2008/08/27

又到离别时 (2008.8.26)

到了上海以后,慢慢找组织。

有组织的感觉真好。

大学同学从MSN上的小绿人突然变成了活生生一同大吃大喝一同八卦的姑娘们。或者,很久不联系的同学突然变成了MSN上的小绿人,然后进一步变成活生生一同大吃大喝一同八卦的姑娘们。

“一群吃货”也许是形容我们很贴切的标签。这词儿是从一北京哥们儿骂我的时候学来的,窃以为很生动。

上星期五,因为有几人即将再次前往异国他乡一段日子,我们十几个人来到躲在复兴西路一条小弄堂里的Arugula吃饭。这个三层的桔黄色小洋楼,很有住家的感觉,布沙发、斜屋顶、小楼梯、不平的墙壁、昏黄的灯光,好像美国那种很古老的公寓。底楼没人,二楼没人,三楼一上去就发现大家都差不多到了。三楼就是我们的小天下。

第一眼看到LQ,大学毕业后就没见过,我“啊”一声。再看第二眼,发现搬去了北京的Lily,再“啊”,第三眼看见JX,她换了眼镜,头发比以前卷,我再“啊”。他们说,不要叫了,赶快坐下来吧!不久,好久没见的LJ也来了。

接下去,很显然,就是吃、笑、讲话、八卦,最后是合影和排队告别拥抱(哈哈)。

说实话,6月份的时候,当Yu Yin在MSN上告诉我好几个人差不多都要离开上海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有点伤感。

大家都是去很有意思的地方,都是很好的工作和读书的机会,很为她们高兴。我一直骄傲地认为,复旦外文系的学风一定就是从我们这一届开始变得特别好的。那时候培养出来的(或者部分就是天生的)理想主义精神直到现在还在我们身上多多少少地体现着。未必和每个人都保持直接联系,但还是辗转知道很多人都在为自己的理想折腾着。也算我一个,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但也一直半推半就、顺其自然地折腾着。

可是,我稀里糊涂没有思想准备地回来上海之后,好不容易开始有点定期活动,这帮人中的若干又要离开上海了。生活难道一定要这样吗?我又想到泰戈尔的诗了:

我们如海鸥之与波涛相遇似地,遇见了,走近了。海鸥飞去,波涛滚滚地流开,我们也分别了。
Like the meeting of the seagulls and the waves we meet and come near. The seagulls fly off, the waves roll away and we depart.

长大以后,就对诗歌有点敬而远之,因为它太浪漫了。不过这句诗却总在合适的时候跳出来。

但这么多年下来了,渐渐发现,虽然离别那么频繁,重聚其实也挺频繁。好像波浪泳池浮着的黄色小鸭子,自由自在漂来漂去的,到后来又很巧地碰在一起了。大学毕业,少数立即出国,有的后来才出国,有的没回来,有的回来了就回来了,有的回来了又走了。时间过得很快,在国内和国外,多多少少还是碰得到的。

只有第一次动身去New Haven的离别感非常强烈,觉得从此就要毫无把握地改变了。也许是要把在上海长了二十多年的萝卜一下子拔出来,需要一点力气罢。后来发现也还好,虽然搬家搬来搬去,但也还算经常回国,而我现在不是又在这里了吗?而别人也没有留在原地不动。

很皮厚地自觉和大学毕业时候也差不多,同学们也是差不多;如果有变化,都是往好的方向变的。这帮女生们还是很不错的!一般来说,只有男生发福的概率比较大,而我们外文系男生向来只能自说自话“物以稀为贵”。

借着告别的因头,6月28日星期六,把姑娘们抓来我的住处,开了个party。来了以后,没有半点告别的腔调,就是开吃啊!他们说,我好像幼儿园老师,老是叫他们吃吃吃,好像担心他们挨饿似的。一起看电影版的Sex and City,比较失望,俗啊俗啊。我这一天才知道,原来我在TBS上断断续续看的电视版,都是删节的洁版,呵呵。众多零食加点心让我们没有气力去吃一顿正常的晚饭,到了晚上,就吃湾仔码头的水饺。上周五我大叫自己烧的菜不错(比如红烧肉)的时候,Jing就幽幽地说,嗯,你烧的饺子不错。

Cai第二天一早就直奔浦东机场,再去纽约读书前先去欧洲爽一下。而现在,她已经在纽约爽了。

她去纽约前,我们还是饯行过一次的。7月20日星期天下午2点,我们兴师动众地在遥远的张江地铁站集合,同去传说中的House of Flour吃甜品。谈笑间,Cai说常熟路那里也有个地方甜品很不错,吃完了要不要再去?或许是魔鬼巧克力让人着魔,大家都为这个小疯狂的念头激动。于是,地铁把吵吵闹闹的我们一路送到了这个叫Whisk的地方,在4点多开吃第二顿。我喜欢这个地方,有点情调,味道不错,分量也足,我还不停吃Jing的pasta,真好吃。这时候TYQ也来了,也是多年没见。到了7点多的时候,似乎XJ叫着要喝酒,我们就再去找喝酒的地方。说实话,现在喝酒还早了点,一群吃饱了的女人就在淮海路上走。接近陕西南路淮海路,看到以前的沧浪亭现在变成了康师傅私房牛肉面,对之有些好奇的我转头问她们,去伐?去伐?结果就这样去了。康师傅从方便面做起,现在开面馆啦。---- “一群吃货”的名头就是这样来的。Cai想来就是带着惊心动魄好胃口的美好记忆飞去纽约的。

而我对她静安寺附近可爱的apartment印象也很深刻。好像两三月份,在某茶餐厅吃完饭,就去她家聊天到半夜,我们吃光了她所有的开心果。这样的夜让我想到以前费城住过的地方,也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显然,现在这两个聊天的apartment都换了租户,但新的地方又会产生的。

4月4日,同样经Cai推荐,我们去高邮路上的花马天堂(Lost Heaven)。一路走去,是安静冷僻的小马路、梧桐树和神秘的洋房,闹中取静。(后来听说巴金以前也住附近)。这个吃云南菜的地方黑咕隆咚神秘兮兮,有点Fusion 的腔调,还是蛮灵的。老外不少。菜味道不错,就是比较吃不饱,呵呵。愈夜愈美丽,我们再去Arugula。也就是上周五告别餐会的地方。喜欢它的人迹罕至。

应该忧郁的伤离别的文章,最后沦落成吃喝的流水帐。

本来么,没什么太忧郁的。现在地球比以前小多了,旅行的概率大多了,我们很快又会再见的,换个地方一定更有趣。而在同一个城市的人们,我们要及时行乐,无乐不作。

好像身边很多人包括自己都对未来有点迷茫,但又很阿Q地想,把未来看得太清楚,就没意思了。在领受生活之模糊尴尬和黑色幽默的同时,享受这种没心没肺的快乐罢。

2008/08/26

一个羊的朱家角 (2008.8.24)

坚决地在最后一分钟请了假,星期四(8/21)不去上班了。

McCain当战俘时,表现好的时候也有放风嘛。所以,我也要消失一下。这种消失,即使是非常的小打小闹,我也已盼望很久了。如果再不到来的话,我就要骂人了。(画外音:你不是天天在骂吗?)

天那么热,又只有一天,新的郁闷又来了:上海周边都审美疲劳了,去哪里呢?最后决定去唯一没去过的朱家角。

去坐车的路上,烈日当空。我还没睡醒,眼睛都想闭起来,有点委屈地想,要不是很闷,何必这样出来自讨苦吃。

不过,弗洛伊德说,人有死本能。向外,就是毁灭别人,向内,就是虐待自己。所以,牵强附会地说,这就算我想要换点苦吃吃,满足一下死本能罢。空调房里的高技术活儿和旁听的假笑,让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被太阳晒死、被高温热死,至少是自然的。

真的是因为盛夏的缘故,朱家角古镇没什么游人,即使有也都在船上。透过镇上人家半开半闭的门,看见人们正躲在家里吃午饭,接着该是一个午觉罢。毛羊平时貌似比较热闹,但有时莫名其妙突然烦了,就最好leave me alone,只想沉默、只想安静。而这里很安静,一天下来我也不用说几句话。

参天的古银杏树,广场旁是个上海远古文化馆。上海很晚才成城镇,没想到,在青浦县的地盘上,原来6000年前就有人迹了(马家浜文化),再到5000年前的崧泽文化和4000年前发达的良渚文化。青浦居然还有个福泉山,挖得良渚文化大墓,有焚烧祭祀、活人陪葬的痕迹。(如对外开放,下次应去探险!!)。再看下去,良渚文化突然消失了,不知是海侵、洪灾、战争……(还是陨石、外星人?)这至今仍是一个谜。展览就此结束。

----- 这个结束来得毒辣。

这种突然的腔调我想到喜欢的台湾电影《童年往事》(侯孝贤),也是这样的节奏,平淡的叙述,微微忧郁和怀旧;但突然很毒地一个家人就过世了,然后又是一个又是一个;与此同时,阿孝也长大了。

是的,人不停地长大,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或者很遥远的事,居然一件一件都发生了。对惊奇慢慢习惯,以为可以从此安稳,然而,有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会将这一切全部抹去。

每个古镇里总有特别多的老人,因为年轻人都不愿留下。我在小巷间走来走去,经过一保护建筑,看不出保护在哪里,总之现在它是老年活动中心,院子里简易健身器材上晒着衣服和床单,屋里则传来麻将声声。

城隍庙看着气派,在我拍其大门时,被里面坐着的一位老妇呵责:大老爷就在里面,不来拜,拍什么拍!我茫然地说,啊?就走开了。

镇上金地主的宅子现在是王昶纪念馆。王昶是清乾隆进士,官至刑部右侍郎,后被革职,和刘墉是好朋友。200多年后,他的半身像在其穿戴过的官服和官帽陪伴下,在蜿蜒的游廊里,看着正对着的大花园、八仙桌、小圆桌们和一个小型舞台:这个纪念馆已变成一个爵士酒吧。10月份,王昶还将观摩到朱家角音乐节露天开演。

光绪年间的大清邮局蛮有意思。“代写书信”-----倘若是古代,这个工作我能做。代写书信的时候,你知道了很多人的故事。邮局里有许多清朝的老明信片,我一张张仔细看过来。泛黄模糊的老照片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除了常见的老外滩、海关大楼,还有当时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甚至八国联军若干在圆明园前的合影和倒在战场的士兵尸体。

五孔大拱桥“放生桥”旁,有很多老妇贩卖一袋袋的小金鱼供游人放生。假使我是那条笨鱼,一定想不通为什么历史总在重复,刚才在河里游得很欢畅,现在在一个小口袋里转弯都很困难,然后又回到河里了?

假使有一头老虎此时闯到我面前,我也许会看着它的眼睛,慢慢放下我的枪。因为我慈悲为怀,况且想来我也瞄不准。老虎被我感动了,转身离开。这才叫放生。当你给了别人自由,也给了自己自由。

在放生桥边的小饭馆里,看着桥和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鸡鸽朗”鱼很嫩,莼菜汤滑滑的。这样慢悠悠的生活很惬意。

沿着垂柳小河,来到课植园。旧主马文卿捐官当了道台,游山玩水,每见一处胜景,他就叫人仿建。怪不得此地风格比较奇怪,地形比较另类。藏书楼正面两个楼梯直上二楼,蓝花马赛克好像地中海。站在二楼,转身看庭院,层层叠叠的屋顶和粉红的花。对面一幢5层的正方形西式砖楼,楼顶一小破亭子,很突兀,原来那是用来望月的。亭子里长了个香炉,而池塘是笔直细长的,两旁种的是柳树和棕榈。下午金色的斜阳,将绿树和草坪照得耀眼而浓郁,而无人喝茶的竹桌椅们也散发着柔和的光。走到哪里都没有人,这里很安静。这个课植园,好像孙悟空草草变成的,细看都觉得有破绽,但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吸引了我和羊。

之后,去了阿婆茶馆。整个茶楼也就我一个!坐在二楼游廊八仙桌旁,凉风习习,看着旁边的河里小船缓缓穿过放生桥,我想,河对面圆津禅院的和尚们该在烧晚饭了吧。

给毛羊拍了N张照片以后,我开始看我背了一整天的书: Jonathan Spence的The Question of Hu。18世纪,一爱书如命的耶稣会教士离开中国去法国时,带了一个姓胡的中国天主教徒作为助手同去,此书描写了胡的奇遇――我还没看完。

出来旅行,还背着一本精装英文书,好像有点傻乎乎。但我就是期望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现在理想实现了,即使这样有情调地看书其实有点做作,又不能常发生。我和小毛羊,静静坐在那里一直到人家打烊。

出来的时候,人们都已吃好了晚饭,搬出椅子坐在家门口的河边,乘凉聊天。放生桥现在人来人往,像是镇上发布消息的中心。桥脚下,算命先生很拽地斜在躺椅上为一小伙子解读他的未来,黄旗飘飘。

往回走的路上,并不只有我和毛羊两个。与我们同行的还有蹄胖、扎肉和粽子。它们的共同点是都有粽叶包着,都是小店门口招牌式阿婆卖的。(此地把阿婆文章做足了。)之前经过恒大隆酱园,我还为老妈买了些酱菜。我为每一块都用棕叶包着白线扎着的火腿腐乳折服,又买了些,结果把刚买的萝卜头忘在了人家柜台上。所以,其实从中午开始,我的旅伴就多了这么一大堆食物,沉重无比,也难怪我在课植园和茶馆呆了这么久。

朱家角当然是很商业化的,但由于这天游人稀少、天色渐晚,我持续想到鲁迅笔下的故乡。世事变迁,但有些东西还是可以找得到。

在回上海的公车,第一排坐着一个老头,看见我就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很热切地叫我坐他旁边。我觉得怪怪的,就笑笑说,我坐后面。他就又转头叫一帮年轻人坐过去,显然也没有人听他的。

到后面坐下来,挺为这个老人难过的。不晓得他是不是正常,但是他一定很孤独,以致于这样急切地要陌生人的陪伴。但是有谁会理他呢?

又看到高楼与霓虹灯,回到人山人海的上海,晚上还是很热。辗转到了家,是有点累,但显然我和羊没有白活,成功突围逃离了一天。

照片在Flickr的这里,有奖竞猜:有多少张有个羊在里面的?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06899021158/

P.S. 突然发现今天8/24,回上海正好虚度一年啊。

2008/08/16

荷花与知了 (2008.8.16)

“杀”!一把收拢起来的红绸扇,突然从侧面刺到我眼前,逼人的杀气。

我吓了一跳。

原来处处是江湖。

我第一次不是为了赶飞机火车而这么早起来,为的是体会一下西湖清晨的静谧与美好。结果却发现,此江湖已不是当初那江湖了。

这个礼拜前半周在杭州出差,生命的活动在拜访客户和吃饭中交替,甚至都不带走路的。坐在川味火锅店饭桌前,在热烘烘的油腻辛辣空气中等待晚餐的结束,好一场漫长的战役。终于见识了久仰大名的小龙虾,突然觉得它们长得很像小蟑螂,楚楚可怜。剥壳太烦了,我宁愿像很多年前那样在井冈山再忍受一次果子狸。

周二中午经过西湖,看见了大片荷花,颇为惊艳。遗憾没有带单反,才带来了个傻瓜。荷花最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已有不少大莲蓬,可还是有很多怒放的荷花,花苞亦有若干。

毛羊需要脚踏实地的自由,独享荷花之美则需要清静。我打算第二天上班前一个人先去西湖边晃一圈。晚上,我为将要早起这个疯狂的念头微微激动。清晨的光线适合拍照,对于作息愈夜愈美丽的人,却难领略到,所以我只守得到黄昏。某人归纳我说,毛羊有时候会要做出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像突击大扫除。那么,早起,也算一件大事啦!

星期三早上6点准时起来,一分钟都没有赖床。早餐餐厅里基本没人。奥运期间,酒店很讽刺地比一月淡季时人还少。

杭州真是一个火炉,这么早西湖已经开始冒热蒸汽了。湖边,退休老人和退休不老的人,老早就在练气功、做操、跳交谊舞、舞剑、唱戏了,录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放着伴奏。我一不小心就入侵了他们的地盘,被一阿婆偷袭。圣塘路老别墅的湖旁也是荷花,露天椅子上坐满了晨练完休息的人们。

再走到断桥,那里的荷花开得很好。我在桥边横拍竖拍,热得要死。为了拍照,我最能吃苦。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鹅黄的花蕊,粉红的花瓣,在花瓣边缘则红得比较深,好像古画中白皙红润的美女,又像《大闹天宫》里悟空爱吃的蟠桃。荷花的香气很浓,把空气染得令人陶醉,简直有点sensual。

说实话,我没觉得荷花很纯洁低调。因为大片的茂密、鲜亮的颜色和弥漫的馥郁,反而感觉很香艳。空气湿润闷热,气氛慵懒暧昧,电影感很强。我想到那些描写越南和泰国的电影:半开半掩的百叶窗,慢腾腾地转圈儿的吊扇,似睡非睡的午觉,还有那些不存在的回忆。要让人觉得出污泥而不染,是要在寂寞的角落,三三两两地开出来才好。

终于找到一处无人的所在,坐在旗杆/路灯下,对着层层叠叠的荷花与荷叶,发了一会儿呆。耳机里的人,绝望地唱着情歌,很奇怪地并不感动我。用blackberry给自己的MSN Space发“到此一游”性质的mobile blog,后来发现email地址错,所以也失去了发布的时效性。当时没有说的话,以后也就没有了说的必要。

该是开始又一天工作的时候了,回去的路上,买了几个新鲜莲蓬。小时候,好亲婆从菜场买菜回来,也会带莲蓬给我。撕开莲蓬,挖出莲实,剥去绿色外壳,里面的莲子嫩嫩的,微苦清甜,喜欢。

看见地上躺着一只仰面死去的大知了。小时候夏天院子里的水杉上也有很多知了吵闹。如果突然轻了下来,那可能是邻居家的小朋友不午睡抓到了知了,随后他们将用手中捏着擒获的吵闹来吓我。

蝉其实是一种很妖的动物。幼蝉在地下生活好几年,经过若干次蜕皮后,钻出地面,爬上树枝进行最后一次蜕皮,成为成虫。

2004年5月我刚加入这个银行不久,去华盛顿开会,恰逢17年蝉出土,满大街的知了壳,不由让人想到Hitchcock的The Birds。17年蝉,就是在地下生活了17年才出来变为成虫。这么小的动物,可以为了一个夏天的喧嚣,沉默地在地下等待17年,这种耐心和疯狂,令人发指。古小说常说,砍头不过碗大一个疤,18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人比蝉大这么多倍,要成人比蝉只多1年,这比例有点失调。

周五中午去楼里的震旦艺术博物馆转了一圈,没想到这楼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震旦的董事长收藏玉器,陈列在这里,从新石器时代的红山文化到清代的都有。馆内亦有玉器制作过程和古器物学的介绍,与实物结合。最近常看历史书的我,由此又萌生了考古学的幻想。

玉蝉是古人的爱物。除了作装饰以外,也常用作陪葬,汉代盛行用玉的“九窍塞”填塞身体的孔窍,防止死后精气外溢,以便永生。口中含的一般是玉蝉,因为古人比较造作,喜欢托物寓兴,认为蝉天性高洁,出地上树后只吃雨露:司马迁把屈原比作知了,“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简直跟荷花异曲同工。也有说法,古人误以为蝉在地下藏着,到了春暖再出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代表着重生。突然想起古埃及人膜拜的屎壳郎(学名蜣螂),滚动粪球,孵出小屎壳郎。那个粪球代表太阳,屎壳郎就是太阳神,也是创造、复活与永生的象征。

荷花、蝉、蜣螂,或再加上烧不死的凤凰(所谓涅槃),都是从很低很糟糕的状态升华出新的生命。这样看来,出污泥而不染或置之死地而复生,是从古到今人类共有的实现理想的模式和主题。有些恶毒地想,这是否都是不得志的知识分子,或更广泛地说,害怕死亡的人们用来安慰鼓励自己的说法?

可是,万物各有自己的规律,懒得搭理人类怎么看待它们。荷花可以香艳,17年蝉就是这样阴险。我还没见过蜣螂和凤凰,也不必在此浪费脑筋了。

我只是很高兴,突发奇想地早起,并说到做到。还能这样随兴行事,证明毛羊还有趣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