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朋友坐在从乌鲁木齐出发的大巴上,快九小时了,沿途皆是荒芜的戈壁(但有人说那是棉花地),我简直有点怀疑这次心血来潮的新疆之行 ——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眩目的蓝色。
其实也不是一点端倪也没有,之前路边已出现了起伏的山坡,白云的影子投射在广阔的绿色波浪上,明暗错落。渐渐又看到羊和骆驼在远处懒洋洋地吃草,而有些胆大的则歪歪扭扭地站在公路旁。
总之,当那片宝石般闪光的蓝色进入视野,我们立刻兴奋了起来。穿竖条衬衫牛仔裤的维族卖票大叔虽然满脸沧桑,却有一双淡黄而迷人的眼睛,看到我们在飞驰的大巴里站起来贴着车窗拍照、对着湖边群马食草的完美图画大呼小叫的激动样,他一定觉得我们挺好笑。他们常年累月走这条路线,不知是非会审美疲劳。但想来不至于吧;比如蓝天,我从来都没看够。
“这就是松树头了,下车吧。”根据Y的攻略,此乃我们的目的地。大巴绝尘而去,我们留在了赛里木湖边。湖边的石碑上说,此地海拔2071米。
下午五六点钟的阳光还很强烈,蓝色的湖水纯粹而耀眼,微风吹过,出现了不同的纹理和色调;无风的时候,湖水又像镜子一样映出天上的白云。
几个哈萨克族人骑马过来,争着让我们晚上住湖边山坡上他们的毡房。鉴于美景出现的突然,我们还没回过神来,决定全部回绝,先逛一会儿再说。但我们很快就发现,湖边有些草地被围作牧场,无法穿越;另外,登山包背着也真够重的。之前那群人里比较不急吼吼的一位又骑马赶上来了,居然还有点嘲笑我们瞎逞能。好吧,那就先在他这里安顿下来吧。
他让我骑他的马慢慢溜达过去,我喜出望外。这匹棕色的马是个阴阳头,脑袋上所有的鬃毛歪在一边,颇有腔调。哈萨克族是游牧民族,听说一年要搬四次家。现在六月初春,他们刚从湖对面搬过来,还没全搬完呢。等到冬天,赛湖结冰,他们会搬去果子沟。这样一比,最近十年里搬了很多次家的我根本就没资格抱怨。
我们的毡房不算小,有堆得比人还高的彩色绣花被子毯子、彩色小木柜,火炉与太阳能发电机各一,光线从房顶一个圆洞照下来。
我跟Y说,你有没有发现他的眼睛很好看,她说发现了,他蛮帅的。于是我们三人就皮厚地要求与帅哥合影。他还有些推脱,说网上已经有他的照片一万多张了,但最后还是从了。帅哥叫夏乐哈尔,意为宽阔。
帅哥家有两只才两个月的小绵羊,好像还不太会走路,温顺地趴在草地上。干净的卷毛柔软蓬松,睫毛长而浓密。手指一触碰到它温热的身体,我的心也立刻柔软无比。可怜的羊妈妈已经死了,于是夏的妈妈就用奶瓶给小羊喂牛奶,羊吃奶真是如狼似虎啊!小绵羊被我们搂在怀里,脑袋蹭来蹭去,很不安宁……
我们爬上后面的山坡。坡上有沟,或是牛道、或是雪水融化流下之途径。越往上走野花越多,还有杉树和松树点缀。从坡顶观望赛里木湖,景色绝佳。湖似乎并不很大,左右皆可看到边际,而对面的雪山,应该就是邻国哈萨克斯坦了。大海的无垠固然令人敬畏,湖泊的收敛则给人安全感。舒缓的绿色山坡很自然地延伸到湖里,形成曲折优美的湖岸线,好像顺着它走就可以和湖水融为一体,直接变成湖怪。
太阳落山要近10点,我们安心等待。山坡一侧有铃铛般的紫色花朵和黄色兰花。躺在地上,看花瓣逆光半透明很美的样子,微风吹过,淡淡的花香沁人心扉,我心无杂念。我想天堂大概就是这样的,如果在这一瞬间唯美地死去,倒也没什么可惜。
夕阳从云层间斜斜地射下,给此时蓝灰色的云和湖镶上柔和的金边。山水天交界处,粉红与微蓝交融。在下山的途中,路遇踯躅晚归的花牛。湖边,牧人把玩耍的小孩放上马背,一起回家。在金色的湖面背景上,他们呈现为黑色剪影。我们,也该回去了。
天堂虽好,但没有东西吃,我们饿了。跑去主人家的毡房,只有夏的妈妈在,之前跟他们说我们不吃饭的,所以只有一点牛奶(但是很香!)和馕给我们。纯朴的她不太会说汉语,只是跟我们微笑。我们坐在炕边烤温暖的火,突然一只花牛从门口好奇地探头进来,打量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她赶紧起身把牛赶出去,牛就乖乖地走了。以赛湖暮色为背景,毡房小门为画框,出现这样一个忠厚可爱的大牛头,回想这一幕,还是满心欢喜。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天空深蓝,繁星无数,我有生以来首次认出个星座。湖边公路上卡车驶过,描出一条条光线。
回到毡房,房顶的洞已被盖起,火炉也生了火。贤惠的J把床铺准备好。我貌似睡在一张动物的毛皮上,再盖上厚厚的被子。毡房的毛毡虽是羊毛做的,小木门有点漏风,寒冷还从草地透过垫被渗上来。再加上牛羊或干草的气味颇为强烈,过路卡车有点吵,我们睡不太着。半夜里又被毡房外狗叫和牛的哞哞声吵醒。这些隔壁邻居说梦话好大声呀。我睁大眼睛看四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过多久,又该起来了。三匹马和三个男生已经在外面等我们,要带我们去海拔2700米的“观景台”看日出。此计划在Y事先研究的攻略中没有,但我是个不大会拒绝的人,昨晚夏强烈推荐的时候,就答应了。事实证明我们就是应该时不时让计划外的偶然掌控我们的际遇。
晨光熹微,骑着马顺着湖走。日出瞬间,金光四射,照亮了湖面和层叠的乌云。原来我的马也是金黄色的,名叫“黄彪”。赛里木湖边这条公路,据说已经修了五年,进展很慢。马儿有时需要跨沟、有时需要爬上爬下,骑在它背上,好像在骑变形金刚。到了平坦的路,夏问我以前骑过马嘛?我说有。“ 好,那么我们就跑吧!” 顿时马儿欢乐地跑起来了,我心跳加速,周围景物飞快地倒退。跑吧,就这样跑吧,顺便帮我把原来那个世界一起丢掉吧。
后来,马儿向南一折,就此上坡。夏下马,让我一个人骑,只是远远地指挥我。马很听话,拉哪边的缰绳它就往哪边走;拉紧些,它就慢一些。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地前进,我也还不忘拍照。漫山遍野的翠绿绵延,牛羊马或立或躺,远处是雪山和赛湖。回环路转,越往高处,小松树越多,有些针叶灌木也叫不上名儿,一团团地镶嵌在草地上,像是天鹅绒地毯上的花样。我们来到一片地势平坦的草地稍作休息,那里已经有骏马若干,背景是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正觉此画妙不可言时,突然发现这些马行动的样子很可笑。原来,它们是人家新买的马,尚未驯服,所以前腿和后腿分别绑起来了,只能像袋鼠一样一跳一跳。
继续前进,太阳已经老高,也不冷了。除了满山遍野的小黄花,还有大而复杂些的金莲花。按照攻略,金莲花理应更多。夏不知何时就在我们附近走,听我们在马背上聊,闪电般从地上采了一朵金莲花送上。快乐的错愕。Y感叹,看来只有新疆的男人才像男人,哈哈。
最后一段路很陡,马儿停步不前,我们自己爬。带露水的草坡有些滑,也没有什么小树可以拉一把,颇为惊险地到了山顶。有念头闪过,待会儿怎么下?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山顶这么小,只能站几个人,好像龙脊。南边是我们来时的山坡,如长裙般漫不经心地垂落在赛湖边。翠绿浓郁的绸缎随意地堆在那里,而褶皱中又长出很多圣诞树。而北边脚下就是万丈悬崖,层叠的山谷中漫起晨雾。远处可见蜿蜒的果子沟,还有即将完工的大桥。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早晨!我最喜欢从高处看风景,因为看到全局,什么都显得好简单。我总是喜欢想象我和很远的地方之间有一根虚线连起来,顺着这根无形的钢丝,就可以最短距离飞过去。
但下山还是得老老实实地下,开开心心地滑了好几跤。马儿也休息够了,再把我们带下山。原来上山时,夏怕累着马,所以自己用走的,下山轻松些,夏就上马坐在我后面了。面向赛湖下山,灿烂的阳光照遍了满山的小黄花,整个场景泛着神圣的光辉。夏说,马到了这样的地方最开心了,喜欢跑 ---- 好,那就跑吧。这个纯净的早晨,在美景中飞驰,却又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种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我还在梦中,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到了某个背阴的角落,那里仍然有尚未融化的积雪,他下马抓了一把雪给我摸一下。这是六月的雪呢。
一路聊天,得知他们四五岁就开始骑马,而且小孩子反而骑的是大马,因为大马比较驯服,小马比较野。骑马摔断过腿,但鼻粱是打架打歪的。牧场牧草都是国家的,牲畜都是自己的,每年按牲畜数量交点钱给国家。牧民主要收入来源是放牧和招待我们这样的旅游者。冬天牲畜吃干草。晚上牲畜都那样放着,不会有人偷,夏天也没狼。赛湖是盐水湖,淡水都是摩托车从别处用桶装回来的。以前搬家(包括拆下来的毡房)都靠自己的牲畜搬运,现在搬家可以租卡车,省事儿多了。路上还真遇到一家搬家的,赶了毛茸茸的一大群傻羊,好可爱。新疆日落很晚,他们总是很晚睡觉,比如凌晨三四点。晚上和朋友在毡房喝酒,累了就直接睡下。他们信伊斯兰教,不吃猪狗驴。当我表示非常喜欢他们家的小羊,他说那送给你吧,我说好呀,每天上班前带小羊去公园早锻炼,吃完一个公园的草地再换一个。说实话,我还真想了下此事的可行性。
回到我们的根据地,夏把草料倒到一个桶里,搅拌好,装进一个大布袋,套在马儿的头上让它吃。三四个钟头下来,黄彪确实累坏了,这样吃草的样子很滑稽,就像故事里把饼挂在脖子上的懒人。
马儿吃草,我们去毡房吃早饭。夏的妈妈和妹妹已经准备好了。当天早上挤的牛奶放在两个搪瓷脸盆里,上面飘着厚厚的黄油,还有凉拌沙拉 (生番茄洋葱等)、咸奶茶、牛奶头层的黄油配馕。第一口有点膻,之后就很香很香了。一起吃的还有夏和他的表弟哈力,皮肤白白的大学生,草原上唯一戴眼镜的人,早上看他来带我们骑马我们还颇为吃惊。围着小桌子我们盘腿坐成一圈,边吃边聊,轻松快乐。听哈力说,夏从来没有上过学,从磁带里学得非常流利的俄语。他中文也说得很好,虽然有着好玩的新疆腔。他们互相之间说的则是哈萨克语。那……我们去俄罗斯玩,你可以带我们玩了;你去美国玩,我们可以带你玩了。白日梦说得大家都很高兴。那你为什么不去俄罗斯呢?哈力说,他才不舍得这片美丽的草原呢,城里多没劲。席间居然有点沉默。过几个礼拜,草原将举行马术比赛,夏打算把他最爱的那匹马 (地位相当于我的小毛羊,不过人家的马可是活蹦乱跳的)从马群里带出来,好好练一下。听上去真有意思。不知怎的,扯到结婚的话题上。Y说,你这么帅,还不要谁就是谁。结果夏说他决定不结婚,村里的姑娘都没有喜欢他。我们就很俗套地说他一定是太挑,他将矛头转向我们,我看你们长得也还可以,怎么没结婚呢?J 于是很猛地说,那么我们三人给你挑,你要哪一个?他害羞地说,你们一不会放羊,二不会做饭,我才不要。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会做饭,放羊可以学。他就红着脸跑出去看马了。他的妈妈和妹妹不说话,一直笑。
饭后出去看见哥儿俩远远地坐在草地上抽烟,以这样的美景衬托,我觉得抽烟很帅。我当然知道抽烟的坏处,但我总是很羡慕抽烟的人,他们用心吸一口烟又吐出来的样子,那么专注,好像创造了自己的一个小世界。
懒洋洋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拍照。牛粪干了也就是泥土,草原的一部分。反正这两天干湿牛粪也都踩过好几次,只要不直接躺在牛粪上都觉得还好,身边地上还有个牛或羊的头骨。没有水洗澡、只有一点点水洗脸刷牙也都无所谓,在野外解决内急反正环境优美,心旷神怡。
今天的赛湖呈现不透明的钴蓝色;需要在这里呆多久,才能看全它的不同景色呢。后来山坡上来了个牧民,说起正好有车去伊宁,可以带我们走。我们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哥俩去别处放马了,所以只和夏的妈妈说了再见。短信告别,不晓得人家能看懂中文嘛。
很快我们就在果子沟峡谷里盘旋了。我们的维族司机说,两边都是果树,可惜不到季节。我们从山顶看到过的大桥下穿过,他说那是海拔最高的斜拉桥了吧。我们所走的山路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会有泥石流,以后走着这大桥就比较安全。他还说,来伊宁旅游的各国人都有,就是没有阿拉伯人,好歹跟他们是同源的,很希望他们来,可他们偏偏不来。他又说,他们这里日照强,番茄特别好;他们农村人买起水果蔬菜都是十公斤二十公斤一买的,不像我们这些城里人,只买一斤两斤的。和我们拼车的还有一个汉族人,有个蒙古族的老婆,貌似专门接待旅游,一路一直在打电话,安排一个个团吃烤全羊之类的,我们也算领到了行情。到了一个小镇,要换辆车,他们要吃中饭,我们也饥肠辘辘,于是同去。他们看我们很好奇他们吃的酸奶,往里面放碎冰和白糖,就叫老板娘送我们一碗,要我们一定尝尝这新疆特产,味道还不错。
吃完上路,到了伊宁,即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首府。他们让我们在闹市下车,居然一眼就看到了攻略上提到过的某家旅馆,住下。虽然老早以前曾在欧洲独自backpack,每晚住哪个青年旅舍我可是先定好的,哪像这次出行这么随性,连明天去哪里都是临时定的。事实证明,这次旅行越来越神奇。
以前我的理想职业是街头弹吉他的艺人,但我想我没那音乐天赋。那么从现在开始,我的理想就是回新疆放羊了。曾在赛湖边手很贱地看了下黑莓,那么多的纠结和折腾真还不如草原上一朵滋润饱满的牛粪。
2011/10/25
2011/10/02
我想在花香中睡觉 9/26/2011
上个礼拜特别是上半周,北京很蓝很蓝的天,凉爽,舒服极了。虽然很喜欢这样的天气,走在路上,我却觉得有点心虚有点恐慌,认真回忆这是为什么。然后想起来,去年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我请了假每天去中山医院看好亲婆。后来,她也是在这样的天气离开了我们。
我的感情藏在潜意识里,我总是这样后知后觉。
听说上海街上又是桂花香了,我想在花香中睡觉。睡着了什么感情也没有,睡着了什么意识也没有,这样才好。
我的生活真是四分五裂 9/22/2011
今天下班,决定穿过东总布胡同、西总布胡同走回去。这里有点黑咕隆咚,路边停了很多车。不少四合院,还有很多小破店和小饭馆,某个拉面馆让我想起西宁的某夜。这里无论如何要比卖跑车的金宝街好玩,乱七八糟大概本来就是生活的常态。
耳朵里听的是Jack Johnson的歌,我想我的生活真是四分五裂。要上网,公司封一点,国家封一点。要回家,上海住一会儿,北京住一会儿。上班上得没劲了,吃饭吃得无聊了,微博,Twitter和Facebook上玩一会儿,我的注意力只有五秒钟。
我需要恢复写正经博客、看纸质书的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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