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新年,2005年的第一天,费城有个大游行,叫做Mummer’s Parade。据说这个传统起源于公元前400年罗马的一个节日,拉丁的劳动者戴着面具,进行讽刺(Satire)和礼物的交换。在美国大革命前,费城新年就开始有这种游行,而1901年则正式开始了一年一度游行的传统,胜利者还可获得奖金。只有1919年和1934年没有举行,分别是因为世界大战和大萧条。Mummer的词源和“伪装”有些关系。
元旦这一天近中午,我起床打开电视。当地电视台正在转播:穿着五颜六色奇奇怪怪服装的人们在巨大花车上缓缓前进,接受评委的打分。据说很多人都是以此为生,有些看来真的需要1年的时间准备,布景在一辆大卡车上,花得要命;而有些则简单得搞笑,几十个披萨的空盒子歪七歪八堆在一起,旁边站个厨师。
然后,穿黄衣服舞龙的人出场了,伴随的不是锣鼓声,而是高音喇叭里的广播。又是该死的法轮功。喇叭里又是老一套,说自己如何地真善忍,说中国政府如何迫害他们。电视台的播音员好像对之没有什么兴趣,开始攻击那些披萨盒子,说这点东西怎么要花一年的时间。我则觉得非常倒胃口,这些可恶的法轮功,真是无孔不入。我说,要么不要给我碰到,碰到了我就要骂他们。
然后我吃了点东西,就出去看游行了。这一天,风和日丽,气温大概近20摄氏度,非常舒服。我家离市中心游行的终点非常近,不久就看见三三两两的游行者收拾着准备回家,当然,更多的游行正在前来的路上。我突然看见那些穿黄衣服的家伙。表面上,我这个人脾气向来很好,总是快快乐乐的,但我并非很随和的人,有些事我是忍不得的,我还要挑衅。我经过他们的时候,就故意说给他们听“真恶心”、“垃圾”。他们没有什么反应,估计他们还沉醉在刚才的壮举中呢。
来到主要街道,马路上人山人海,街道中央一队接一队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人走过,因为身上的道具面积过大,风迎面吹来,他们就只能艰难前行。周围的人群为之欢呼,光头警察则一身亮亮的黑色皮衣,看来非常凶悍,维持着秩序。我从来没有在费城见过这么多人,有意思。
这时候,有人问我,你是中国人吗?转头一看,一个戴眼镜的女子拿着话筒,她身边有人扛着摄像机,上面写着“新唐人电视台”。哈,活该自己送上门来讨骂,这是个法轮功电视台。我说,我是中国人。她又说,是大陆的吗?我说是的。她问我有没有看到刚才中国人的游行。我说,我即使看到,也不会有兴趣。我这样回答已经很沉静了。她还不放弃,问,你是指法轮功吗?不知怎么的,我听到这三个字,就像炮仗被点燃,火冒三丈,开始大骂法轮功。因为周围有许多外国人,我很快改用英文骂,以免别人以为我们几个中国人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同时,这样也可以教育周围人一下。我骂他们是最糟的邪教,制造残害自己的假照片栽赃、发垃圾邮件,教唆人割开自己的肚皮找那个轮子。我骂她愚蠢到极点,居然相信这种垃圾。她想争辩,说了两三个字,就被我骂回去。再骂下去,我看她好像要哭了。她的同伙老头软软地说了一句“历史会证明一切的。”这话真有说服力,哈哈。最后我说,关于法轮功,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到,快走开!他们就灰溜溜地走开了。
他们肯定是想找个人称赞一下他们,再在自己的电视台放一放,壮壮士气,可是他们找错人了。对他们而言,这可不是什么新年的好兆头。对我来说,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我这辈子,雄辩是有的,但好像都没有这么凶过。看来我的潜力是无限的,我的脾气是很大的,可以威震四方。我对自己禁不住开始有些敬畏,嘻嘻。想不到新年第一件事是大骂法轮功,有趣的2005。
后来我突然想到,他们会不会照样把这一段录像,在他们的破电视台放,然后法轮功分子在街上看到我就伺机报复。不过我1月3日就出差去了Charlotte两个礼拜,他们找不到我。回来以后,我发现家里完好无损,嘻嘻。
我想,用血气方刚这四个字来形容我这只毛羊,并不为过。我猜,更普通的反应是对法轮功不理不睬。我也承认,视而不见、不与之一般见识,在某种角度而言,是最厉害的:节省自己的精力,对方一样受打击。可是,这一次我就是忍不住。我想要真正骂人的冲动永远被压抑着,因为我从小的教育使我骂不出来。而且我的理智又太强,有些时候,我知道骂了人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我会强忍怒火而不骂。(弗洛伊德之三个“我”的理论精辟之至。)而这次,我觉得骂法轮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举动,骂出来也许还对我的身体也有好处,嘻嘻。费城有个宪法中心,是纪念美国宪法诞生的博物馆,乃一爱国主义基地。2004年他们出租会场让人开一个叫做“九评中国共产党”的会。其中最好笑的一个题目是“论中国共产党的邪教本质”。我敢打赌,那个大会是一群走火入魔的法轮功聚在一起,骂来骂去,自得其乐。而美国社会,大概根本就不在乎。
听我同事说,从我们银行纽约的办公室窗口,每天都可以看到一个龌龊的法轮功老头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坐在马路边。他说,每次工作间隙看向窗外,就看到这么丑的一幕,真讨厌。我承认,我们人民警察的素质两莠不齐,有些警察未必比流氓好多少。所以虐待法轮功分子一定不是没有的事情。但是,我想这不是自上而下系统性的。就像美国虐待战俘的丑闻,我不认为是布什叫他们干的。他们这样在马路上做,真是丢人。
我带着胜利(而美丽)的微笑,继续看游行,拍了不少照片。这一天后来又在外面逛了一天,不时在路上想到之前的义愤填膺,感觉很奇特,因为发现了新的自己。
2月9日是春节,这里自然照常上班,没有什么气氛。我也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非常喜欢过春节的。但是有些外国同事想饮茶(吃小点心),怂恿我给办公室所有人发个email,邀请他们同去。这也不是什么坏主意,我在email里同时还教育他们,第一、鸡年要到了,第二、高雅而聪明的中国人在传统中并不以吃小点心来庆贺春节,饮茶是广东人的日常传统,第三、中国北方,人们春节包饺子,第四、在美国,正宗中国餐的资源实在太少,所以我们只好吃小点心来过新年。
于是那天中午,我和意料之中及意料之外的同事去吃小点心。意料之外的同事T是对什么事都不满意的人,而判断事物的标准就是她自己。她的工作职责之一就是回复你的email,说你的询问不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
我们在电梯口等,等到人齐了可以一起走。她对迟到了1分钟的意大利人的背后评论是拖腔拖调的一句“那是米兰式的迟到。”然后她又开始说,吃小点心一定要和一个真的中国人去,这样才可以避免点那些奇怪的东西。她皱着眉头,带着贵妇人的腔调和不像贵妇人的容貌说,“千万不要把鸡脚放在我面前,我看到就觉得恶心。”众人也纷纷称他们比较难接受鸡脚。
到了饭店,因为是春节,人很多很多。她皱着眉头问我,你有没有订位。我说订了。我的直觉是她希望我说没有订,这样就能显得我是白痴了。可惜我订了,呵呵。等大家都坐下来,我发现我坐在比较里面,点心的小车推过来的时候并不经过我。不过坐在外面的是有中国血统的泰国人,应该也可以胜任这个工作,只要不点内脏凤爪就可以了。不过,他们对于谈论凤爪的热情依然没有退减,到了令我厌烦的程度。我平心静气地说,许多中国人觉得你们的奶酪也很恶心,这是一样的道理,不习惯而已。他们有些人也开始说在他们的祖国,比如意大利和乌克兰,也有吃鸡脚的,只不过个人不喜欢。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们不喜欢这种食物。我本人对风爪也并不狂热,我觉得它好吃,但是吃起来麻烦,要吐骨头。但是,当他们说起凤爪就好象是野蛮人吃的食物一样,实在很过分。再配合着T的表情和腔调,说鸡脚恶心,我还觉得她恶心呢。凤爪来了,他们硬说我喜欢吃,叫我不要因为他们在场而不吃,于是泰国人硬是拿了一笼过来。这个有些斜视的泰国小男生,永远吹嘘着他同时拥有的两个女朋友但又不承认任何一个,上班时候明目张胆地做情人节贺卡。他在把凤爪拿来的时候说,还加了一句,鸡脚真恶心,以表现他属于响亮的大多数。而他上次在和我以及一个台湾同事一起吃小点心时,对凤爪没有过这样的评语。我不能肯定他上次有没有吃。他这次改口这么说,比较恶劣。(他上次故作聪明地说,我们的台湾同事不是中国人,结果台湾同事立刻说自己也是中国人。他自讨没趣,他以为人人都是阿扁啊。)
OK,既然鸡脚已经上台,我难道还怕了吗?老天有眼,那笼凤爪放在了T的面前。她对我说,你拿过去吃。我吃了,可就是不把那个蒸笼拿过来,让它继续留在她面前。她不是说看到鸡脚恶心吗?那就多看看、恶心恶心吧,习惯了就好了,呵呵。
他们觉得大部分的小点心都好吃极了。他们热烈地讨论各种小点心的成分,在我看来有点可笑,但我也懒得解释。意大利人的英文很不怎样,但是会说“恶心”(nauseating)这个单词,真不容易,她所形容的是蛋挞。没有人相信我的推荐,看了她的表情、听了她的用词,没有人再愿意尝试。(后来跟我妈说起,她提醒我,香港总督彭定康最喜欢吃这个。)无所谓啦,严格说来,反正这是葡萄牙的东东。他们不懂欣赏美味,是他们的不幸。
这一顿春节中饭,我吃得并不开心。显然,他们不是法轮功,我不能劈头盖脑地骂他们。但是他们似乎吃得很开心,除了我,每个人都全部回复了一遍email,说吃得心满意足,下午只想打盹。有的人为了表示幽默,说“连鸡脚看上去都不那么糟糕了。”我把这句话看了好几遍,然后把email删掉。他们还有没有完?
我的韩国同事没有和我们一起中饭,下午,当她听到泰国人特意对我说了一遍“鸡脚真恶心”(我当他是气体),就对我说,他们在干吗?好象自己很高级,吃鸡脚就低人一等了。我原本怀疑自己是否太敏感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在回家的路上,我回想着当天的一幕,越想越火。从小到大,我这个人其实反应比较迟钝。别人惹恼了我,我虽然心里立刻会觉得不对劲,但是那种恼火并不很尖锐。再加上我的教育和理智牢牢地控制了我,我很少会脱口而出反唇相讥。但事后,我慢慢反应过来,就会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反击,这会使我更加生气。而且,我脑子里就开始想,当初我怎么说就好了,而且有好几个版本和场景,一个不好再换一个。我希望能够起到还击的作用,但是也不至于太过分以使我掉价。我希望我的回答能轻轻巧巧地充分体现我的智慧、幽默和骨气,同时能使对方顿感羞愧、意识到自己的愚昧与无知,恨不得立刻自决于人民。这是我的理想,很少实现过。
对此鸡脚事件,我曾想过没头没脑全部回复email,说为什么美国中学生的数学全世界倒数,到了15岁还不会数数,这就是因为不吃鸡脚。但我当然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没有科学依据,我也不想留下文字证据。万一有些人真的只是高中毕业,一定会恨我。我还想过,如果泰国人再说鸡脚恶心,我就说“跟你一样恶心”,或者“你的中国祖父就是吃鸡脚长大的,你的动脉血里也有鸡脚分子。”不过那近乎小学生吵架,比较没水平。我也想过坦白地问他们:“不吃鸡脚是不是让你觉得高人一等?”或者直接说“请你们尊重一点别国文化习惯”,但那样是否太严肃了,他们会不会听不懂。我还想回答说,“我为你感到遗憾,你的一生有缺陷”。我还想去超市买两只长着指甲的生鸡脚,第二天一早,一只放在T的椅子上,一只放在她的茶杯里,当然,我也不会这么做,因为如果她去告状,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回来以后,看见yingying在Messenger上,我立刻抓住她发了一通牢骚,她是我的知音。她看了我的描述,也很恼火。我们成了两个小魔鬼。看了她的话,我就笑起来了,嘻嘻。我们最后的结论就是,鸡年第一天,他们居然说鸡的坏话,他们要倒霉了,哈哈。好了,真不值得为这种事大动肝火,呵呵。
两个新年,我都各发了一次火。看来我要去喝点降火的凉茶。不过,这两次我生气,都和别人毁损我的国家有点关系。我可能有一点天真,有点潜在的沙文主义,但我还是觉得这个老大自己很酷,应该是一群小羊学习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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