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2/20

附庸风雅(2005.2.19写完)

也不需要一定是新年,我才打算重新做人。我经常有这样的打算。最近,在文化生活方面,因为住处已经被我弄得基本像人住的地方了,我暂时也不出差,所以我需要为生活增加色彩。

1月16日周日,我决定一定要出门一次。我是毛羊,不是熊,周末不该冬眠。所以我去了宾州大学的博物馆。博物馆正在整修之中,但依然开放。建筑庞大而庄重,深色的外墙被阴天灰色所衬,再加上门口两个青铜狮子,显得有些气氛诡异。

我好像很久没有去博物馆了,特别对于美术馆,我提不起兴趣。看到无数名家的画和雕塑,最初是激动的,后来发现这些名家非常多产,美国的博物馆又馆藏丰富,看了已经不激动了。况且我又不是内行,不会因为作品的美(如果美不是作品之目的,那就称之为伟大)而心潮澎湃或者迷恋。但是这个博物馆是关于考古学和人类学的,里面还有一些有趣的东西:一个厅中,有一个巨大的狮身人面坐像,据说有12吨重,我一个人是举不起来的,周围是柱子和石碑,上面刻着古埃及的文字。自下而上的黄色灯光下给人神秘的感觉。小时候,在被窝里打开手电筒,看到的被窝的“壁”在光照下,好像西游记里的山洞,就觉得自己是被囚禁在山洞中的公主,等待魔鬼的拯救。这个博物馆也有木乃伊,尸体从棺材和层层包裹中被释放出来,被科学地解剖,我将其看得非常仔细。有一个中国文物的圆厅,天花板大概有两层高,天光从很高的窗照下来,灰墙好像比较粗陋,某些地方的底色是很深的的蓝绿色拱形,有点阴森。展厅中央是一个很大的慈禧太后的水晶球,从中看到的是所折射的周围文物,包括菩萨像、唐三彩和巨大的景泰蓝狮子,据说这狮子以前是站在故宫门前的,多半是八国联军抢来的。还有一个释迦牟尼成佛前坐着沉思的的像,看上去非常非常的慈悲。我觉得这个博物馆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圆厅感觉有点阴风习习,好像走在监狱里。这里比优雅的美术馆要刺激一点,我喜欢。

想起来另一日带Akiko等参观Upenn时,我们不当心看了一个摄影展,题目叫做“消失了的国家:东德的老照片”,作者展出了30年来拍摄的黑白照片。看门的老头大概是个二战老兵,见我们在看一幅有关苏联的照片,便开始大骂苏联人的野蛮,说他全见到了。俄罗斯出产了柴可夫斯基和托斯陀耶夫斯基(后者的《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兄弟》是我最喜欢的小说,在忍受了最初的罗嗦以后,突然就“上了层次”,看得停都停不下来,心被揪住,脑子同时还有哲学的询问。),俄罗斯建筑的风格优美雄伟。然而,从我们的中学历史课中,我对苏联的印象始终支离破碎。它在历史上的角色实在奥妙,我国对其的描述和别国对之的描述是在大相迥异,当然在不同历史阶段,我国对苏联的评价也是很不同,但是同样简短的。不过,这大概也无所谓了,反正苏联已经不存在了。历史很有趣,浪费人们的精神,算是螺旋式前进,增添了很多故事与伤疤、经验和教训。

2月10日下班后,我去离办公室10分钟路程的Kimmel Center去听音乐会。表演当天5点半票房开始出售多余的票子,所谓Rush Tickets, 于是花了10块钱买了座位价值75元的票子,又是世界级的费城交响乐团演出,感觉占了大便宜,呵呵。当天的指挥是Wolfgang Sawallisch, 小提琴是个希腊人Leonidas Kavakos,曲目是德沃夏克的斯拉夫舞曲和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前者比较热闹,但我不是最喜欢(我觉得还是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比较合我的口味),我忍不住就开了开小差,偷偷东看西看,发现来音乐会的人大多是老头老太,一眼望去,白乎乎的后脑勺,有的显得很陶醉,有的则在打盹,但都穿着整齐。时不时有人咳嗽一下,而到了两个乐章之间的间隙,很多人都抓紧时间咳嗽清喉咙,刺耳之至。我怀疑这种咳嗽只是一种习惯,而不是病,是可以控制的,否则怎么会在同一时候一起咳呢?当然,他们大多是老人,我不可如此刻薄挑剔。然后,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同事在他旁边的柜子上永远放满各种饼干甜食,让大家顺手牵羊地吃。我在出来之前把把一盒饼干的最后一块吃掉以后,把空盒子丢在了一个Managing Director的废纸篓里。他临时坐在一个非常显眼的座位,走过的每个人可以一览无遗,包括他的废纸篓。我想到他第二天上班来一定很冤枉,说一块饼干也没吃,为什么空盒子在我这里。我突然觉得这个无害的恶作剧异常好笑,突然在斯拉夫舞曲热闹的旋律中笑起来,忍也忍不住。当然有教养的我在笑声发出之前,就将其变成了轻声的咳嗽。比起斯拉夫舞曲,我喜欢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得多。我首先比较喜欢协奏曲这种形式,感觉它比较复杂,有轻有响,重点突出,给人耳花缭乱之感。那个小提琴演奏家水平真高,琴声像丝绸掠过心脏,难以捉摸,然而又令人精神高度集中。他的弦都不怎么动,就发出变化多端的声音,想不通。音乐会大厅Verizon Hall的基调是胡桃色的,正中上方有一个大风琴,我们的座位当然很好。不过我觉得这个厅音响效果吸收声音得有点厉害,声音虽然清晰干净,但我觉得它可以再响一点。相对而言,Yale的Woolsey Hall可能吸音效果不如它,声音可能有点混,但是比它响。我个人觉得,声音的强度可以增加音乐的感染力,不论是古典音乐还是摇滚。

第二天早上,我走过那个Managing Director的座位,他好像还没来上班,但是饼干的空盒子已经消失了,真是神秘啊。然后,我的韩国同事问我昨天为什么听音乐会的时候突然笑起来,我昏倒,原来她发现了。

2月16日,我又去听了东京弦乐四重奏的演出,同样也是世界著名。他们自1976年就在Yale的音乐学院任Quartet-in-residence,算是教员之一。曾在学校听过他们一首曲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美好的印象。这场音乐很热门,我以原价买了票,还是觉得很值。音乐会在另一个小型音乐厅举行,有很陡的若干层,在从上面看下去,感觉好像是在看吐鲁番盆地,呵呵。当日的曲目是海顿的G小调四重奏第74、Webern的四重奏、贝多芬的A小调四重奏第32。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默契非凡地演奏,流光异彩,我都听傻了,可以感到自己的心跳。

我很喜欢费城中心的城市规划,没有纽约的拥挤,因为视野宽广又纵深,建筑有一种流动感。音乐会结束后回来,我向着深色夜空下被灯光照亮的白色市政厅走去,塔楼上的大钟映出黄色的光,路两旁是若干个剧院,门口玻璃灯罩里点着煤气灯。然后再走向斜出去的Benjamin Franklin Parkway,这条模仿香榭里舍的路的尽头是高高台阶上被照亮的的美术馆,一眼就可以看到,非常大气。我也越来越喜欢自己住处的战略地理位置,就在Benjamin Franklin Parkway和市中心交界的地方,离哪里都不远。

上周六我第一次去了费城的公共图书馆,只有5分钟的路,不错。图书馆和旁边的法院都据说是巴黎协和广场的复制版,柱廊、宏伟序列和轴线,古色古香的铜绿路灯。费城的设计者真是热爱巴黎啊。图书馆里面也挺漂亮,光照不是很辉煌,我就把它内部拍得像在古堡里一样,神神秘秘的。当然,我去图书馆并不是只为了拍照,我办了一张图书卡,借了一本摄影的书,回来看看,发现深入浅出,很有帮助。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无趣,似乎到了套中人的地步。我没有兴趣学习扑克麻将,因为要我去记那些规则、算计别人手里的牌,真是要我的命,但也许这是我比较笨的缘故。但同时我又自说自话地觉得,这种“低等消遣”,不会也罢。但有时候,我会赞赏“无厘头”的行为,觉得那真酷。我还有在古典音乐会进行一半中站起来大声喊叫的冲动,以我的野蛮挑战某些假正经、自命不凡的上流和风雅的媚俗。是的,我生活的一部分源自冲动。比如我不太整理自己的桌子或房间,因为我知道我的东西都在哪里,但有时候我也会突然心血来潮,大肆整理一番,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勤劳的田螺毛羊。

对于音乐会、戏剧和电影这种东西,我要么不去,要么就一去不可收拾。这也是冲动。在Yale读书的时候,因为了买了Cabaret的membership,就差不多半夜三更地每周必去,不管第二天是否要考试。我怀疑自己是Cabaret最忠实的观众之一了。当然,毛羊的小农意识占了动机中的一定比例,因为买了Membership,不去白不去。另一个动机是附庸风雅。但其实,我周围的人,除了Indra的活动规律和我比较相似以外,剩下的人很少会这么频繁地去。如果这是风雅,我也不能算附庸周围人的风雅,附庸的只是那些艺术学院学生和老头老太的风雅而已,而我根本不认识他们。那么大概就是我真的热爱Cabaret这种艺术形式了?在看过的Cabaret中,让我特别满心欢喜的大概只占三分之一,余下的有些不知所云、疯疯癫癫、沉闷无比或无法认同。但是无论如何,演员出色的戏剧化表演明显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是那么不同,再加上在漆黑的小剧场里,有种特别的仪式性,就连每次演出开始之前都要重复的“In the highly unlikely event of fire”的一段话,都似乎有了超越告知我们在火灾时何处逃生的象征意义。而我不论功课负担多少一定要出门走向夜幕下的New Haven的行为,让我觉得我是在逃离一种平凡而严肃的生活。我快步走着,头发在夜风里被吹起,感觉黑暗而壮丽。同理, Yale Repertory Theatre的戏、音乐学院众多的音乐会以及医学院每周放的电影,也是我逃离真实生活的借口之一。当然,Repertory Theatre 的话剧和音乐会大部分都是一流的,本身就是一个充分的理由。

在银行里工作了快10个月,在费城和香港度过了很多时间,我几乎忘记了我曾经有过那么有文化的生活了。现在我需要重新充实自己的生活。除了逼着自己读杂志以不忘本行以外,并把摄影学好,我还需要多多去听音乐会看看戏之类的。很高兴费城在这方面的资源比较丰富而且价格也可以承受。我这么着急地充实自己的原因之一是,我后悔在Yale没有经历更丰富多彩的生活,两年很快就过去了。现在我在费城,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离开,我应该抱有一种紧迫感,尽早把一切可以经历的都经历一遍,因为永远不知道明天或者下个月或者明年会发生什么。但是我要提醒自己,在听音乐会的时候不要再乱开小差,下次如果真的哈哈大笑地笑出声,我就是反叛的英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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