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因着个借口去北京玩。我向来喜欢北京,这次有时却感觉糟心,厚着脸皮要钱的气氛过浓。好吧,很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天气闷热,连日室外活动,很累很难受,影响老大的心情。
很多年前,范仲淹在岳阳楼上指出,“霪雨霏霏,连月不开……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而“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天气之好坏,可以左右景色之好坏,可以左右心情之好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很难做到的。观察论断的客观性,只能是尽量努力的方向。
自从大学时候ZYW半开玩笑地提醒了我北京和上海的对立,我就知道,作为一个上海人,说北京的坏话,是要挨打的!不过我向来反对Stereotype, 反对将具体鲜活的人或地点塞到其地域的框框中,抹杀其个性,然后先入为主地评判别人,甚至迁怒无辜。在此思维方式影响下,归纳法和演绎法的运用都破绽百出,高等教育是不管用的。而我,我的最新态度是沉默不参与或者捣浆糊。呵呵,这是我自保的Disclaimer!
8月13日坐了早班飞机到了北京,玻璃顶下的机场快线站如同暖房,奇热无比;当初他们大概忘记造空调了。很快进了城,到了东直门。但是出地铁站全靠自己提着行李往上走楼梯,没有自动扶梯或电梯,当初他们大概也忘记造了。出得地铁站,烈日下,门口拥着好些三轮车夫,急吼吼地拉生意。他们硬要问我去哪里,然后说,出租车不去那儿,你必须坐三轮车。可我知道旅馆很近,走路即可。再问他们哪里是东,因为不坐车,他们死活不说。
我前些日子刚看了老舍的《骆驼祥子》,对三轮车夫的那点同情,碰到这些现实中的刁蛮车夫,顿时就消失了。《在烈日和暴雨下》是选入中学课本的一段,祥子在恶劣的天气条件下拉车,体现了“劳动人民痛苦不幸的生活遭遇”,控诉了“万恶的旧社会”。可是看了整本书,我的感想倒是,原来劳动人民不见得都是善良纯洁的,祥子最后看穿了,也开始坑人偷懒,逛窑子抽大烟。而我们受到的教育里只有人穷志不短宁死不屈的的高大形象。可是,人有生存本能,凭什么要求劳动人民都那么伟大那么理想主义?社会丑恶,活下去的一条路就是向它低头。听说现今安徽某些卡车司机的想法是,如果撞伤了人,周围没有人看见,就应该回去把他碾死,不然一辈子的医疗费是赔不起的。而如果撞死了,几万块钱就可以搞定。他们,也是当家作主的劳动人民。
从旅馆出来,打了辆车,前往恭王府。司机是个混混,不认路还捣浆糊,浪费我时间。他也遭了报应,违章掉头,被警察罚款。但此北京之行,我就尽量避免坐出租车了。
恭王府最先是和绅的旧宅,后被没收,转给亲王。清朝覆灭,被卖给辅仁大学。1950年后,又变成了机关办公场所及宿舍。去年奥运时正式全面开放。崭新的府邸,布置了很多展览,若干有展销之嫌!花园不大,西式的汉白玉大门有点突兀,像是清朝没落的一个伤痕。导游们手拿小旗小喇叭,带帽游人们摩肩接踵,争相以庸俗姿势留影。我终于出了门,向保安问路,他二话不说,利索地招来路边停得横七竖八的出租车,可我其实还想在附近逛逛呢,只好走开。研究地图时,一个老伯伯主动给我指路,这天总算遇上一个正常人了。在这个骄阳似火的下午,路过后海。无数个三轮车夫兜售着老北京胡同游的行程,和客人谈价。湖里有荷花,却难以走近,因为沿岸全被割据,摆着喝酒吃饭的桌椅。湖边酒吧和小店看上去都差不多,空荡荡的没劲。奇怪啊,以前我还是很喜欢后海的。
走啊走,经过鼓楼和钟楼,穿过小胡同,走到大街上,沿途不少待拆。我很喜欢北京的地名,充满了端正的古意。而那些胡同的名字,则满是诙谐的民间趣味。看着读着就让人有无穷的想像,盘旋在历史的风云中。不像我经常去的浙江各级城市,主要道路皆为解放路、人民路、劳动路,单调透顶。不过呢,看着北京新貌,我也在想,对这些地名的喜好,也许更多只能停留在地图上,因为一旦身临其境,周围是巨大的高楼,宽阔的道路,体验古意只能是一种勉强的意淫,有些做作。就像旅游景点附近的小店,个个标榜“老北京”,那种“老北京”只能“骗骗野人头”。
晚上和北京的小喽啰们在簋街的花家怡园吃饭。唉,还是见了外,没有满足我吃卤煮火烧的愿望。之后去看的水立方、鸟巢以及演播塔,因曝光率太高,看到活的已没什么感觉。广场太大,天太热,人又多,累得要死,我丧失了改日再访入内参观的愿望。
8月14日一早又去了雍和宫。看到格鲁派创始人宗咔巴大师塑像,我跟他说,过几天我要去你青海老家了,呵呵。我也不忘去对面国子监之孔庙门口张望了一下,算命店遍布周围。
承蒙奥运惠泽,新建的地铁还是给我的出行带来了便利。在灯市口大街看见古色古香的二十五中和闲散的中学生,有点暑假快过完了的惆怅。接着就到了丰富胡同闹中取静的老舍故居。小小的四合院,种着柿子树,一只青色的柿子跌落在木条椅上。工作人员告诉我,墙角种的叫玉簪花,多次出现在他的作品里。之前在路边看到它,就很喜欢,洁白如玉,清香宜人。故居陈设一如当年,另有老舍生平展览,一到遭迫害以及1966年被迫自尽部分,就省略得不像话,好像虎头蛇尾才和谐似的。除了《骆驼祥子》,今年还看了老舍的《猫城记》。这部1932年的小说,腔调颇为特别。写了“我”飞船失事来到猫国,目睹该国政治、军事、外交、文化教育各方面。该国文明古老漫长,猫人们嗜食迷叶(那就是鸦片吧!)。他们愚昧麻木、自相残杀,却特别怕外国人。它非常直接地映射了当年国民的劣根性,最后猫国灭亡,似乎也是必然的事。传言当年老舍或由此获诺贝尔奖,但因其已逝改颁川端康成云云。
以前来北京,居然没来得及去景山公园,这次总算看到了崇祯皇帝上吊的树。我冷眼旁观,习惯到此一游合影留念的大批游客,总算没有要和上吊树合影,大概还是有点忌讳的。午后的阳光,虚弱地渗透在灰蒙蒙的空气中。站在高处,正观故宫,皇城真是气派;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远处倒扣的铝锅,泛着铝锅特有的光辉。猜想晴朗的冬天无人的时候,景山倒是个发呆的好地方。
我的品味确实有点小众,接着就去了白云观。顺路还仁慈地近观了一下国家大剧院,原来它还是口倒扣在水里的锅,依然觉得它和周围气场很不搭,尽管我承认里面可能是很好的。白云观是道教的地盘。这才知道,金庸小说里看到的邱处机、尹志平确有其人!此处没有游人,梳着发髻绑着腿的年轻道士清理着香炉或聊着天,观内海报告诉我们,中国古代有许多名人其实有道士背景的。真新鲜!似乎供了太多的神仙,还有历史人物,系统看来有些松散,缺缺乏让人仅从气氛就心生敬畏的力量,但这里的安静还是令人愉快的。
精力旺盛的我再去卖古董的琉璃厂。在古籍书店里逛了很久,这里卖拓本旧书线装书。在二楼,听见两中年男售货员在我走过后议论,看人家记者会不会采访你!哈哈,看我扛着个单反,就当我干这行了。又见一售货员,身穿八九十年代一本正经的短袖白衬衫,跟电话那头讲着某种宣纸的有无到货。琉璃厂的街修得古色古香,但还夹杂着平民生活的凌乱,卖酸奶的膀爷、下棋观战的人、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我还挺喜欢这里。
接着我决定步行去大栅栏。一位老太太告诉我如何穿胡同而至。在北京,老头老太的话我都能听懂,不像上周在南昌,路旁老太太问我几点几号,过了很久才听明白。
这次在北京见了有生以来最多的上身赤裸的男人,所谓膀爷。在上海,好像小时候大家都在外面乘凉的时候也有此景;他们说,在北京如今这一景象也少了。那么,也许是我老是晃到小胡同里的缘故。经过一狭窄处,人家正爬在墙头拆房子。有个小孩不乖,家长正追着要揍他,感觉此地鸡飞狗跳,灰头土脸。在这样一个金黄的傍晚,膀爷五六个站在自家门口,围观着拆墙和管教。还站着一个老外,背着手站着,极其认真严肃地观察着一切。我的直觉,此人是北京常驻客,来此领略老北京风貌了。那些小胡同的房子其实很糟糕,也不能为了一个浪漫的老北京概念,要人家永远住在那里,以满足旅游者猎奇的眼光。保护传统,建设现代,微妙而敏感。
过去风光的大栅栏步行街有建筑颇有特色的老字号若干,游人无数。穿出来是前门大街,步行街两旁都是新修的民国式样灰色房子,远的那头还在招商装修阶段。这一切当然很假,但眼高手低的我也没什么高明主意。
经过前门,我上了地铁,来到团结湖,与亲爱的Wu和她的小Tang共进晚餐。妖里妖气的素食馆,藏在中国文联和快捷酒店中间,着实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一天下来,我的腿都要走断了,好在与他们见面的开心瞬时消灭了我的断腿之忧。 New Haven的日子好像并不遥远,我还是那个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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