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债台高筑。
我指的是Blog。就保持记录完整性而言,毛羊有点强迫症。记性不是很好,Blog已比阑尾和扁桃体更是生命的一部分。欠债的原因显然是,我很忙,忙到Blog要像现在这样到飞机上去写。忙着有意思的事和没意思的事,想写却还没来得及写的事不断积累。
比如说去年圣诞节的加拿大之行,我啰哩啰嗦地写了前往温哥华的曲折旅程,却没了下文。幸好,术业有主攻,我是历史教授。
12月17日星期天,前一晚半夜三更才到H家的我堂而皇之地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以后,H的小女儿终于看到了活的Gao Huan阿姨是什么样子;我也终于看到她本人,不错,嘻嘻。看见外面出了太阳,H说我们快出去散散心吧。
温哥华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蓝天白云,在城市里穿行,可以看到远处的山,电影院/会展中心Canada Place在海边张开着白色的翅膀。晚上我们吃到了上海小笼包。
第二天,H把我送到市中心。我如常地拿着地图和旅游书到处流窜。阳光和好天气是很有魔力的东西,没有了它们,一切黯然失色。在灰暗天空下,在阴冷天气中,我身上发冷,感觉温哥华十分普通,缺乏兴奋点。旅游书小题大做地好笑,把我带向一幢大约20年代的房子,说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名人的故居。或者把我带向一个“新工房”式的住宅区,说某家小店是当地人买菜的地方。
当然有些地方还是蛮有趣的, 比如一个据说同志聚集的咖啡店给了我很多温暖:木板墙、黄黄的灯光、热咖啡、Eggnog派和温软秃毛的小毛羊。看人很有趣:满头白发的老太和认真看报的怪老头。出来走到English Bay,海边空无一人,很多圆木躺在沙滩上。堆砌的石块Inuksuk像一个石头人,孤零零地面对灰色的天空和海水,好像在沉思,好像在等待。它其实是原住民因纽特人指路的石头,2010年Whistler的冬奥会用的也是这个标志。这让我想到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小毛羊坐在香港博物馆长椅上的背影,窗外是维多利亚港。这个毛羊,因为深知语言的词不达意,所以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沉默。表面没心没肺,它其实是意会的诗人。
当夜幕降临,灰色天空和海水变成透明的深蓝色,建筑灯光和路灯亮起,温哥华突然好看起来。Canada Place的白色翅膀被光照得五颜六色,街边著名的冒着蒸汽的钟让我想到热腾腾的小笼馒头上桌开盖。晚上,我们去了一个意大利餐馆,习惯了美国每份菜都很巨大的我发现加拿大的量有点少,呵呵。
第三天,我们去了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的人类学博物馆,原住民的巨大木头图腾柱卡通有趣。下午去了Granville岛,这里有许多艺术工匠铺,可惜我是不热衷逛店的人,对我来讲,工艺品首先是搬家的累赘。我反而喜欢这里的Public Market,小商小贩出卖蔬菜水果面包蛋糕小吃小东西,温暖的光与鲜艳的色彩让我这个拍照狂流连:成捆成捆长着胡子的小胡萝卜、堆成小山的红樱桃、涂着Glaze的胖面包卷、鲜红的肉糜、彩色的南瓜、Pasta、围巾、纺线、灯笼辣椒。外面冬雨倾盆,里面却充满丰富的快乐和生气。
第四天去了温哥华艺术馆。正在展出Emily Carr的画。这位白人女性描绘了许多原住民图腾风景。比较奇怪的是,若干在博物馆踱步的保安都会很起劲地问我是哪里人。温哥华不是满街华人吗?难道我老大风范如此逼人,一看就不一般?
一个年轻保安把我抓住聊了20分钟。得知了我是中国人,他就问我是否佛教徒,我说No,并向他解释中国没有国教的。他说这样好啊,基督教最坏。我听了一愣。他原来是因纽特人。他们有自己的神和信仰,但是当殖民者到来的时候,他们被强迫改信基督教。华盛顿DC的众多博物馆中,我很喜欢印第安博物馆,它内容详尽,从各个角度展现了Native American的历史和文化,虽然要看很多介绍文字,对我来说,它比中世纪看不出所以然的死板肖像画要有意思得多,它让我思考。其中有一部分展出是Bibles and Guns:几十本翻译成各部落语言的圣经和大大小小的枪支火药陈列在橱窗里。传教士和枪炮是开拓世界的标准模式之一:信仰与暴力,前者往往更加影响深重。Native American的空间和身份就这样被侵蚀。到最后,一个人算不算Native American,要按美国法律按血统规定。这也许是很实际的做法,但原住民就问,为什么我们的身份要你们来规定?
民族的认知是一个很奥妙的问题,比较彻底地说,Nation is imagined community,但在实际生活中,民族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在当今的社会,特别是在多民族的国家,这也是个敏感的问题。我以前的一篇论文讨论了明末清初文人黄宗羲“遗民”身份。在Yale图书馆翻看那些清秀小楷没有标点竖着写的线装书,我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效忠大明的黄宗羲看到复明无望,满清统治似乎也不那么糟糕,他有松动和矛盾。什么最重要?是老百姓的生计?还是谁来统治的问题?有些问题如果问得很彻底,如果思考得很冷酷很有逻辑,答案可能让人无法接受,政治上也不正确…….纵观历史,很多时候国家和民族的形成只是顺其自然,约定俗成,没有什么原则和道理。所以,要坚持自己的主张的话只有靠软硬实力。
想起Virginia Tech的屠杀,全世界人民都很同情。但我觉得韩国人反应好像出自一种collective guilt。我觉得这种集体的罪恶感是不必要的。凶手小时候来美国,韩国护照美国绿卡,法律上他是韩国人,但他其实更是美国人,很不幸地,他没有正常地融入美国社会,却吸收了它糟糕的一面。
一个人可以有许多标签, 这个人同时也是男人、是Virginia州居民、近视眼、英语专业学生。为什么最出跳的标签就是韩国人身份呢?韩国政府为什么要道歉呢?以前美国各起恶性事件都是本国人干的,人们显然不会觉得美国人都是这样的,谁也不会想到要美国总统道歉。
我可以理解韩国道歉可能会有预防美国人民迁怒于所有韩国人的考虑,但是这样做――韩国大使甚至建议教会分别绝食32天实在有点过――好像是暗示,这种杀人方法跟韩国的民族性有点关系。这是一个独立事件,有脑子的人都不应该就此改变对韩国人的看法。我觉得美国的枪支管理法律需要付更大的责任。如果没有枪,靠跆拳道能死伤那么吗?
韩国的民族主义比中国强烈。但民族主义并非100%褒义词,它也会很可笑。我的顶头上司是个比较开明的美国人,一次中午他和一个韩国客户吃饭,吃得开心了,那个韩国人就说,我们韩国人认为自己比一切中国人都优越。我老板听了昏倒,饭后就来八卦地告诉我。
韩国人面对日本比中国人硬,骨气值得敬佩。但并不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他们就是朋友了。在一些领土和北朝鲜问题上,一些人也是恨中国恨得要死。总之,国与国之间只有建立在实际利益上的同盟才算数。很多事本来就难讲谁对谁错,为了解决问题,现实和利益协调比所谓公理重要得多。公理也许本不存在。
虽然了解现实的惨淡,但我还是禁不住要说,美国假惺惺的基于基督教的道德准则令人厌恶。花这么多气力阻止干细胞研究,一股脑地禁止流产,一定要脑死亡的人延口残喘。说只有上帝才能做这些关于生命的决定。他们还在中学里教小孩子说进化论只是一种理论,智能设计则是另一种解释,愚昧得要死。同时,美国每天发生那么多耸人听闻的枪杀事件,却为了枪火商的利益,以宪法保护拥有枪支的权利的借口,买枪还是那么容易。今年费城谋杀率达到了10年的最高纪录,在贫穷、毒品、不举报气氛的多重影响中,贫民区每天死几个黑人小青年有谁在乎。可是,他们说,枪不是罪魁祸首,怪要怪打枪的人。这是超级BS。照这种逻辑,店里也可以卖毒气,用来毒死家里的老鼠蟑螂,就像人家买枪打鹿打兔子。自己不能发声音的、不完整的生命(胚胎、甚至受精卵、脑死植物人)有这么多强势的代言人保护人,而已经正常活着的人的价值不如军火商的利润。可见唯一要紧的只是钞票而已,谈什么上帝谈什么道德,真是虚伪得让人恶心。
我除了是历史教授以外,还是偏题大王。刚才我在说艺术馆里碰到的因纽特保安对基督教的不满。他本人应该没有亲历什么不幸遭遇,但这就像我们这一代对日本在历史上的侵害还是没有忘记。
这天傍晚,和H去了一家小咖啡馆,服务员在Cappuccino上作出杉树般的有趣花纹。晚上去了Queen Elizabeth Park,此处地势颇高,可以俯瞰温哥华夜景,饭店的View很好,东西也好吃。我的小毛羊很高兴。
因为偏题,这次已经很长了。不好意思。可是我的脑子就是这么长的,没办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