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20

1998年夏天写的小说的第一部分,没有题目。(托斯陀耶夫斯基看多了)

这是1998年夏天写的小说的第一部分,没有题目。前一阵在家理东西的时候翻出来,决定type出来。那个时候看了不少托斯陀耶夫斯基的书…...

Preview 第一二段:

远处,铅灰色的大地与铅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只有我一个人,独处在这广阔无垠的天地。这将是我结束生命的地方。我的心早已麻木,不如将它停止,更为彻底。


我自幼嗜好赌钱。---- 那是二年前八月的一个黄昏,我百无聊赖,在镇上的小酒馆喝一点伏特加。我至今仍记不起,地主的儿子怎么会找上我,要和我赌一把的。他是一个苍白体弱的青年,心智也不比他的体格健壮多少。我耍了点小花招,于是他身上所有的现钱全到了我的口袋。但是他停不下了。他押下他的金表,又押下了他的戒指,直到他不名一文。


全文 Post 在这里.

日子(2008.12.19)

突然发现,商场和办公楼布置得花枝招展地迎接圣诞了,这两天更是如火如荼一塌糊涂。不论什么菜系,在正大广场每一家饭店,几乎每个服务员都戴着一顶耷拉着的红色圣诞帽,和他们的跑堂服装极不协调。我很有冲动上前一把将帽子扯下来。昨天中午去蕉叶吃饭,我忍无可忍,在被领往座位的路上高喊,圣诞帽真难看!领位的服务员正巧没戴帽子,就笑起来回头看我一眼。所有的地方都在放“铃儿响叮当”之类的圣诞歌曲。除了音乐本身极难听之外,歌中闹哄哄的摇铃声更是惹得我无名火起。

这一切多假,跟生意略有冷清的景象一对比,更显得这都是粉饰太平,虚构繁荣。小南国灯光红得吓人、空空荡荡,菜单上的菜要啥没啥。由于看上去并不和谐,于是比较讽刺。好像都在提醒,2008乃一多事之秋,而我又(白) 活了一年。

听我一路骂骂咧咧,小喽啰问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圣诞节,难道有伤心往事?想了一下,好像没有吧。像圣诞节这种一不放假二不传统单单只是商业化的节日,对没有信仰的我来说,没有吸引力。我总是觉得,如果我随大流地去庆祝这个节日,就说明我中了圈套,是个大傻瓜。—— 我本来就是个傻瓜,但也不能傻在这种恶俗的地方。

但有时候俗的日子还是让我感到温暖。今年年初的春节是我若干年来第一次在家过。从小就不喜欢春节,不看春晚,也不喜欢走亲戚,年夜饭也没啥好吃的。可是,在这除夕之夜,当我听到爆竹噼噼啪啪,遥远的回忆就都回来了。大年初一(2.7),跟着比我“潮”的爸妈首次去田子坊晃悠,在画室里与画家搭讪,他误以为我们是同道,有意思。而在迎财神之夜,当我看到浦江两岸美丽烟火此起彼伏,并知道每个烟火下面都有活人在放,而且多半是充满希望快乐的,此种人气之想象令我微微一笑 ―― 这就是家的感觉了。(每次看到爸妈帮我弄很多好吃的,放在冰箱里,我就感到甜蜜幸福。当面不好意思说,我就在这里写啦!)

―― 黄浦江,母亲河,我们都是喝着她的脏水长大的,呵呵。在夜里,晴朗时,可以从窗子清楚地看到外滩景色。而冬天大雾时,江对面的房子上和南浦大桥上的灯光就全没有了。打开窗,这片漆黑和安静就和雾气一起进来。我站在窗前,就好像直接在黑暗的江海中央航行了。不晓得要去往哪里,江边空气湿润,雾气浓重,夜色温柔而危险。

去年8月26日,也就是刚回上海,周末回家,我本来就觉得这好像复旦时代周末回家路了,感觉颇为奇异。没想到,出了南站地铁站,看见几个大学生,拿着复旦大学的牌子,原来是接新生的!我就忍不住多看两眼,感叹一下时光的飞逝。后来,我又发现华东理工大学校园那条梧桐茂密的林荫道多么像复旦,而草坪上军训的大学生又提醒了我也曾这样地在太阳下正步走立正稍息。

而今年8月27日早上,在去公司路上,照例看email。之前因朋友要离开,我写了个blog,这时正巧收到到reply,同时被另一个email提醒我离开废城正好一年,而离开上海去美国正好也是7年前。这么一大圈,居然就这样兜完了。iPod偏偏在放过于悲伤的地狱情歌,我就不争气地开始流泪。老觉得自己像一块没心没肺的糖年糕,但有时还是会不当心被砍上几刀,还有一点点痛呢。

从攻击圣诞帽的丑陋,一不小心就滑到这里,我突然没话可说了。那么,就牵强附会地归纳一下,人都有某些日子已在自己的日历上打了大大的叉,而那些“规定”庆祝的日子,都无所谓啦。

尽管如此,老大还是要祝各位节日快乐,嘿嘿。

2008/12/02

日本之行(下)- 东京 (2008.12.2)

对东京的第一印象是层层叠叠的高架路。车开在最上层,几乎和旁边住宅小高楼一样高,所以可以都看见旁边住宅顶楼的老人在浇花。从这种角度看人的活动,好像有点像偷窥。机器猫头上顶着竹蜻蜓飞来飞去也是这样的(看见小强在挖鼻孔,哈哈哈)。

浅草寺是东京都内最老的寺院,古色古香又很热闹。祈求好运还有先洗手、漱口(!!!)、最后把香烟弄到自己身上的步骤,真有仪式性啊。当地的导游说这里抽签很灵。抽到好签保一世,抽到坏签只管到年底,万一真抽到坏的还有化解的办法。这显然不符合生活的概率。

同事们有不少都抽签了,我没有。我不觉得自己和东京能有什么神秘的渊源,以至于我需要在此被昭示未来。虽然不信算命,万一抽到不好的,估计还会不爽的,那就算了吧。在不确定、没法问或无能为力的时候,总需要一些莫明其妙的外力给自己增强信心。我承认,有时或会去看看星座远程,希望看到一点好的暗示而安心一点。但在看的同时,我也清楚这都是模棱两可的胡说八道。

无欲无求才是使自己安心快活的办法。而且,从我的经验看,越是希望发生的事,它就越不发生。当你不多想、无所谓的时候,它就发生了。所以,一方面,以我的智商,反正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另一方面,出于这种迷信,我也不敢去想自己要什么。只是一只毛羊而已。

穿过熙熙攘攘出售纪念品和小吃(比如名字可怕味道正常的“人形烧”)的仲见世大街,从写着巨大“雷门”的大红灯笼下走过,我们回到车上等待迷路许久的同事。然后被车到秋叶原的某免税店去买东西。

免税店的店员、顾客都是中国人,那些柜台让人想到90年代初的百货公司。5分钟后赶紧出来一个人在附近乱走。我怀疑这里最多是秋叶原边缘,因为号称是电器中心地带的地方不该这么死气沉沉。今年6月一狂汉来秋叶原刀刺行人,6死12伤,想来该是个行人密度再高些的地方。最后我在一家卖生肉的铺子前晃悠许久。

接着我们被车到新宿的闹市自由活动,购物的人们立刻消失在药妆店中。这里还有著名的“歌舞伎町一番街”。坐在最后一排的大叔老早就在车上向当地的导游问了有关行情,由于嗓门够大,导游则在车子最前面,全车人都把行情了解得清清楚楚。他顺便造福了好奇又不好意思问的人。

人家小孩不关我事,但我确实惊讶带小孩来的同事居然也没有站出来说“适可而止”的。小孩子的纯洁是可贵的,虽然等他们长大了,对人世间现实之了解也是迟早的事,而且现在纯洁的小孩以后变成大恶人的概率一点也不低,但是,在他们有了独立判断能力之前,这种主题最好还是少听为妙,做爸妈的也别笑得那么开心。

当地导游其实也暗嘲了大叔两句。基本上就是说,日本分工很细的,陪你聊的就只陪你聊而已,但如果你连日文都说不来的,她根本就不会来理你。还是在街上随便看看算了,那免费。另外,饭店投币租电影看也比较便宜。大叔讨了个没趣,沉默了。

新宿街头确实有趣。这里有小店、百货公司、神社、地铁站、小餐馆、电影院和书店。我向来喜欢People Watching 。新人类在游戏厅里玩耍或看人家玩耍。门外,警察拦住一人,要求检查他的包。另一处地上,坐了中年男人四五个,喝酒聊天。街上一群群的年轻鸭子们,都很瘦,收腰的西装尖头皮鞋、衬衫领子都那么翻着,都是“生活所迫” 啊。还有些奇丑无比的胖男人,涂脂抹粉,穿得妖形怪状的,也百无聊赖地站街,让我想到猪八戒扮女人。后来,我们又去银座晃了一小下。好像纽约的第五大道,海尔和Dior 是邻居。

终于来到旅馆。位置还不错,就在东京都新都厅旁边,我早就调查过,45楼的观光厅开到晚上10点钟。别人都去吃晚饭了,我和小喽罗饿着肚子冲过去。东京夜景就是一个大城市晚上该有的样子。高楼不多,因为多地震。我喜欢站在高处看风景,总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喜欢走路的我往往在走路中慢慢悟出各条道路的相对关系,但这个过程多么缓慢。站在天上一看,一下子全知道了。我的目光顺着道路,立刻就到了地平线,因为看得到终点,好像什么地方都不远。这是多么神奇啊,孙悟空的筋斗云也不过如此了。

接下去该填饱自己的肚子,越local越好。在一家拉面馆自动售卖机买了券,然后就围坐“吧台”吃面条煎饺啤酒。黄黄的灯光下,我们面前头扎布条的伙计们煮着面条,身边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沉默地吃着面条,谁也不理谁。我的日本同学说,日本人不喜欢交流,所以自动售卖机(包括在面店里都向机器点餐)特别多,看来确实如此(除了可以节省人工以外)。

第二天我老早就爬起来了,赶在大家9点集合前还要出去逛一圈。嘿嘿,只有为了玩我才愿意早起。顶楼餐馆刚开门,窗外景色宜人。再去看昨晚去过的东京都新都厅和周围一圈办公楼,因其地势,看上去很像洛杉矶。早晨淡金色的阳光从公园树叶缝隙照下来,一派温柔的朝气。人们陆陆续续去上班,无家可归的人仍在地上蒙头大睡。

皇居外有大片长满小松树的草地,草地碧绿碧绿,松树鲜翠欲滴,这倒不常见。讨厌盆景的我,第一次对小松树有了好感。隔着护城河,可以看到低调的皇宫一角。卫兵毕恭毕敬站在门口岗亭,警察背着手站在砂石地上环顾四周。

接着我们被车到离机场不远的地方,很像美国近郊的购物中心,扁平而巨大,开车去才行的那种。日本游包括了 逛Jusco超市,闻所未闻,但我不抱怨。像我这么贤惠的人,对Grocery Shopping 还是有兴趣的,购买新鲜美味或奇怪的食物是幸福美满的一件事!

我和小喽罗们找了一家拉面馆吃中饭。因为即将回国,我们决定合伙把身上的硬币全都用完。我们把一大把硬币给了收银的瘦小中年人,他一个个地数,我想他大概是用日文在说,一二三四,每数一个,就深深点头哈腰一次,看上去好像一只鸡不停啄米。小时候有这样一种上发条的铁皮小玩具的,还咯咯咯响的。我笑死了,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就赶紧逃出店门去,以免吓着人家。

饭后,如何打发时间?似乎不远的小山上有个红色的塔,在阳光蓝天下显得璀璨耀眼,好像有点意思。但问题是,我们不知如何过去。告示牌上的地图毫无用处,因为不知道目的地叫什么。发现旁边有条小路,两旁都是住家,我们决定试一试。于是我们经过了山田家、藤野家、松本家、井上家……虽然有车停在路边,此地看上去死气沉沉。房子造了一半的工地上,空无一人。我们发现自己在慢慢上山,小路两边杂草丛生,灌木歪斜,不像有人打理的样子。我们紧接着又看到了路边日本人的墓地。

虽然正午的阳光把我们晒得很热,此地有些阴森可怖。这小路要把我们带向哪里?那个红色的塔早已不见踪影。这里不会是《千与千寻》里把他们一家引向妖怪世界随即把他们变成大肥猪的小路吧?假使我们不能及时回到集合处,其他人是否就不等我们飞回上海去啦?

但是,我们帮派是不走回头路的,所以,继续!终于在拐角处看见一小牌子,新胜寺捷径之类的话,心下大喜。转头一看,左边一条小路,两边长满大树和竹子,大树暴露着很多根,好像Lord of the Rings里一样。通过这片茂密的树荫,路之尽头可见红塔一角。

走到塔跟前,豁然开朗。塔的正面有石阶下坡,下面的广场中央有貌似元宝的大石头一块,中间一泓碧水。我喜欢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可惜没有时间多探访周围,我们在这“平和大塔”外兜了一圈只能往回走。刚刚Google一下,原来这里供的是密宗佛法,呵呵。

小喽罗们还不太平,回去偏要换条路走,又经过不同的民居,老大就丧失了方向。但最后我们还是拎着沉重的超市买来的东西,及时回到了车上。其他人也陆续回来,收获丰富。在成田机场,其他人在免税店利用最后的机会购物时,我倒发现了一个有趣可爱的折纸博物馆,那就一个个仔细看。日本人真是认真有耐心啊!外面大厅里则有抽象泼彩玻璃将地上映得五颜六色,墙上的大幅日本画表现着古代的美女幼童与花草。

对我来说,日本之行的乐趣,更多来自规定行程外的小小探险或意外遭遇。10月中下旬,爸爸妈妈和他们朋友一帮人也去了日本玩,本为自己准备的东京攻略和地铁图被他们充分派了用场。他们也到处乱走,探索到半夜。不晓得是我先天遗传了他们,还是我后天影响了他们。

照片在这里,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08211322811/

2008/11/26

日本 (上)(2008.11.26)

今年黄金周集体秋游的目的地是日本。当9月30日早上大家在浦东机场集合,我们意识到这个时机确实黑色幽默。不过,这世界变化太快,我有点麻木。 尘埃落定之前,也没什么好多想的。29日晚上刚刚听说银行被花旗收购的爆炸新闻,我的第一反应居然很哲学: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第二天一大早要出发,那就整理行李赶紧睡觉吧。

日本的网络制式不同,过过没有手机黑莓电脑的日子,也蛮好。在伊豆泡泡温泉、在东京新宿 People Watching。日文听不懂,日本人也不会英文,我们基本就是与世隔绝。虽然这是旅游团行程,我和若干小喽罗最后还是见缝插针出去冒冒险,去过一些正常人不去的地方。其他一些人则把购物热情发挥到了极致,恨不得把店搬回上海来。

10月3日晚上回到上海,好像回到了现实。但是到家拿出黑莓看,很快又发现,现实是极富戏剧性的,事情有了更大的转折,这次换富国银行了。接下去若干天,更是一波三折。直到现在,整个金融业还是一个发展中的Saga传奇---- 花旗刚从政府那里讨到了救命钱,据说面临拆分压力。全球化令全世界每行每业都受牵连,号称连回收废品的价格都下跌了。这让人觉得也许应该像睡美人那样睡上100年,再让王子的轻轻一吻唤醒,从此过上永远幸福的生活,免去这么多折腾。而馋嘴的人上周几乎每天中午去喝圣诞节版的Black Cherry Mocha 或 Toffee Nut Latte,实在是败家的行为。

去之前,旅行社的导游“课长” 先在上海办公室给我们开动员会。看到他,你就知道为什么全中国人民为什么要讨厌所谓上海人了,呵呵。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好像只有他出过国,其他人都是没有常识的土包子。他气色红润,像是吃多了,油都冒出用来保持其大背头的形状。令人气愤的是,他坚持说在日本绝不可以自由活动,因为我们万一逃走,他日本游的生意就再也做不成了。如果不去参加集体购物,号称在宾馆里睡觉,他就派个保安看着你。这种手段的描述简直侮辱人格。我原来就指望着别人购物时我自行游玩,这下大为扫兴。我其实可以理解他的担忧,但厌恶其面目腔调可憎,因而鄙视他,忍不住引用他自己刚说的话去反驳他。唉,说谎都说不周全,修炼两年再出来混吧。

在告知我们日本物价水平时,他拿自己身上的Burberry衣服做参照系,顺便展现一下自己的品味,显得更傻X了。不过这很正常,亚洲有更高比例的人,追随这种很明显的大牌,将恶俗和缺乏自信发挥到淋漓尽致。当然更好笑的是那些热衷交流购买假名牌的人,还很注重品质地要买假货里做工比较好的那一类。得手以后,兴高采烈地背着所谓LV出街上班,接受同好的赞美。

导游课长唯一信任的、没有逃走嫌疑的是我们的大叔同事。他对日本著名的色情业向往已久。然而即使在中国,我猜想他近年来都没有动手,因为他显然不舍得花这个钱,所以只能一天到晚说说过过嘴瘾。公司附近有个Hooter’s 餐厅,中午也供应中式简餐,和一帮同事去吃的时候,他也不忘记和服务员搭讪几句,再说下去还真把人家当小姐了,丢人啊。这就是某类男人,意淫之余坚持勤俭持家,供儿子上大学要紧么!说起这家开在陆家嘴旅游胜地的Hooter’s,有一次看见两个穿着破烂落伍的显然是来旅游的老头儿,经过此地看见着装清凉的服务员,居然半张着嘴,立刻就挪不动步,动作定格在正要迈步的一瞬间了。好像皮影戏里的人物,幽默。

9月30日先在横滨到此一游,中华街和港口,实在没啥花头。车再开了很久,晚上“下榻”伊豆县伊东市的暖香园温泉旅馆。

我向来对泡温泉这种活动兴味索然,又热又闷的,况且和同事坦诚相见,有点尴尬。伊豆有著名的温泉,另外《伊豆的舞女》大家都是知道的,包括大叔同事---- 因为有个电影,更因为关键字“舞女”!但川端康成是没有人知道的,尽管他是原著的作者。我这样的Google天才居然还发现了他某小说提到了在这暖香园举行围棋比赛,有点意思。

这天貌似只有我们一伙人:室内的温泉,热得要死。室外的温泉,一抬头可以看到角上的夜空、大树和旁边没有灯的房子。怀疑那房子里是否有人,这样岂非一览无遗?但是可望不可即,管不了那么多啦。我必须承认,在黄色的灯光下、缭绕的水汽中,白色的浴巾和朦朦胧胧的人体们显得纯洁而美丽,好像一幅古典油画。虽然有凉风吹来,泡在水里还是太热,像锻炼自己耐力一样泡上一小段时间,赶紧走人。前前后后已经折腾了够久了。比较好玩的反而是大家换好日式浴袍,一起吃丰盛的晚饭,拍了很多照片。我们睡的是榻榻米,对我其实没啥稀奇。我在费城地上睡了3年多呢!

10月1日,我们先去芦之湖,但恐怕见的是它最不美的一角,只是个泊船钓鱼的地方。浓雾弥漫,我们连富士山的影子也没看到。所谓忍野八海,就是8个小池塘而已,全是大陆和台湾的游客。平和公园有个大白塔,超级无聊,怎么可以算作景点?昏倒。这时候,浓雾有些消散了,所以在傍晚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富士山顶。最后我们在黑暗中来到了大涌谷。这个号称是大地狱的火山口,现在看上去更像地狱,地缝冒着蒸气,温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回去的山路辗转,好几个人开始晕车,据说刚闻到的硫磺味更是加重了症状。而我对此一切毫无反应,确是迟钝强人一个。之前在公园里闻到了桂花香,我觉得空气中浓重的硫磺味多闻一会儿,就变得有点像桂花,还挺喜欢的,嘿嘿。晚上丰盛一餐后,我小市民不肯吃亏心理作怪,虽然不享受,还是再去温泉泡了一小下,哈哈。

但这天好玩的其实是半夜12点后的游荡。和两只小喽罗在无人的伊东市中心乱走,十字路口横道线复杂交错和红绿灯无聊交替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白天热闹的市场里,铺子业已打烊,只有一两家小饭馆还开着,另有一处墙上贴满日本老电影的海报,昭和30年(也就是1956年了)。我们随意走到了貌似红灯区的地方,一扇扇紧闭的门,一个个写着字的灯笼。最后在一幼儿园门口搞笑了一会儿,各自回去。我之所以觉得这样有意思,一是因为喜欢热闹地方晚上的冷清样子,二是因为喜欢自由、探索和漫无目的地走路。

10月2日早上,旅馆的阿婆阿公服务员们整齐地排着队,在门外向我们离开的巴士挥手道别。接着我们就前往东京。我喜欢这条沿海公路,弯道高低变换,一直移步换景。阳光灿烂,天空和海水一样碧蓝,海湾中有冲浪者玩耍,路边长着松树。日本老头司机平时没事时就擦着车窗玻璃,所以隔着玻璃看出去还是很清楚,宽慰了我这个摄影狂。

照片在这里: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08211234085/

东京显然是另一幅景象,那就留着下次再说吧。

2008/11/23

城市的印象 (2008.11.23)

Blog: 城市的印象 (2008.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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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两个礼拜,回来发现这里发生了很多变化:

正大广场门口突然冒出了一座天桥
隔壁小区的房子突然被刷成了粉红色
震旦大厦门口的人行道被挖掉,正在翻新
陈水扁被关了起来(这当然不算在上海)
其他八卦

这个城市就这样突然有了新面目,我很惊诧。11月初两周,我去了费城、纽约、Stamford以及芝加哥。直到两周快结束,我才倒完了时差。然后我就回来了,重新倒时差。

时差反应来袭时,倦意和平时不同:可能像吃了蒙汗药,晕头转向地倒下。在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认为自己是一片秋天的落叶,回旋着飘落下悬崖。又像一只秤砣,转动着下陷,瞬时被沼泽的淤泥吞没,沼泽表面立刻恢复平静。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有这样一个break,即使它完全在计划外,仓促成行。去前几天,我的心已经飞离了上海,对一切都有些心不在焉。脑子不好使了,稀里糊涂做错很多小事,有点丢人。

但是,在费城,当我坐着灯光阴冷的地铁和慢如乌龟的公车去近郊办事,这里的没人气和低效让我想念上海,即使我有过等到第11辆地铁才挤上去的纪录。芝加哥市中心的街道不像纽约和费城那样用数字标识,我彻底丧失了方向感,研究地图,每次判断后我都走反方向,我对自己的低智商很沮丧。我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为了拍一张理想的照片,我在打了烊的博物馆外墙角,在冷风冷雨中站了近20分钟,只为了等天空变到傍晚最美的光色;拍好以后,又觉得自己强迫得很无聊――幸好马上就要回去了。

可是回了上海,我就开始烦它了。厌烦之事,并没有因为两周不见而变得顺眼一些,有些本来没什么感觉的人和事,反而变得也讨厌起来。我不理解他们的逻辑,甚至听不懂对话,就好像看电视,关掉了声音,只有图像。至于我,上一分钟还在说说笑笑,下一分钟突然就觉得全世界都在BS,包括自己。只有中午在江边喝咖啡,还感觉有点空气可以呼吸。阳光透过雾蒙蒙的空气照过来,虽然温暖,但还是有点刺眼。黄浦江上船来船往,好像很催眠。那就沉默吧,沉默最好。

难道我真的是到了一个城市就会想念另一个城市,到了那里又想逃走?

老赵再三向我推荐《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最近我终于把它看完了。也许它的沉重忧伤也有些影响我的心情。获诺贝尔奖的土耳其作家Orhan Pamuk 描写了从小到大对自己、家庭和这座城市的感觉,并穿插了本国和外国艺术家(还有旧报纸)对 Istanbul的描述。也许是因为我缺乏背景了解(历史地名人物书籍典故),也许是因为翻译得很不流畅,也许是因为纸质过硬犟头倔脑,我无法充分投入这本书展现的另一个世界。他的描写有时太繁复罗嗦,显得过于self-indulgent、自恋和自虐。而对于这个城市忧伤的状态、既所谓“呼愁”,反复渲染,有点做作。曾经辉煌又衰落的地方其实还不少,在全盘西化和维护传统间弄得有些奇怪显然不是土耳其独有的现象。

但最后那几篇还不错,比如《初恋》和《与母亲的对话》。另外有些地方灵光一现,让我心中一动:

祖母有时候把她写在本子里的东西年给我听。

‘我的孙子奥尔罕来访。他很聪明,很乖巧。他在大学读建筑。我给了他十里拉。愿神赐福,有一天他会功成名就,让帕慕克的家族名声再度受到尊重,如同他祖父在世的时候。”

念完之后,她透过眼镜盯着我看,白内障的眼睛看起来更令人生畏,然后冲我冷淡而嘲弄地一笑,是我怀疑她是否在嘲笑自己,或者因为如今她已明白生命的荒唐,而我也竭力做出相同的笑容。

Pamuk 热爱画画,享受作画的过程,画画让他名正言顺地逃脱日常生活的灰暗世界,并获取心灵的平静。

喜欢画画的还有黑泽明,最近看了他的自传《蛤蟆的油》,挺喜欢。他平实而有个性,不装模作样,不哗众取宠。

日本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的故事:在深山里,有一种特别的蛤蟆,它和同类相比不仅外表更丑,而且还多长了几条腿。人们抓到它后,将其放在镜前或玻璃箱内,蛤蟆一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真面目,不禁吓出一身油。这种油,也是民间用来治疗烧烫割伤的珍贵药材。——晚年回首往事,黑泽明自喻是只站在镜前的蛤蟆,发现自己从前的种种不堪,吓出一身油……

好像这只蛤蟆一样,最近,在我毫无意识地过着生活的时候,更频繁地会有一个念头忽然把我吓一跳:我是谁?我在做什么?如果旁边正巧有镜子,瞥到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心中惴惴。

如果灵魂跳出自己的存在,询问自己也算是自省的话,最近在美国的独自游荡,特别是在地铁一站站无休无止往下坐的当儿,我有了大段的时间用于自省,对自己和所在的世界做了提纲挈领的回顾。

这个世界是混沌的,人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很多时候以为已经清楚了,突然发生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把之前的信仰全部推翻。貌似从过去学得了经验,但下次仍有可能稀里糊涂地重蹈覆辙,或者再也没有类似的情形发生,只有新的危机让人措手不及。回想从前的自己,透彻地看到自己的软弱愚蠢,也看到自己的坚强智慧。但我也知道我依然蒙在谷里,所以必须说服自己要在后知后觉中继续存在:我不喜欢人家问我的长远计划,因为我没有。其实这是成熟的世界观,重大事件的发生不是计划出来的,最近的世界更是昭显了这一点。但是从小受到的教育总让人觉得,没有计划,还应有点内疚,好像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一样。

当灾难发生,比如说,黑泽明所经历的关东大地震,告诉了他世界异乎寻常的力量,同时也使他了解了异乎寻常的人心。当地震引起的火灾刚刚控制住,他哥哥就带他去看。等他发现这个“远足”多么可怕想退回时,已经晚了。看了一天尸体和废墟,晚上还是平静地睡着了。这次远足变成了一次征服恐怖的远征。

窗外可见Bosporus 海峡,Pamuk从小就养成了数船的习惯。“数船让我觉得在整顿自己的生活。当我逃离自己、学校、生活而漫游街头,极端愤怒或悲伤是,便完全不再数船。那时我便深切地渴望灾难,大火,另一个生命,另一个奥尔罕。”“尽管快乐的机会无限,没有一天不在发现新的乐趣,然而生命却也充满各种各样突如其来、意想不到、快速燃烧的灾难。” 油轮相撞后引起熊熊大火,全城居民对灾难集体观摩,居然是兴奋大于惊恐,而观看沿岸木头古屋的付之一炬,在绝望中也是一种乐趣。

这让我有点释然。原来,对坏事能变得有多坏的好奇心,并非我独有,亦非我冷血的标志。我固然很希望当今的金融/经济危机赶紧过去,大家舒舒服服地回到繁荣时代,但我必须承认,每次看到一环接一环的坏新闻和难以相信的低股价时,我还是感到了一种sensational 的黑色幽默。我想,在Yale 和Wharton上的金融课那么貌似完善而复杂的理论,怎么突然间露出这样一个实证的漏洞?而几年前,一个台湾的银行纽约分行的客人确实还问过,当这些结构性产品underlying assets发生了变化,如何重估其价值。这是多么先知先觉的问题啊。

当尘埃落定,留下的也许和Pamuk笔下的“呼愁”差不多,它弥漫在伊斯坦布尔的每一个角落,渗透传递着奥斯曼帝国的没落:美景之美,在其忧伤。

但我总觉得忧伤不会是永远的。灾难固然可怕,将一切抹去,但也提供了一切重来的契机。万物祸福相依,互相转换,而痛苦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Pamuk在《所谓不快乐,就是讨厌自己和自己的城市》这一篇里说:

有时候,你的城市看起来像陌生之地。熟悉的街道突然改变颜色。我看着身边擦过的神秘人群,瞬时觉得他们在那儿已有一百年的时间。泥泞的公园,荒凉的空地,电线杆以及贴在广场和水泥怪物墙上的广告牌,这座城市就像我的灵魂,很快成为一个空洞,非常空洞的地方。

我喜欢在深夜走过白天曾经热闹繁华的街头,观察黄色路灯下这个城市的另一番模样。马路空空荡荡,路边的梧桐树很美丽。百货公司的货物出口,一派忙碌的运货景象;灯箱广告被拆下,即将换上另一个。路边多了若干卖烤串儿的摊儿,大排档老板和老板娘用塑料桶里的水冲洗着碗筷。关了门的麦当劳户外桌旁坐着一对男女严肃地交谈,另一张桌上一个年轻人将头埋在自己臂弯里,不晓得他在想什么。这一切生活气息令我多么平静,我甚至独自微笑了:对一个城市的感觉其实是多么主观。如果在心里找到平静的地方,又何必在乎人在何处呢?

2008/10/24

黄山和它的村子们 (2008.10.24)

6月19日晚上,我和同事从浦东机场漂亮的新航站飞去黄山屯溪。

20号开完会上完课(我又是高老师!),晚上去老街吃饭游荡。大概这里盛产竹子,在安徽这几天,基本每一顿都有笋干吃,百吃不厌。免不了喝当地的白酒: 该酒居然还有刮奖的,被我刮到一美元!!服务员立刻拿给我,这张一美刀至今还和我皮夹里的人民币日夜耳鬓厮磨。人民币来来往往,而这张绿色的小钱始终都在。如今基本每个地方都要搞个老街,贩卖义乌生产的旅游纪念品(包括藏饰!)。但这里比较特别的是徽墨酥,这种酥糖是漆黑的。

21日,我们就去黄山。不是自己爬上去,不在山上住一天,显然很不尽兴。我都可以想象到很酷的人看到这里,会很不屑地从鼻孔嗤笑出一口气。但是,鉴于这样的安排本非个人选择,鉴于这次若干同伴是很合得来的,因而还是很开心的,请把那口鄙夷的气吸回去。

等上缆车就等了很久很久。队伍很粗很粗,后面不断有陌生人插队上来。也许我应该宽宏大量一点,但我总是无法容忍没有公德的行为。我总是劈头盖脑地对他们说,喂,不许插队!他们就说,我们团里其他人在前面啊,或者说,我女朋友在前面啊。我就说,我们团也有人在前面啊,前面的人全是我女朋友!当然这些人还是很坚韧地从另一些缝隙往前推进。我就对着这些人的背影喊,喂,你们上过小学没有?老师教过没有?知不知道要排队的?这些二十多到四五十岁的人们就一边往前挤一边回答,嗯,上过小学的…….

在漫长的排队过程中,我们就靠自己聊天和与这些没有公德者捣捣浆糊取乐。小Fan和HSP都是非常有意思的人――至今我碰到的北京人一个比一个有趣,跟他们“贫”如在泰山之颠武林高手间的切磋和较量,无厘头捣浆糊耍贫嘴更上一层楼。特别是瓷娃娃一样的北京姑娘小Fan,与之说话的默契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真喜欢她。

当然,事实上,我们只是在黄山山脚下,要上山还是得乘缆车。导游小姑娘热爱黄山,说这里每次来景象都不一样,而即使像这天一般满天大雾,能见度极低,留下遗憾也是好事,这样就有借口下次再来。我总是对这样八面玲珑的话很不以为然。我们必须接受生活中Shit Happens的不争事实,乐观不等于做阿Q,否则就是自欺欺人。

好在后来风把云雾吹开了一些,陡峭奇峻的石壁山谷和奇形怪状的松树令人印象深刻。这天的行程很赶,连爬5座峰,我还背着单反,为了赶上最后一班缆车,简直就是负重冲刺,强度超过跑10公里。我很佩服那些挑夫。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从来没见过桌上的菜消失得这么快。

黄山是一幅水墨写意画,确实很美。但我不懂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对一个山峰或一块石头像什么东西津津乐道。以前叫指路石的,现在叫手机石。但如果什么都不像,只是美而已,就不能欣赏了吗?如果一块石头长得像个吉利的东西,比如元宝,人人都要与之合影,讨个好口彩。这是多么恶俗啊!当然,我至今去过最恶俗的地方,莫过于三亚。

这天晚餐,去得晚了,不当心坐在了领导那桌,因此被顺便狠狠灌了一下。有些人拿着红酒到处敬酒,其实都让人家喝,自己不喝,着实阴险。红酒瓶被人拿走了,还有白酒和啤酒。还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就猛喝混酒,等我想吃点啥,喜欢吃的都已经被人吃掉了!

我其实不太喜欢酒的味道,我是喝茶(龙井)上瘾的人,没有茶喝会让我一天萎靡不振。喝第一口茶的时候,我总是自觉饿狼扑食,简直像吸毒的人拿到了毒品。但是,我喜欢和好朋友/兄弟喝酒,很爽。对于一个总是很清醒的人,微醉的感觉也不错:自己好像一个风筝,摇摇晃晃,但其实又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去年10月去宁波,很高兴见到了J,ABC这批客人在美国我行培训时,对我这个老大是非常买账的,我也很喜欢他们。时间过得真快,几年前他还在Charlotte烧红烧肉给我们吃;回来以后去了北京,现在又来到了宁波。兄弟要招待要紧的客人,我也全力帮忙,酒是一定要喝的。我最害怕的其实是在国内喝红酒,空腹一大杯一大杯地灌下去,着实恐怖。虽然头脑清楚,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喝酒吐了,这种事以后最好不要再发生。iPhone发中文短信功能很不健全,经常缺字,我第二天发短信问候,“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该没事了吧”,结果变成“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该没了吧”……我发不来短信的名声由此而来。

6月22日,和几个人去了黄山脚下的西递和宏村。这两个古老的村落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保留了原来的独特风貌。

西递村口小池塘边古旧的石头大牌坊让人眼前一亮。村里街道狭窄,与小溪平行而建。房子黑瓦白墙,墙高檐翘,墙线参差。(墙高街细令人想到华尔街……)

大宅子只有狭窄的门,门楣雕花丰富。进门后先是个小天井,接下去一进的屋子伸出长长的屋檐可以挡雨,但是雨大的时候,这里肯定还是一片湿漉漉。即使这天没下雨,只是极其潮湿闷热,地上还是一片湿滑。暴露在空气中的高墙、写着家训的石碑、不知从何处断下来的雕着很多小人的石牌,都长满黑绿的青苔。浑浊水缸里的小金鱼辛苦地贴近水面游着,希望呼吸到一点空气。靠小天井采光,客堂还算亮堂。胡姓儒商果然有文化,客堂间的对联都是家训,写字故意少一点多一撇给予子孙更多的深意。但比较可怕的是,里屋简直都没有窗,即使有,只有一扇,很高很小,往往还装饰了许多雕花。

听说,当年徽商外出经商,女眷在家,所以要用高墙将他们好好保护起来,不让外人翻墙爬窗进来,同时也是防止红杏出墙之类的事情发生。

不过,窃以为,中国古代的男人很多必然是闷骚型的。这里的建筑装饰风格就体现了这种状态:封闭而憋气的房子,花了很多功夫雕花。女眷和其他家当一起归他们所有,要藏得好好的。

我们的教科书总是对写出那些传诵至今的诗词的文人骚客的私生活一笔带过,着重渲染他们的忧国忧民,而他们在青楼的厮混似乎只限于喝酒作诗而已。至于其他的正面人物,我前一阵翻过美国人写的《孙中山传》,据说他不加选择的好色让蒋介石都看不下去了。这个,恐怕在两岸三地的教科书里都不会说起。所以这让后来才发现这一切八卦的人有种错觉,伟大的人都有点闷骚 — 其实是我们的预期不同。

徽州人显然特有家族纽带感,在空旷而雄伟的家族祠堂里(看上去像霍元甲的武馆,呵呵),写着巨大的节孝忠廉,而孝则是最突出的。想来他们外出做生意有个徽州帮,而在家规矩一大堆,违反三纲五常就要狠狠地整。

现在的西递已经没有了昔日徽商留下的辉煌,白墙业已变黄变黑。留在这里的不见得是女眷,而多半是老人,其余的则像是工作人员。他们出售着貌似古董的旧物、装模作样地手工刻木雕竹简(其实只有他手里这个是手工的,其他都是机器做的)、或者卖着小吃。在某处客堂和天井交界处,一老头穿着老头汗衫,一手插腰,一手在大桌上的宣纸上水墨丹青。有作家签名售书,周围围了一圈人。在一面高墙的雕花小窗下,看见“肉讯”:本户定于x年x日早上杀猪一头在家中出售鲜肉,届时欢迎大家来家中选购。

西递虽然在镜头里很美,却让我感觉很压抑,再加上天气闷热出奇,我很高兴能从这堆房子走出来,来到村口,牌坊倒影在湖中。

下一个目的地是宏村。先看见的是荷花、再是一小湖。饥肠辘辘,先吃午饭。一直走往村后,略见此村之美景和架上未熟的青番茄,远远看见小山坡上的民居,黑色屋瓦上盛开着桔红色的大花,非常美丽。

进了此雷岗山庄的小院门,经过皂角藤架、红色石榴花和盆景,再上台阶就到了。屋后还有一片竹林,地势高,可以俯瞰宏村层层叠叠的屋顶,像画。

古色古香的客堂间挂着对联和字画竖卷,天井墙上的青瓦停着两只快活的小麻雀,小方桌上分量十足的农家菜和冰啤酒,真爽。比我们早到的是一位美国老太太和她的中国向导,在另一桌上吃饭。在我东拍西拍的当儿,同事和她搭上了话,告诉她鄙人读的是耶鲁。等我回来,老太太就说,她是参加哈佛校友会组织的中国游活动,今天人家都去爬黄山了,她则决定来这里。她随即又说,她正在看史景迁(Jonathan Spence) 的新书,讲的是个绍兴人的故事。我听了很高兴,因为讲起来我也算是绍兴人, 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位Yale中国历史教授的为人和优美生动的文字。

据说宏村的布局像一头牛,那么最美的地方就是位处牛胃的池塘。半月形的池塘周围一圈民居,屋顶黑色,而白墙泛着黑黄。池塘的水很安静,房子完美地倒影其中。很多人在写生。在村口的南湖书院,我们又当了一回小学生。书院正对的湖面上,石桥边荷花传来阵阵香气,民居和后面的青山一起倒影在湖中。岸上的小鸭子橙黄的扁嘴巴和脚在金色的阳光下生动而温暖。总之,宏村不那么压抑,很美丽。

贪心的我们接着再去棠樾牌坊群。正值下班高峰,满街的助动车和戴头盔的骑手们霸占了所有车道,混乱得有趣。

碧绿农田间,明清7座大牌坊依次排列,表彰着鲍姓家族“忠孝节义”的好人好事。它们与这个地区高墙小窗的房子和宽敞明亮的祠堂一起,交相辉映地强调着伦理道德,在物理与精神上巩固着宗法制度和价值。现在看来,那些做善事的精神显然值得继续发扬,而对于另一些事情的坚持和执着,比起个人所付出的牺牲,比例有点失调。生命自然的快乐与一些大道理相比,孰重孰轻,换个时间地点再看,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然而人性和自由是不可压制的,越压制越会发生抗争,就像瓦片间的绿草和屋檐上的桔红色大花。很多年过去了,繁荣与衰落,封闭与开放,互相转换。

现在,自由的稍稍缺乏和对一些表面东西的可笑维持,就时不时让我感到生存之荒谬。倘若我生于那个封闭时代,那一定完了。黄山脚下的村子们离我所见惯的江南也不远,感觉居然比较奇怪。

P.S.

照片在这里: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06220478453/

2008/09/28

九寨沟(2008.9.28)

据说,黄山归来不看山,九寨归来不看水。

今年很巧把这两个地方都去了一遍,尽管是因为工作去,非自助游不自由不够爽,但是去美丽的地方总是很美好的事,以后自己可以再访。

九寨沟

2月20日去程在重庆转机。有同事居然安排了认识的人,让我们在等飞机的当儿出机场吃重庆火锅。现在对火锅印象已经不深了,但对锅后飚车狂奔赶往登机口记忆深刻,一路上都听见机场广播里不耐烦地喊我们名字。

飞到九寨沟黄龙机场,再坐大约2小时车到九寨沟。路边很厚的积雪,让那些很少见到雪的人非常兴奋,让那些车辆打滑方向都反过来的小出租车很不爽。我们经过了岷江源头;弯弯曲曲的山路“九道拐”上,时不时在路边有个假人警察,提醒驾驶员不要松懈。

我想我的头痛不是高原反应。以前在1000多米的阿里山的山脚下头痛,爬上山顶看日出就好了。在海拔3400米的九寨沟机场,我没感觉,到了1800米的酒店就开始头痛。如果这不是低洼反应,那就是没在飞机上喝上半斤二锅头的缘故。就像长春某单位的党委书记说的,酒要多喝,不要喝多!

冬季是淡季,九寨沟没有秋天五颜六色的树叶,有些海子全被白雪覆盖,但游客也很少。上完课(我是高老师),2月22日早上前过去,偌大一个景区,除了我们这一大伙人以外,似乎只有两个老外。

冬天出生的我喜欢干冷的冬天。九寨沟的白天,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脱了羽绒服,只穿一件长袖单衣,让人觉得很清新。毛茸茸软绵绵的围巾围绕着我,给我温柔的安全感,好像小毛羊贴着我的脸。

九寨沟的水果然漂亮。蓝得让人心痛的天空下,一个个海子,好像巨大的蓝宝石、绿宝石和黄宝石,安静地躺在地球表面。水极清澈透明,水下的黄色树枝都看得清清楚楚。一阵风吹过,水的波纹变得Psychedelic。特别喜欢五花海,黄蓝绿,美呆了。因为水底有火山口,温泉自此源源流出,所以一年四季这里都不结冰。化学好的人也知道,蓝绿色是水中富含铜离子的缘故。冬天特有的冰瀑和积雪,在阳光下也别有风味。

2月23日回去路上看到藏民在公路上放牦牛,粗鲁的大巴司机不耐烦地逼近,牦牛横七竖八地跑到路边。藏族和羌族是阿坝州的主要人口。羌族导游说,羌族的文字早就失传了,只有口头上能说的……回去在久仰大名的成都转机,在机场熟食店第一次看到兔头,有点恐怖。灯影牛肉的名字好听,味道一般。

九寨沟就是仙境,以后一定会再去,尽管我担心太多游人影响摄影爱好者对美的追求。

各种景致里,我最喜欢的还是湖,因其安静和内敛。没心没肺的我显然不会成为Wordsworth 或Coleridge 这样的湖畔诗人,但以后我要是做隐士了,就要生活在湖边,最好这湖还长在山顶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海也是好的,因其没有边际,而生命就是来自海洋的。喜欢安静的海,就像某次我在迈阿密晚上去漆黑的海边,天上有个月亮,照着沙滩上白天人们留下的无数足印、几个无家可归者躺着的铺盖,还有我和小毛羊。很奇怪的,我的最爱不是贝多芬(我厌恶他们拿《欢乐颂》做电话彩铃!令人发指!),而是印象派的Debussy,除了跟着马拉美一起暧昧香艳的《牧神的午后序曲》外,他的《大海》(La Mer)也是我喜欢的。

从观赏角度,瀑布并非我的最爱。但是跑到瀑布下面去,在其气势中体验窒息的味道,则是另外一回事。那是一种危险的快感。心血来潮地统统湿透,是很爽的事情。这篇blog有点短,那么就重温一下《湿透》,嘻嘻:http://web.mblogger.cn/gaohuan/posts/56448.aspx

九寨沟的照片在这里: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03988382640/

至于山么,那就下次写黄山的时候再说。

2008/09/24

快城快客(2008.9.24)

星期天下午,和中学同学WX跑去上海美术馆去看上海双年展。我是粗人,只要是活动,我就要参加!

本次双年展的主题是快城快客。难怪双年展这三个字首先让我想到好吃的年糕!快客是联华的连锁便利店嘛,也卖串烧和茶叶蛋的。我丰富的联想啊。

但显然,此快客与彼快客毫无关系。据说本展览想表现的是移民的主题。我们很认真地看,包括若干小电影,在里头耗了3个多小时。感想基本有如下几条:

1. 懒惰的艺术家比较多。一笔笔地画画显然太花功夫了,省力的就是搭个造型,弄点多媒体,玩玩电脑,再加上一些莫名其妙的字幕。最蠢的是一个土耳其艺术家坐在飞机座位上录下椅背小电视播放的吴大维综艺节目全程,摇摇晃晃地让你看,好一个素质低劣的长镜头!顺便发句牢骚,我虽然喜欢看闷闷的电影,但是厌恶那种从头到尾一闷到底,节奏机械单调,每个景象强迫观众看1分钟以上的片子。要在观众心中唤起与导演内心激起的相同感受,可不是这么容易的!自以为很艺术,其实很白痴。

2. 思想贫瘠、创造力枯竭的艺术家比较多。把一张普通数码照片发大N倍,加点马赛克,这个好像很普通嘛。当艺术品缺乏内涵,一个捷径就是把它的体积做得非常大,质量不行,至少做到分量足,来点儿视觉冲击!

3. 展品的简介故弄玄虚,堆砌着一堆抽象的字眼。比较像中文的那些,则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牵强附会地给展品赋予深刻意义,好像暗藏着人类未来命运的秘密。这让人看不下去,我们时不时骂一声“妈的”,悻悻走开。看个标题就可以了。

4. 底楼的一系列展出凸显了某些上海人的超级自恋,烦!反反复复拿上海的历史图像和编年做文章,叠加来叠加去,简直到了著名的半两粮票的境界。哪个地方没点儿历史可以这样自我把玩一番呢?这些东西或许可以放在上海历史博物馆,但不是美术馆。作为两个正常的上海人,我们匆匆扫了一眼,就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 但是,花一个周末下午去看展览,还是值得的,因为有些东西还是蛮有趣的,但硬要说它们都表现了移民的主题则是有些勉强的。另外,只不过本人觉得嘲弄批评的语言远比赞美表扬的犀利畅快,在这里所用篇幅就多了些,嘿嘿。好的东西么,自己去看吧,我就不做spoiler了。

美术馆外面就是人民公园,我们漫无目的地走进去。想起来某人跟我说过这里有个现代艺术馆,那就去瞅一眼吧。不过我们先看到的是许多中老年。我以为是同学会散会,结果不然。

原来这里就是《纽约时报》也报道过的相亲角。他们都是为自己的小孩来相亲的!

活生生的人,被压缩成A4纸上手写大字的基本几条:性别、出生年份、学历、工作行业、收入、身高,房子情况等,一般是要求条件类似者。也有些疙瘩的,比如对属相有要求,或者“谢绝外地人”!这些启事或用夹子夹在一排排的冬青树上,或从池塘边的大树上悬空垂下来。还有一排排贴在台阶上,或由父母挂在胸前走来走去的。少数几个也是为自己找归宿的。老头儿坐在地上,面前的台阶上就是为自己找老伴儿的启事。

这真是一个黑色幽默超现实的地方。复杂立体的人被勾勒成这样物质物理的几笔(特别是收入和房子),已经是很赤裸裸了,还写在这样烂糟糟的纸上,挂在树上,像是在花鸟鱼虫市场出售奴隶,伤自尊。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反正自由恋爱的婚姻也不见得都很稳固,还白费了很多折腾。当年一刀切地废除包办婚姻,也许是一个错误。

快城快客,不在上海美术馆里,它明明在人民公园里。公园树上众多征婚启事就是现代主义的象征:存在是荒谬的。我认为它们比挂在天花板上写着标语的T shirt和堆在展厅中央的行李包编织袋有创意得多。

一票贩大叔问我,小姑娘,你蜡像馆要看伐?对于推销者,我常说已经有了(信用卡、书友会)。他接着问,你是来找男朋友的啊?我立刻起了恶作剧之心,说,不对,我是来找女朋友的。他说,你这么kawayi,找女朋友不正常啊。我向来坚决捍卫GLBT权利,就说,怎么不正常啦。这才叫正常!他继续摇着头说,不正常啊不正常……鼻子里好像产生了回音。打击了他以后,我们就走了,居然也懒得去看那现代艺术馆了。

有个投票问,假使可以隐身,你向往的第二职业是什么,我看了看,像我这样选“流氓”的人很少。我想我至少喜欢在语言上以暴制暴,耍耍流氓。我岂不知某些时候完全可以保持沉默得过且过?但我承认在某些时候,我喜欢貌似天真地说出一针见血很直接的话,然后装作什么也不懂地偷偷观察对方的反应。在一个自我感觉过好或思想混沌的人舒服的洋泡泡上刺个小洞、让他们惊诧一下,是件很爽的事情。长远来看,对他们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对于自说自话打来的骚扰电话,那就更加无所顾忌了。每次接起这种电话,我都有“哈哈,你掉在我手里了”的小小痛快。

卖代表高雅生活的红酒的,我说,我酒精过敏!但是你卖不卖二锅头?
卖纤体体验的,我说,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 ,救救我吧。( 即使我确实需要减。)
英语口语班,我说,你们缺老师伐?
新加坡移民讲座:我说,那里太热,风凉点的地方有伐?

上周在西湖边,我接到一个电话,没头没脑问我下班了么,一副跟我很熟的腔调。要我猜他是谁,我一听就知道是骗子,没好气地说,你自己说,不然就挂了。他还继续捣浆糊,我就说,“噢,你是广东新会的对吧?”他立刻说“对啊对啊”。我说,“哦,这样哦 ----- 我不认识 新会的人。”他还不放弃,说,“我是广州的呀!”我说,“啊,原来是广州的呀!”他又很激动,“对啊对啊”。我停了一下,“广州我也一个人也不认识”。电话就断了。―― 多想了一下,新会这个地名怎么突然冒出来的。哦,中学历史/语文书上说,“梁启超,广东新会人……”。

凭着双年展门票可以去喝杯免费咖啡。摊坐在新世界里的Starbucks里,和WX聊天。看看刚才拍的照片,有些可以算是艺术再加工,更上一层楼,哈哈。1月中旬的一顿东北菜晚餐(山楂茶真好喝,浦西霓虹闪烁真热闹),是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跟她见面,还是很谈得来,到底是当年曾在一起开过“亚洲赌场”和“怡春院”的搭子嘛(鹿鼎记看多了)!不晓得她还记不记得我初中时被班主任折磨(我对之太过一针见血,受到了颇有文革遗风的高压),我反正是喜欢WX写的作文,跟中学要求的八股文是不同的。

脾气相投是很要紧的,不然的话,怎么样都不行,而这些都不能概括到A4纸上去的。虽然号称在一个快城里,倒也没觉得所有人都是快客。周围还是有若干自在有趣的灵魂,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着,这毕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儿。

2008/09/22

永远的天空 (2008.9.21)

中秋节,BOC NY有意思的D回我的email说,自从你离开,美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一阵上海的天气好极了,简直跟去年夏天被我留在身后的废城一模一样,凉爽畅快,骨头也要酥掉了。

但是对在金融业讨生活的人来说,一年前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剧变的。

每次由夏转秋,总要心生惆怅,微感凄凉。初中,某夏末夜晚独自去阳台晾衣服,瞥见天上的月亮,水银泻地。那一阵夜风居然从此将对时光流逝的哀愁吹进了幼小的心灵。

节前某下午去HXB拜访。他们29楼简单的小会议室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窗外是大片蓝天和生动的白云。黄浦江在此转弯,南浦大桥悠闲地横跨其上,船只在平静的江面上缓缓航行。

还是在和客人说话,听同事和客人说话,但气氛突然变得魔幻起来。声音好像从罐头里传出来,还搀杂着老电影特有的杂音;呼吸的空气变得湿润温柔,而我好像是在云上俯瞰黄浦江了。有什么能让我进入Trance状态的,就是这样广阔而缓慢的景色。美丽的天空和云总是让我有消失其中的向往。

临睡前迷迷糊糊地听歌,音乐在深夜的安静中直刺心脏。随机播放的一首歌又将我吓醒,我原以为我已经融化在天空里了。

去年夏天若干朋友说起要Skydiving,我可是当了真。从直升飞机往下跳么,然后降落伞打开么,似乎不是什么技术活,又有人保护。不过,到现在,这事儿还在我的 To Do List上,和买牛奶并列。

与此同时,不情不愿地接受从天上坠落的事实的,是美国的房地产、股市和金融业,其Momentum以billion计量。不过,Lehman Brothers的破产还是令人感慨。

我还记得在New Haven做无业游民时,有时候流窜到纽约,来到时代广场Lehman Brothers 附近,等在这儿工作的大学同学B溜出来一起喝咖啡。Lehman的外墙是大屏幕,总是很眩目地闪着自己的名字,为霓虹密集的时代广场锦上添花。到了5点,在Lehman门口占地抗议的傻X 轮子也准时下班,还有车接他们走呢。好在B早就已经跳槽了,但是这样一家历史悠久的机构就这样没有了,还是令人伤感,即使它跟本人没有关系。

Facebook的好处之一,就是毕业后不联系的人突然又出现了,并大致知道在何处高就。那时国际关系专业的同学们毕业后,现在很多还在继续读着政治学的博士,或在非洲拉美为非赢利事业服务,或者成了美国政府的小官僚。而那些读博士的中国留学生毕业后有很大一部分都会去华尔街的投行(或前一阵时髦的咨询业),运用他们过人的智慧。

我一直觉得这是一条平坦宽阔得可怕的道路:北大清华本科毕业,立即来美读博,不论读的什么理科,毕业以后,就去投行/咨询工作,结婚生子买房子。我对自己的现在和未来一片茫然,但这种安稳幸福的模型让我不寒而栗――我想我比较贱,比较作。我还是一个敏感的文艺青年,对与大多人一模一样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即使事实上,为了混口饭吃,我实际生活的某些部分庸俗得令我想动粗。但好在我不是北大清华,也不是博士,所以不用杞人忧天。毛羊自有毛羊日月光华的烦恼。

很显然,上述从北大清华出发的安稳幸福的模型也不稳定。复杂的金融产品让人佩服发明者的天才,但天才的金融博士们所做的模型突然都变得不搭界,市场跑到在模型的范围外面去了(这是什么分布!)。

写这个blog的时候,五大投行只剩下了高盛和Morgan Stanley。这真是一个哀伤的笑话,当年它们的校园招聘会都会挤破头,会后MBA们排着队上前再和来人寒暄两句以取得名片并留下若干积极印象,而我这种以广种薄收没有目标为原则的人也决不会忘记去投一下简历。而现在,它们的名字已经没有了。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硕大无比的恐龙一样还是灭绝了,溥仪以后就再也没有了皇帝。存在了158年的投行申请了 Chapter 11, 那又怎么样?一件事存在了很久,并不保证它将永远存在。这道理谁都懂,但是人类在历经了无数次的大大小小的失去和毁损以后,却从来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我想这是人性的弱点,总是贪图安逸地妄想着永远。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这一代经历了民国(包括抗战和内战)、PRC初期、大跃进、饥荒、文革和改革开放直到现在。他们的生活、工作和爱情的背景是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化,某些情节简直轰轰烈烈。很多人的故事都可以是小说和电影的的素材。但当他们过着每一天的时候,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生活的戏剧性。而我们这一代的生活显然平静很多,但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所以有可能我们的生活最后也是富有戏剧性的。貌似笔直的幸福道路结果还是曲折的,本来就迷雾重重的道路天晓得通往哪里。

事后看看,此次金融危机还是很有理由的。根本买不起房子的人在奇怪的抵押贷款计划下,在很低的利率环境下,买了房子。还贷的现金流被用各种方法拆分打包,卖来卖去。房价下跌,他们就更加不还了,还得起的人也不想还了。以此为基础的金融产品也一道崩溃,谁还敢买呢。机构间丧失了互相间的信任,资金拆借利率高了,流动性都少了。我始终觉得Greenspan 要对这种惨状负一定责任,把利率放得太低又太久。另外大家都忙着金融机构反洗黑钱了(恐怖分子没抓到,倒抓到纽约州长Spitzer召妓),没人管野豁豁的房贷公司了。Bernanke和Paulson现在恐怕都睡不好。―― 都是以为房价会一直涨上去,结果就跌了。也是犯了以为好时光会一直持续的毛病。

所以当人类鸵鸟般不愿意看到好景结束的时候,好景就结束了,把我们吓一大跳。但是,总算我们人类还有一个优点,就是Resilience。中文是恢复力/韧性吧?

因此,即使最糟糕的时候也许还没到,有一点可以肯定,糟糕的光景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曙光总是会到来的,同时,人类则将变得更加老到。当然,过一阵,另一场危机还会发生,那么就到时候再担心吧。―― 假使曙光真的总也不来,也没关系。人的生命也是有限的,到时候就不用管啦!路易十四说得好,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只有那天看到的那种蓝天将继续蓝下去,白云则继续生动地在风中滚动。这种广阔而缓慢的美丽景色像是给人施了魔法,让人以为永远可能是真的。

2008/09/07

全力发展第三产业(2008.9.7)

也许是Sunday Night Syndrome, 也许就是不巧,刚才在MSN上闲聊几句被提醒了一下最令我不爽的事。--本以为我已经想通了。

我的耐心是好的,但是必须承认,忍耐还是不爽的。

因为不爽,赶紧去跑步。今晚心血来潮地去跑了5公里,速度基本在8.0-8.2,这5公里一共跑了37分37秒。显然,这比那天Nike Human Race的10公里要真刀真枪得多,没有走,没有排队,没有拍照,没有做好事。

加上cool down, 距离一共5.5公里,再做了20分钟器械和Stretch。喜欢汗从脸上流下来的感觉,痒痒的好玩。结果也不是很累。想想当初中学里跑800米是多么痛苦的事,现在无法想像。有虐待自己倾向、有看事情能多糟糕之好奇的我,下次可以更有追求。

You get what you give (New Radicals)和I Love New York (Madonna)是最合适锻炼时听的。前者绝对是个mood lifter, 后者让我想立马去骂让我不爽的人和事:If you don' like my attitude, then you can F off, 然后可以想象人家错愕的表情和我嘴角的微笑,哈哈。

既然不打算对现在的术业有专攻,那就专攻其他,全力发展第三产业:

1。运动。寻找体力的极限。(至今尚未找到,好像我的酒量,嘿嘿。)
2。看书。拿着书看的感觉真好,带着我进入另一个世界,做不同的思考。
3。拍照: 老板都说我应该去向为National Geographic拍照努力。
4。电影:把硬盘里的电影全部看掉,and ask for more!
5。多和朋友吃喝玩乐。
6。补完我的blog。
7。和爸爸妈妈好亲婆et al.多在一起,带他们去玩,并引导他们自己找乐子。
8。时不时请假从震旦之市井消失一下,i.e. 我要旅行!我要睡觉!
9。做公益的好事。
10。考出交规,搞个中国驾照。
11。电吉他。老妈显然觉得我只是说说而已,这有点伤我自尊。我承认我除了读某些书和说无厘头的话的时候脑子好使以外,其余都很slow。我是很没生活情趣被一些比较酷的人看不起的人。我甚至都不能拿懒当借口,因为我确实是学得超慢,学不会。(所以我不会打牌啊,运动也喜欢用蛮力,不要太技巧的。)但是,Bohemian Rhapsody的guitar 过门让我心潮澎湃了这么多年,总之,摇滚歌中每次都是很炫的guitar 让我爽到不行,所以,所以,这次我要心血来潮一下,不要浇我冷水了。


以上顺序不分先后,想到什么再补充!明天上班要去打印一个McCain的头像贴出来,让自己觉得比下有余,鼓励自己,嘿嘿。

2008/08/27

又到离别时 (2008.8.26)

到了上海以后,慢慢找组织。

有组织的感觉真好。

大学同学从MSN上的小绿人突然变成了活生生一同大吃大喝一同八卦的姑娘们。或者,很久不联系的同学突然变成了MSN上的小绿人,然后进一步变成活生生一同大吃大喝一同八卦的姑娘们。

“一群吃货”也许是形容我们很贴切的标签。这词儿是从一北京哥们儿骂我的时候学来的,窃以为很生动。

上星期五,因为有几人即将再次前往异国他乡一段日子,我们十几个人来到躲在复兴西路一条小弄堂里的Arugula吃饭。这个三层的桔黄色小洋楼,很有住家的感觉,布沙发、斜屋顶、小楼梯、不平的墙壁、昏黄的灯光,好像美国那种很古老的公寓。底楼没人,二楼没人,三楼一上去就发现大家都差不多到了。三楼就是我们的小天下。

第一眼看到LQ,大学毕业后就没见过,我“啊”一声。再看第二眼,发现搬去了北京的Lily,再“啊”,第三眼看见JX,她换了眼镜,头发比以前卷,我再“啊”。他们说,不要叫了,赶快坐下来吧!不久,好久没见的LJ也来了。

接下去,很显然,就是吃、笑、讲话、八卦,最后是合影和排队告别拥抱(哈哈)。

说实话,6月份的时候,当Yu Yin在MSN上告诉我好几个人差不多都要离开上海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有点伤感。

大家都是去很有意思的地方,都是很好的工作和读书的机会,很为她们高兴。我一直骄傲地认为,复旦外文系的学风一定就是从我们这一届开始变得特别好的。那时候培养出来的(或者部分就是天生的)理想主义精神直到现在还在我们身上多多少少地体现着。未必和每个人都保持直接联系,但还是辗转知道很多人都在为自己的理想折腾着。也算我一个,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但也一直半推半就、顺其自然地折腾着。

可是,我稀里糊涂没有思想准备地回来上海之后,好不容易开始有点定期活动,这帮人中的若干又要离开上海了。生活难道一定要这样吗?我又想到泰戈尔的诗了:

我们如海鸥之与波涛相遇似地,遇见了,走近了。海鸥飞去,波涛滚滚地流开,我们也分别了。
Like the meeting of the seagulls and the waves we meet and come near. The seagulls fly off, the waves roll away and we depart.

长大以后,就对诗歌有点敬而远之,因为它太浪漫了。不过这句诗却总在合适的时候跳出来。

但这么多年下来了,渐渐发现,虽然离别那么频繁,重聚其实也挺频繁。好像波浪泳池浮着的黄色小鸭子,自由自在漂来漂去的,到后来又很巧地碰在一起了。大学毕业,少数立即出国,有的后来才出国,有的没回来,有的回来了就回来了,有的回来了又走了。时间过得很快,在国内和国外,多多少少还是碰得到的。

只有第一次动身去New Haven的离别感非常强烈,觉得从此就要毫无把握地改变了。也许是要把在上海长了二十多年的萝卜一下子拔出来,需要一点力气罢。后来发现也还好,虽然搬家搬来搬去,但也还算经常回国,而我现在不是又在这里了吗?而别人也没有留在原地不动。

很皮厚地自觉和大学毕业时候也差不多,同学们也是差不多;如果有变化,都是往好的方向变的。这帮女生们还是很不错的!一般来说,只有男生发福的概率比较大,而我们外文系男生向来只能自说自话“物以稀为贵”。

借着告别的因头,6月28日星期六,把姑娘们抓来我的住处,开了个party。来了以后,没有半点告别的腔调,就是开吃啊!他们说,我好像幼儿园老师,老是叫他们吃吃吃,好像担心他们挨饿似的。一起看电影版的Sex and City,比较失望,俗啊俗啊。我这一天才知道,原来我在TBS上断断续续看的电视版,都是删节的洁版,呵呵。众多零食加点心让我们没有气力去吃一顿正常的晚饭,到了晚上,就吃湾仔码头的水饺。上周五我大叫自己烧的菜不错(比如红烧肉)的时候,Jing就幽幽地说,嗯,你烧的饺子不错。

Cai第二天一早就直奔浦东机场,再去纽约读书前先去欧洲爽一下。而现在,她已经在纽约爽了。

她去纽约前,我们还是饯行过一次的。7月20日星期天下午2点,我们兴师动众地在遥远的张江地铁站集合,同去传说中的House of Flour吃甜品。谈笑间,Cai说常熟路那里也有个地方甜品很不错,吃完了要不要再去?或许是魔鬼巧克力让人着魔,大家都为这个小疯狂的念头激动。于是,地铁把吵吵闹闹的我们一路送到了这个叫Whisk的地方,在4点多开吃第二顿。我喜欢这个地方,有点情调,味道不错,分量也足,我还不停吃Jing的pasta,真好吃。这时候TYQ也来了,也是多年没见。到了7点多的时候,似乎XJ叫着要喝酒,我们就再去找喝酒的地方。说实话,现在喝酒还早了点,一群吃饱了的女人就在淮海路上走。接近陕西南路淮海路,看到以前的沧浪亭现在变成了康师傅私房牛肉面,对之有些好奇的我转头问她们,去伐?去伐?结果就这样去了。康师傅从方便面做起,现在开面馆啦。---- “一群吃货”的名头就是这样来的。Cai想来就是带着惊心动魄好胃口的美好记忆飞去纽约的。

而我对她静安寺附近可爱的apartment印象也很深刻。好像两三月份,在某茶餐厅吃完饭,就去她家聊天到半夜,我们吃光了她所有的开心果。这样的夜让我想到以前费城住过的地方,也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显然,现在这两个聊天的apartment都换了租户,但新的地方又会产生的。

4月4日,同样经Cai推荐,我们去高邮路上的花马天堂(Lost Heaven)。一路走去,是安静冷僻的小马路、梧桐树和神秘的洋房,闹中取静。(后来听说巴金以前也住附近)。这个吃云南菜的地方黑咕隆咚神秘兮兮,有点Fusion 的腔调,还是蛮灵的。老外不少。菜味道不错,就是比较吃不饱,呵呵。愈夜愈美丽,我们再去Arugula。也就是上周五告别餐会的地方。喜欢它的人迹罕至。

应该忧郁的伤离别的文章,最后沦落成吃喝的流水帐。

本来么,没什么太忧郁的。现在地球比以前小多了,旅行的概率大多了,我们很快又会再见的,换个地方一定更有趣。而在同一个城市的人们,我们要及时行乐,无乐不作。

好像身边很多人包括自己都对未来有点迷茫,但又很阿Q地想,把未来看得太清楚,就没意思了。在领受生活之模糊尴尬和黑色幽默的同时,享受这种没心没肺的快乐罢。

2008/08/26

一个羊的朱家角 (2008.8.24)

坚决地在最后一分钟请了假,星期四(8/21)不去上班了。

McCain当战俘时,表现好的时候也有放风嘛。所以,我也要消失一下。这种消失,即使是非常的小打小闹,我也已盼望很久了。如果再不到来的话,我就要骂人了。(画外音:你不是天天在骂吗?)

天那么热,又只有一天,新的郁闷又来了:上海周边都审美疲劳了,去哪里呢?最后决定去唯一没去过的朱家角。

去坐车的路上,烈日当空。我还没睡醒,眼睛都想闭起来,有点委屈地想,要不是很闷,何必这样出来自讨苦吃。

不过,弗洛伊德说,人有死本能。向外,就是毁灭别人,向内,就是虐待自己。所以,牵强附会地说,这就算我想要换点苦吃吃,满足一下死本能罢。空调房里的高技术活儿和旁听的假笑,让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被太阳晒死、被高温热死,至少是自然的。

真的是因为盛夏的缘故,朱家角古镇没什么游人,即使有也都在船上。透过镇上人家半开半闭的门,看见人们正躲在家里吃午饭,接着该是一个午觉罢。毛羊平时貌似比较热闹,但有时莫名其妙突然烦了,就最好leave me alone,只想沉默、只想安静。而这里很安静,一天下来我也不用说几句话。

参天的古银杏树,广场旁是个上海远古文化馆。上海很晚才成城镇,没想到,在青浦县的地盘上,原来6000年前就有人迹了(马家浜文化),再到5000年前的崧泽文化和4000年前发达的良渚文化。青浦居然还有个福泉山,挖得良渚文化大墓,有焚烧祭祀、活人陪葬的痕迹。(如对外开放,下次应去探险!!)。再看下去,良渚文化突然消失了,不知是海侵、洪灾、战争……(还是陨石、外星人?)这至今仍是一个谜。展览就此结束。

----- 这个结束来得毒辣。

这种突然的腔调我想到喜欢的台湾电影《童年往事》(侯孝贤),也是这样的节奏,平淡的叙述,微微忧郁和怀旧;但突然很毒地一个家人就过世了,然后又是一个又是一个;与此同时,阿孝也长大了。

是的,人不停地长大,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或者很遥远的事,居然一件一件都发生了。对惊奇慢慢习惯,以为可以从此安稳,然而,有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会将这一切全部抹去。

每个古镇里总有特别多的老人,因为年轻人都不愿留下。我在小巷间走来走去,经过一保护建筑,看不出保护在哪里,总之现在它是老年活动中心,院子里简易健身器材上晒着衣服和床单,屋里则传来麻将声声。

城隍庙看着气派,在我拍其大门时,被里面坐着的一位老妇呵责:大老爷就在里面,不来拜,拍什么拍!我茫然地说,啊?就走开了。

镇上金地主的宅子现在是王昶纪念馆。王昶是清乾隆进士,官至刑部右侍郎,后被革职,和刘墉是好朋友。200多年后,他的半身像在其穿戴过的官服和官帽陪伴下,在蜿蜒的游廊里,看着正对着的大花园、八仙桌、小圆桌们和一个小型舞台:这个纪念馆已变成一个爵士酒吧。10月份,王昶还将观摩到朱家角音乐节露天开演。

光绪年间的大清邮局蛮有意思。“代写书信”-----倘若是古代,这个工作我能做。代写书信的时候,你知道了很多人的故事。邮局里有许多清朝的老明信片,我一张张仔细看过来。泛黄模糊的老照片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除了常见的老外滩、海关大楼,还有当时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甚至八国联军若干在圆明园前的合影和倒在战场的士兵尸体。

五孔大拱桥“放生桥”旁,有很多老妇贩卖一袋袋的小金鱼供游人放生。假使我是那条笨鱼,一定想不通为什么历史总在重复,刚才在河里游得很欢畅,现在在一个小口袋里转弯都很困难,然后又回到河里了?

假使有一头老虎此时闯到我面前,我也许会看着它的眼睛,慢慢放下我的枪。因为我慈悲为怀,况且想来我也瞄不准。老虎被我感动了,转身离开。这才叫放生。当你给了别人自由,也给了自己自由。

在放生桥边的小饭馆里,看着桥和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鸡鸽朗”鱼很嫩,莼菜汤滑滑的。这样慢悠悠的生活很惬意。

沿着垂柳小河,来到课植园。旧主马文卿捐官当了道台,游山玩水,每见一处胜景,他就叫人仿建。怪不得此地风格比较奇怪,地形比较另类。藏书楼正面两个楼梯直上二楼,蓝花马赛克好像地中海。站在二楼,转身看庭院,层层叠叠的屋顶和粉红的花。对面一幢5层的正方形西式砖楼,楼顶一小破亭子,很突兀,原来那是用来望月的。亭子里长了个香炉,而池塘是笔直细长的,两旁种的是柳树和棕榈。下午金色的斜阳,将绿树和草坪照得耀眼而浓郁,而无人喝茶的竹桌椅们也散发着柔和的光。走到哪里都没有人,这里很安静。这个课植园,好像孙悟空草草变成的,细看都觉得有破绽,但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吸引了我和羊。

之后,去了阿婆茶馆。整个茶楼也就我一个!坐在二楼游廊八仙桌旁,凉风习习,看着旁边的河里小船缓缓穿过放生桥,我想,河对面圆津禅院的和尚们该在烧晚饭了吧。

给毛羊拍了N张照片以后,我开始看我背了一整天的书: Jonathan Spence的The Question of Hu。18世纪,一爱书如命的耶稣会教士离开中国去法国时,带了一个姓胡的中国天主教徒作为助手同去,此书描写了胡的奇遇――我还没看完。

出来旅行,还背着一本精装英文书,好像有点傻乎乎。但我就是期望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现在理想实现了,即使这样有情调地看书其实有点做作,又不能常发生。我和小毛羊,静静坐在那里一直到人家打烊。

出来的时候,人们都已吃好了晚饭,搬出椅子坐在家门口的河边,乘凉聊天。放生桥现在人来人往,像是镇上发布消息的中心。桥脚下,算命先生很拽地斜在躺椅上为一小伙子解读他的未来,黄旗飘飘。

往回走的路上,并不只有我和毛羊两个。与我们同行的还有蹄胖、扎肉和粽子。它们的共同点是都有粽叶包着,都是小店门口招牌式阿婆卖的。(此地把阿婆文章做足了。)之前经过恒大隆酱园,我还为老妈买了些酱菜。我为每一块都用棕叶包着白线扎着的火腿腐乳折服,又买了些,结果把刚买的萝卜头忘在了人家柜台上。所以,其实从中午开始,我的旅伴就多了这么一大堆食物,沉重无比,也难怪我在课植园和茶馆呆了这么久。

朱家角当然是很商业化的,但由于这天游人稀少、天色渐晚,我持续想到鲁迅笔下的故乡。世事变迁,但有些东西还是可以找得到。

在回上海的公车,第一排坐着一个老头,看见我就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很热切地叫我坐他旁边。我觉得怪怪的,就笑笑说,我坐后面。他就又转头叫一帮年轻人坐过去,显然也没有人听他的。

到后面坐下来,挺为这个老人难过的。不晓得他是不是正常,但是他一定很孤独,以致于这样急切地要陌生人的陪伴。但是有谁会理他呢?

又看到高楼与霓虹灯,回到人山人海的上海,晚上还是很热。辗转到了家,是有点累,但显然我和羊没有白活,成功突围逃离了一天。

照片在Flickr的这里,有奖竞猜:有多少张有个羊在里面的?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06899021158/

P.S. 突然发现今天8/24,回上海正好虚度一年啊。

2008/08/16

荷花与知了 (2008.8.16)

“杀”!一把收拢起来的红绸扇,突然从侧面刺到我眼前,逼人的杀气。

我吓了一跳。

原来处处是江湖。

我第一次不是为了赶飞机火车而这么早起来,为的是体会一下西湖清晨的静谧与美好。结果却发现,此江湖已不是当初那江湖了。

这个礼拜前半周在杭州出差,生命的活动在拜访客户和吃饭中交替,甚至都不带走路的。坐在川味火锅店饭桌前,在热烘烘的油腻辛辣空气中等待晚餐的结束,好一场漫长的战役。终于见识了久仰大名的小龙虾,突然觉得它们长得很像小蟑螂,楚楚可怜。剥壳太烦了,我宁愿像很多年前那样在井冈山再忍受一次果子狸。

周二中午经过西湖,看见了大片荷花,颇为惊艳。遗憾没有带单反,才带来了个傻瓜。荷花最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已有不少大莲蓬,可还是有很多怒放的荷花,花苞亦有若干。

毛羊需要脚踏实地的自由,独享荷花之美则需要清静。我打算第二天上班前一个人先去西湖边晃一圈。晚上,我为将要早起这个疯狂的念头微微激动。清晨的光线适合拍照,对于作息愈夜愈美丽的人,却难领略到,所以我只守得到黄昏。某人归纳我说,毛羊有时候会要做出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像突击大扫除。那么,早起,也算一件大事啦!

星期三早上6点准时起来,一分钟都没有赖床。早餐餐厅里基本没人。奥运期间,酒店很讽刺地比一月淡季时人还少。

杭州真是一个火炉,这么早西湖已经开始冒热蒸汽了。湖边,退休老人和退休不老的人,老早就在练气功、做操、跳交谊舞、舞剑、唱戏了,录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放着伴奏。我一不小心就入侵了他们的地盘,被一阿婆偷袭。圣塘路老别墅的湖旁也是荷花,露天椅子上坐满了晨练完休息的人们。

再走到断桥,那里的荷花开得很好。我在桥边横拍竖拍,热得要死。为了拍照,我最能吃苦。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鹅黄的花蕊,粉红的花瓣,在花瓣边缘则红得比较深,好像古画中白皙红润的美女,又像《大闹天宫》里悟空爱吃的蟠桃。荷花的香气很浓,把空气染得令人陶醉,简直有点sensual。

说实话,我没觉得荷花很纯洁低调。因为大片的茂密、鲜亮的颜色和弥漫的馥郁,反而感觉很香艳。空气湿润闷热,气氛慵懒暧昧,电影感很强。我想到那些描写越南和泰国的电影:半开半掩的百叶窗,慢腾腾地转圈儿的吊扇,似睡非睡的午觉,还有那些不存在的回忆。要让人觉得出污泥而不染,是要在寂寞的角落,三三两两地开出来才好。

终于找到一处无人的所在,坐在旗杆/路灯下,对着层层叠叠的荷花与荷叶,发了一会儿呆。耳机里的人,绝望地唱着情歌,很奇怪地并不感动我。用blackberry给自己的MSN Space发“到此一游”性质的mobile blog,后来发现email地址错,所以也失去了发布的时效性。当时没有说的话,以后也就没有了说的必要。

该是开始又一天工作的时候了,回去的路上,买了几个新鲜莲蓬。小时候,好亲婆从菜场买菜回来,也会带莲蓬给我。撕开莲蓬,挖出莲实,剥去绿色外壳,里面的莲子嫩嫩的,微苦清甜,喜欢。

看见地上躺着一只仰面死去的大知了。小时候夏天院子里的水杉上也有很多知了吵闹。如果突然轻了下来,那可能是邻居家的小朋友不午睡抓到了知了,随后他们将用手中捏着擒获的吵闹来吓我。

蝉其实是一种很妖的动物。幼蝉在地下生活好几年,经过若干次蜕皮后,钻出地面,爬上树枝进行最后一次蜕皮,成为成虫。

2004年5月我刚加入这个银行不久,去华盛顿开会,恰逢17年蝉出土,满大街的知了壳,不由让人想到Hitchcock的The Birds。17年蝉,就是在地下生活了17年才出来变为成虫。这么小的动物,可以为了一个夏天的喧嚣,沉默地在地下等待17年,这种耐心和疯狂,令人发指。古小说常说,砍头不过碗大一个疤,18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人比蝉大这么多倍,要成人比蝉只多1年,这比例有点失调。

周五中午去楼里的震旦艺术博物馆转了一圈,没想到这楼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震旦的董事长收藏玉器,陈列在这里,从新石器时代的红山文化到清代的都有。馆内亦有玉器制作过程和古器物学的介绍,与实物结合。最近常看历史书的我,由此又萌生了考古学的幻想。

玉蝉是古人的爱物。除了作装饰以外,也常用作陪葬,汉代盛行用玉的“九窍塞”填塞身体的孔窍,防止死后精气外溢,以便永生。口中含的一般是玉蝉,因为古人比较造作,喜欢托物寓兴,认为蝉天性高洁,出地上树后只吃雨露:司马迁把屈原比作知了,“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简直跟荷花异曲同工。也有说法,古人误以为蝉在地下藏着,到了春暖再出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代表着重生。突然想起古埃及人膜拜的屎壳郎(学名蜣螂),滚动粪球,孵出小屎壳郎。那个粪球代表太阳,屎壳郎就是太阳神,也是创造、复活与永生的象征。

荷花、蝉、蜣螂,或再加上烧不死的凤凰(所谓涅槃),都是从很低很糟糕的状态升华出新的生命。这样看来,出污泥而不染或置之死地而复生,是从古到今人类共有的实现理想的模式和主题。有些恶毒地想,这是否都是不得志的知识分子,或更广泛地说,害怕死亡的人们用来安慰鼓励自己的说法?

可是,万物各有自己的规律,懒得搭理人类怎么看待它们。荷花可以香艳,17年蝉就是这样阴险。我还没见过蜣螂和凤凰,也不必在此浪费脑筋了。

我只是很高兴,突发奇想地早起,并说到做到。还能这样随兴行事,证明毛羊还有趣地活着。

2008/07/30

战俘John McCain (2008.7.30)

偶然瞅到AC360在放共和党总统候选人John McCain的生平。原来,他在越战时当过战俘,长达5年半。我暗想这是多么了不起 ---- 找到他当年回来后写的自述,看了一遍。30多页,毫无文采,毫不煽情。能把如此深刻的一段经历写得这样干巴巴,也真不容易。尽管如此,我觉得他令人敬佩。

1967年,他驾驶的轰炸机被击落,落入湖中,双臂和右腿都断了,被擒为战俘。他不提自己是美军负责太平洋战区的四星将军之子,也不供出军事情报,越南人不给他治疗。直到他们后来发现他的身份,才将他草草医治,半死不活的。在接下去两年里他被单独监禁,靠敲墙壁来与其他囚室里的人保持交流。当他父亲升为美军负责整个越战的司令后,越南人愿意先行释放他,为自己制造宣传。他拒绝了,不愿意享受特权,除非他之前的战俘都被释放。之后他受到了更残酷的折磨。中间他也有软弱的时候,签了越南人拟的声明,用作他们的宣传工具,但后来再也没有签过。1973年他得以释放回美。

如果一个人能熬过漫长的5年半战俘生活,还有什么样的困难不能忍受? 除了身体上的痛苦,心理上的绝望更严重。因为你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更确切地说,貌似没有未来。跟他一比,我生活中遇到的任何烦扰,都是小的可怜。所以我决定,从此要向McCain看齐。

McCain因为写作能力差,基本没有提及战俘阶段的内心活动,所以,我不确定是什么念头支撑了他。我也无从考证孟子名言是否有鼓励的作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这话可是慰藉了中华民族继往开来无数代的有志青年的!无数人对自己说,现在的苦都是暂时的,以后我会发达的!再无神论的人也对自己说,老天现在在考验我呢!(虽然有些怀疑,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开眼,雇用的考官都是这么不入流的蠢才?)

说到底,孟子的话让人还是有点盼头。就好像某种四条腿的牲畜,你骑在它身上,在它眼前悬着一个果子,为了吃到它,它就走啊走啊走啊走。

更高的境界则是,即使没有那个果子,还在走啊走,并在走的过程中体会到乐趣。假使突然天上掉下来个果子,那就圆满了。这是我的理想境界。

夏天又到了。即使毛羊这只哲学家已经打算只看今朝不思考了,有些事还是要来打搅一下我没心没肺的平静。不过,有了McCain 这样一根比下有余的精神支柱,那就没什么好多烦的了。困扰的来袭能让坚强的人变得麻木;也能让脆弱的人趋于崩溃。我应该是偏麻木的那一种。

比如说,我某晚发现小半罐麦片里居然有百多只米虫,就用水淹法把它们灭了,等于和麦片一起泡了。这样的大屠杀景象让我头皮发麻,但我想了一下McCain的榜样,就心狠手辣了。

McCain 在囚禁期间,不为越南人做宣传工具,也不见反战组织。在他看来,参军之前,就应该先搞清楚国家在干嘛。如果不认同,那就不要参军。成了战俘以后,那就没有反对战争的权利了。战俘不再代表自己,而是代表军队一员。军人的忠诚是属于总司令的,而非自己的良心。参了军再站到反战立场,那就成了敌人的同谋,对其他战俘是有害的。

打了16年的越战始终是美国的痛。从各国的不同阶层集团的角度,越战的历史原因和意义都不同。但McCain的思路是清楚的,你是什么身份,就从什么角度思考问题。这是把生活变得简单的好办法。

现在觉得自己是心理强壮,思维瘫痪。每一件事情,我会情不自禁地从不同人的立场去看它。这样,所有的事都是有原因的,一定要理解的话都是可以理解的。一个人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把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他才这样思考这样行事。我往往要画蛇添足地最后说一句,他那样做是不对的,但我也可以理解。明知在削弱自己的辩力,却还忍不住要说。讨厌的人,做出讨厌的事,我都可以理解。不妨碍我讨厌他,但或许多了一分怜悯。(画外音说:老大!你就是心太软!)

McCain知道自己是军人,代表国家机器,就要确保自己的忠诚并服从命令。那么,我是谁?我想要干嘛?

思维就是这样瘫痪的。也许,我和许多其他人所经历的那种最普遍的痛苦就是:不知道。我们仍在试图努力把喜好、工作、生活与生命意义这几点联系在一起。

思想成熟的人就应该意识到,这年头儿世事难料。许多生活中的转折发生在偶然中,或是别的事的连锁反应,而当时自己可能还没意识到。而你每走一步,看到的风景就不一样,走之前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一切都已改变;而你也回不去了。生活总给你各种各样的惊奇,因为人是各种各样的。不过,说到底,条条大路通罗马,人人都要翘辫子。中间过程统统只能算是细节问题,结束的方式有时候循规蹈矩,有时候出其不意。有谁会知道一场大地震会突然到来,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同时还带走了他们未来的快乐及痛苦?

很冷酷很哲学地说,未知和意外就是人类生活的本质。而人类从脱离猴子阶段开始,最恐惧的好像就是不确定和不知道。宗教的一大好处就是给人安全感了。人类进化得恐怕是很有缺陷,为什么就不能很坦然地接受未知,与之共存呢?John McCain没写出什么丰富内心活动,或许就是没有对未来想太多吧,或者他相信上帝在照看这一切,他本人不用担心?

而我就要试试看,在信仰的真空中,勇敢坚持,不被无尽的不确定性和其他一切烦恼吓倒。去年这时将要离开费城,很不舍得蓝很透明的天空。现在,我发现,上海有时候天也很蓝很蓝,到了傍晚,天空也会变成粉红色,滚滚白云也会变成金色。陆家嘴这些高楼,包括东方明珠,在夕照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我想,活着,这样地看看天空的美色,就很不错啦。

2008/07/08

红楼梦 (2008.7.7)

7月2日星期三晚上, 爸妈请我客,去天蟾逸夫舞台看越剧《红楼梦》。

从人民广场地铁站出来,正是标准的雨后天晴:天空蓝色而透明,夕阳把朵朵白云映成金红色。往前走,突然看见天上一道长而粗壮的彩虹,弯弯地站在福州路上。

我的心情一下子也变得非常晴朗,赶紧拿出照相机横排竖排。众多路人都看见了彩虹,都停下来,拿出手机和照相机拍照,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都一个方向一个动作,全变成了向日葵。我也没忘记拍了向日葵几张照片。这么简单的天气现象,让我们这么高兴。

3个小时的越剧《红楼梦》主要围绕宝黛的故事。很小的时候半懂不懂地看了书。由于人物繁多,关系复杂,我还画了张人物关系表帮助自己理解。看着戏,具体台词和故事情节渐渐浮出记忆的水面。奇怪,那些话居然还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象。

初见林黛玉,贾宝玉摔了他的玉,还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后来他没事干又往脸上搽胭脂玩。我突然自作聪明地想,天哪,贾宝玉果然是Transgendered? 我妈妈很不屑,说我肮脏的思想亵渎了古典名著和纯洁的爱情故事,叫我不要说话,要好好看戏。

黛玉去探望生病的宝玉,吃了晴雯的闭门羹,哭哭啼啼,就此难过很久不理宝玉。宝玉听了一句玩笑说黛玉回苏州了,就疯了。最后,黛玉又从傻大姐那里听说宝玉要娶的是宝钗,伤心吐血病死了。我看了真郁闷啊,为什么不去问个清楚呢?我妈说,那是封建社会,哪有那么容易?不要说话,好好看。

在生活中如果有这两个人,估计不会是我的好朋友,受不了的。男的娘娘腔,女的小心眼。不过,转念一想,是我不好;老师说,我们要多看看别人身上的优点。

的确,能够全心全意到为爱情病死或者发狂的,这种精神、这种态度,现在这世上还有伐?古时候,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有许多客观上的原因,封建制度要负主要责任;或者在白娘娘和许仙的案例,法海老和尚是罪魁祸首。可是现在,没有什么封建制度或者法海可以当借口了,但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不珍惜或瞎折腾的人。原因都在本身。大概只能说,人类在堕落,越变越自私,越变越懒惰。

比较值得一提的是越剧《红楼梦》的粉丝。

灯光已经暗下,林黛玉已经初到荣国府,各人物已经开始充满个性说说唱唱地亮相的时候,场下观众依然谈性正浓,整个场子闹哄哄的。开始了好一会儿了,也没见安静下来的苗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环顾四周。---- 场子里很多很多观众是四五十岁的妇女,好像算是越剧戏迷的典型人口。后来,林黛玉唱得正高兴( 我的意思是声情并茂),我们前面的女的突然很粗犷地叫了一声“好!”,吓了我一跳。我原以为只有看京戏的老头儿才会这样叫好的。

最后一场是宝玉哭灵。虽然我觉得他太“娘”,但其用情之深还是很值得敬佩的。心爱的人已经不存在了,而且是带着满腔幽怨走的。无可挽回,凄惨伤心。这时候,观众席里轻轻地起了骚动。坐在后面的若干人站起来往前走,满脸笑容,嘴里还说着,差不多了,差不多了。看见人家起来,更多的人也站起来,涌到舞台前面,一下子就围了好几层。

最前面的人只好站起来看了;我们坐在大概第五排,也只好站起来看了。哈哈,这些就是越剧追星族了。就这样,在笑嘻嘻的戏迷围观中,宝玉哭完了。可能因为我知道剧情,看的时候没悬念,而且我一直有意识地在观察绚丽的布景、服装和灯光运用,我刚被感动了一点点,一下子又变得没心没肺。只是觉得这群妈妈级的粉丝很有趣。戏演完了,红楼梦一大家子都出来谢幕,他们打扮得都真好看啊。然后,林黛玉和贾宝玉携手出来谢幕了,戏迷们看着她们,眼里泛着激动的亮光,脸上泛着幸福的光辉,挥着手,说都不会话了。但舞台下的乐队池真是障碍啊。

看完戏,我们从后门出去,发现这群戏迷还聚集在停车库门口,等演员出来。她们是要等签名吗?还是想近距离地再多看一眼?我妈告诉我,这还算文的;以前报上说,那时候,王文娟们演完戏都是坐公车回家的,戏迷们就急吼吼地追她上车,她就逃啊。

虽然有些滑稽,我觉得这群戏迷还是很可爱的。十几岁二十几岁的追星族没什么奇怪的,但能在应付繁琐现实这么多年以后,依然保持着追星的天真,真不容易。

跟他们相比,我比较惭愧。虽然有很喜欢的歌手,但从来也没有到追星的程度。3月22日,Maroon 5 在上海开演唱会。喜欢他们的歌(特别是Sunday Morning) ,但又谈不上最爱。于是就和Xu 和Cai同去现场等退票,之前先在徐家汇的厚味香辣馆吃饭。在一个小时的等待中,有过犹豫是否撤退去别家快快吃一顿。但坐在香喷喷超人气的饭馆里已经好久,再饥肠辘辘地离开比较没劲。---- 那就吃得快一些吧。鲶鱼虽然长得丑,长胡子大嘴的,肌肤倒不错,所以算是气质型美鱼,做成水煮鱼很好吃,让我念念不忘。我们又安慰自己说,反正等退票都是要晚点去,那就慢慢吃吧。等我们迟迟到了国际体操中心,发现等退票的人还不少,包括不少貌似在中国混迹已久的老外。黄牛手里的都是高价票所以要价还是很高;又有人要我们付钱给他,他就用工作证带我们进去,保证有位子---- 很不靠谱。在那里观察了一会儿众生态,也没什么人成交。看看手表,一半音乐会已经结束了,我们就作鸟兽散。这样是有点扫兴;如果就我自己,说不定也就进去了。但基本结论是,吃是需求弹性最小的东西,追星是需求弹性最大的东西。

从红楼梦飞跃彩虹来到水煮鲶鱼,这样的跨度非一般魄力。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生活或本无深意,“弱智儿童乐趣多”就好啦。

2008/07/03

看戏 (2008.7.3)

来,这一集,来点儿跟文化沾边儿的。

《哈姆雷特》

4月8日,基本上算是突发奇想,我拉上Iota去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看话剧《哈姆雷特》,英文版的,这样也算对得起我读的英语文学专业。

戏剧和文学是一种体验。光从情节来说,很多戏并不高明,众多的巧合或不巧简直到了匪夷所思、让人大为光火的地步。讲讲清楚就全好了,为什么不讲呢?那个男人是女人乔装打扮的,怎么就看不出来呢?秘密谈话全让人偷听了去,怎么这么粗心呢?小时候最先接触Shakespeare的时候,是从一本《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开始,第一印象就是,怎么搞的!

中学时我还是很文学的。我很喜欢宋词,我也是巴金和冰心的粉丝。曹禺的《雷雨》剧本让我百读不厌。鲁迅么,因其犀利又有点拗口的语言、兼为祖籍绍兴的同乡,读来很爽很合我的口味。但大学时《欧美文学史》课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它让我觉得上课和存在都是多么荒谬啊。课本把文学史分为若干阶段、分地段分流派地列举一番重要作家和作品,抽象笼统地介绍一下其风格特点和历史意义,对于作品本身则是简单介绍一下情节。有些同学是该老师的粉丝,因为他上课能讲这么多故事;但我受不了过慢的语速和读错的成语。考试基本靠死背,考到上课讲的书上没的,我就完了,因为我没听;我拿弗洛伊德的理论分析作者经历与作品内容之间的关系,也不符合主旋律。总之,没有真正读一下作品 (即使选段也好),我半点也没有感受到文学的伟大。貌似知道很多作家名字,足以唬弄一下别人,其实再多问一句,就不知其详了。

英美散文、英美戏剧等课有趣得多,因为有亲历。记得我们几个人排演过一小段Harold Pinter的《Birthday Party 》。这基本上是一荒诞剧,享受着存在主义痛苦的我觉得对胃口。情节不重要,语言、节奏和背后的意境很吸引我,比如下面这段记忆犹新,让我想到Queen 的Bohemian Rhapsody中一段歌剧般合唱。这种搞脑子的拷问,又好像《罪与罚》中的情节,慢慢折磨,令人发疯。

GOLDBERG : Speak up, Webber. Why did the chicken cross the road ?
STANLEY : He wanted to – he wanted to – he wanted to ….
McCANN: He doesn’t know !
GOLDBORG: Why did the chicken cross the road ?
STANLEY: He wanted to – he wanted to ….
GOLDBERG: Why did the chicken cross the road ?
STANLEY: He wanted….
McCANN: He doesn’t know. He doesn’t know which came First !
GOLDBERG: Which came first ?
McCANN: Chicken ? Egg ? Which came first ?
GOLDBERG and McCANN: Which came first? Which came first? Which came first ?
STANLEY screams

这晚的Hamlet是英国TNT剧团演的,Google一下,不像太有名。据说是个四处云游的剧团,怪不得服装布景都很简单,还一人多角。因为喜欢拍照而对光色效果比较在意的我,对此有点失望。至于表演,比起以前在Yale Repertory Theater 看的King Lear, 爆发力和感染力还可以再进一步。但是剧作的语言是真好啊,总算等到了著名的独白: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And by opposing end them. To die- to sleep-
No more; and by a sleep to say we end
The heartache, and the thousand natural shocks
That flesh is heir to. 'Tis a consummation
Devoutly to be wish'd. To die- to sleep.
To sleep- perchance to dream: ay, there's the rub!
For in that sleep of death what dreams may come
When we have shuffled off this mortal coil,
Must give us pause. There's the respect
That makes calamity of so long life.
For who would bear the whips and scorns of time,
Th' oppressor's wrong, the proud man's contumely,
The pangs of despis'd love, the law's delay,
The insolence of office, and the spurns
That patient merit of th' unworthy takes,
When he himself might his quietus make
With a bare bodkin? Who would these fardels bear,
To grunt and sweat under a weary life,
But that the dread of something after death-
The undiscover'd country, from whose bourn
No traveller returns- puzzles the will,
And makes us rather bear those ills we have
Than fly to others that we know not of?
Thus conscience does make cowards of us all,
And thus the native hue of resolution
Is sicklied o'er with the pale cast of thought,
And enterprises of great pith and moment
With this regard their currents turn awry
And lose the name of action.

有人说,Hamlet的最大悲剧在于他性格上的犹豫。是作为还是不作为,是生还是死,丹麦王子在选择上遇到了困难,而这个选择并不停留于“是否动手/怎么动手/什么时候动手”。这个(已被滥用的)To be, or not to be 是对人类存在意义的思考。活着真荒谬真痛苦,但还得活着;死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也许更糟糕,所以也不好轻易去死。人并未选择来到世上,却被迫在每日生活中患得患失,并不得不做选择。他们说,Hamlet的痛苦体现了人类存在的窘境,存在主义就此提前在文艺复兴时期找到了一个代言人。

是很有道理哦。常常在电视新闻里看见报道说,一个人轻生又被救起来了。播音员就坐在道德和理智的高地上评论一下:观众朋友们,他连死的勇气都有了,生活中还有什么更大的困难没有勇气去面对吗?

错 ---- 死本身并不是最可怕最困难的事情,说不定它和电脑上连按两次CTRL + ALT + DEL 也差不多。可怕的是不知道,困难的是被迫选择。

不过,我有时候怀疑,莎士比亚在写的时候,是否有心加入丰富的深意,以至于后人分析如此长篇累牍,还是他一不小心就写出来了。伟大的文学,多多少少总是有点暧昧;暧昧让每个人都可以从中找出自己想看到想体会的东西。所以暧昧超越时间和空间,引人回味无限。

我喜欢的卡夫卡说,Perhaps there is only one cardinal sin: impatience. Because of impatience we are driven out of Paradise; because of impatience we cannot return。要用圣经故事来说服我,同志们还需努力。不过,在我看来,缺乏耐心确实是人类一大弱点,而且不可能因为修炼得道而克服。生命是有限的,而且只有一次机会,同时,信息是不完全的,对自己对世事的把握都是不足的,所以,耐心等待也是没底的因此不稳定的。突然意识到,我们都是这样两眼一抹黑地活在世上,真可怜啊。每次看到电视里停火双方不久又开战,我就觉得那浓缩了人类可悲又可笑的一面,大家都在囚徒困境里折腾;赶紧换频道,去看Channel V。

看Hamlet的时候,我和iota 看见前排几位气质挺好的印度人,怀疑他们大概是领事馆来的。幕间休息的时候,有人就过去跟他们说话。突然发现,说话者是大学时教我们精读的老师。我在那里左看右看,他怎么跟我们读书时看到的一模一样呢?还是那么年轻滋润,呵呵。我赶紧喊他朱老师朱老师朱老师,并且自报姓名,以免他记不得我是谁尴尬。他一看到我说,我记得你呀!还报出了我是哪一级的。(也许是因为我上课插嘴怪话太多。)他说,复旦在开一个Ibsen的会,这些印度人是来开会的,晚上组织他们来看戏,我居然以为他说的是Epson,皱着眉头想外文系怎么会开打印机的会,他连说了两遍Ibsen,看我反应空白,就改口说,就是一个学术会议啦。然后他说他明天还有一天的课要上,先走了。To Be Or Not To Be都看到了,不错吧,哈哈。回到座位上,我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易卜生,顿觉很没面子。Well, 谁让他是挪威的呢?他跟老大不熟。这天还看到SJ老师,不过不能肯定他是真记得我还是给我面子。

《鼠疫》

4月21日,我去话剧艺术中心看Camus的《鼠疫》。加缪和萨特一样,都是存在主义人物,尽管他死不承认。一个小城市,最初看到零星几只死老鼠,好象大雷雨的最先一两滴雨,后来才发现这是一场鼠疫的开始。当局开始还不承认,后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关闭了城市防止扩散。在这场灾难中,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表现。这个小剧场戏,9个角色全由一个演员饰演独白,加减更换一两件衣物,换个姿势和声调,好像就变了个人。从头到尾,还有一个人钢琴伴奏,据说完全即兴,很不错。据说,原著小说旨在强调人类本无控制权,生命之非理性无可避免,人们对于荒诞这一本质的反应各异。不过看戏倒没看出这么深层的意义,只是灾难恐慌当头,大家态度不同而已。我猜,SARS时在国内的人可能看了感触会深一些。

看完戏,从安福路走去地铁站的路上,人烟稀少,梧桐树,老洋房,很有腔调的西餐厅、川菜馆、烟纸店,裁缝铺、卖肉的发廊和名叫东方红的旧货店,有意思。索性走到陕西南路站那里,看见一石库门弄堂墙壁上刷着黑漆标语,抗议香港新鸿基集团。卖假包的打桩模子说,这不算什么,你看马路对面,晚上写,白天刷。果然,襄阳路市场遗址现为工地的白色围墙隐约有黑色标语,又被白漆盖住了。

《疯狂的石头》

这和上面两个剧不是一伙的。不过,既然看了(12/6/07),还是要提一下。我没看过电影版,人人都说很搞笑。舞台版也算好笑,不过有时候有些牵强,不够subtle, 所以不算幽默。剧中经常提到社会热点人物和舆论,不过其表现和判断流于头脑简单型。我想,我还是喜欢看闷一点、让人想半天的戏,嘿嘿。

不过呢,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2008/07/01

宿务(下)(2008.6.30)

2007105日早上,我们出海去一个渔村。


什么事都不做,傻坐在船上,看着蓝绿相间的海水,吹吹海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聊,拍拍照片,这样就很不错。不过,三四个菲律宾船员小伙子不愿让这段时间白白度过:他们提供马杀鸡服务。于是就有美女几位身穿比基尼躺在甲板上高出来的一块手术台般的平台,让他们按摩。因为座位的关系,其他人围了一圈,不参观也不行;有人还很不识相地拍照。从不觉得马杀鸡有趣或舒服,更何况被近距离参观,我觉得那样比较怪。当我后来看见有人在酒店游泳池请其他同事用傻瓜机加闪光灯(i.e. 效果不专业)大摆Pose 拍摄泳装写真,回来以后又请大家在电脑上欣赏;我就开始问自己,是我思想太保守太self-conscious,还是他们比较不聪明?


不久之前,华尔街日报上一篇文章Risky Business: Décolletage At a Work Dinner 提到了这一点。商务晚宴时,职业女性(我讨厌这个说法,但是暂时没有别的代替)穿了过于暴露的晚装,也许给同事和客户就此留下了难以磨灭(可能令人误解)的印象。而工作努力的人总是希望因其出色能力而被记住,并非其裸露的身体部分(部分职业除外)。不论现在有多少旨在男女平等的措施,必须承认,总体上男性的权力还是大很多;而很多时候Perception 比实际情况更要紧。在我们的文化中,女性和权力之间存在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因此,衣着对于女性管理人士往往是个陷阱。如果一位年轻的办公室助理穿着暴露,人们往往不会昏倒;但是如果换成了CEO,或是希拉里·克林顿,那就不同了。” “我们的大脑天生如此。脑后部的皮层负责扫描周遭环境中寻找具有繁殖能力的伴侣。让两性关系变得更复杂的是,男性脑部sexual pursuit区的部分比女性的对应部分大两倍。”“即使对CEO来说,暴露的皮肤也都比年收益增长率更吸引其注意力…” 所以, “她们以为,既专业又性感是赋权妇女(Empowering Women)的做法可是男人不这么看。如果她穿得很性感,那么看到的就只有性感了。看来,如果不想一辈子做小助理,最好在穿衣服上从长计议。在费城的老板也跟我说,即使工作不那么认真,上班每天穿西装,看上去就很认真了。


不过,大家想法目标和priority都不一样。在旅游时,面对同事是什么样的形象,这也是见仁见智的。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想干嘛就干嘛,自己开心就好了,不用在乎我什么看法。


船开到海中央,在某处停下,让我们下水。借助一根东西,我浅潜入水,看到游来游去的鱼,蛮好玩。下了水才知道,看似平静的海水是和当年学游泳的yale gym游泳池里的水是不一样的,也和以前在Charlotte 附近Whitewater Rafting (btw I really like this blog) 时所跳入的河水是不一样的。海水的力量很强大,为了不让自己被推走,靠我那点可怜的自由泳动作,还是需要花不少气力的,以至于我后来上船感到精疲力尽。我认识到,跳海自尽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们的蜘蛛船驶往一个岛上渔村,因为水太浅,不能再靠近。不少船夫撑着杆开着只够坐两三人的小船从岛边过来接我们。我们的船夫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个漂亮的大海星给我们,我很识相地赶紧付小费。后来发现这是他们这伙人的伎俩,还有变出海胆的呢。离小岛很近的时候,船夫就直接跳到水里,走着推船靠岸了。


这大概是一个典型的渔村,好像挺穷。有许多许多小孩在玩耍,散养的大公鸡站在竖着的竹竿上严肃地看着这一切。菲律宾的小孩们有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穿着普通,显得纯朴好看,我喜欢。我有点悲哀地想到,不晓得他们中会否有人以后沦落到之前所见的夜总会;这样一比,我们是多么幸福啊。我拍了许多照片,典型的可以做发展中国家儿童慈善事业宣传照。这对我来说是挺难得的:我没有特别喜欢小孩子,也懒得表示对别人家庭事务的关心。每次看见电视里或生活中小女孩穿着满是花边、层层叠叠、恶俗乡气的粉红裙子、并浓妆艳抹画着蓝色眼影、自以为酷似小公主或小天使的时候,我总是奇怪,这是什么审美情趣啊?当然,更可怕的就是电视里一些小孩子在大人(家长或记者)的教唆下,背书般说出不符合其年龄又符合主旋律的话,令人绝望。都是大人的错。


我完全可以理解做家长的觉得自己的小孩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不过别人并不这样觉得。窃以为90%的小孩的好玩程度都差不多,剩下5%的特别好看,5%的特别丑,而100%都比较麻烦。(我爸妈对我当初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每次听人讲其小孩功课,除了深深同情一下残酷教育制度下的小朋(but well sh_t happens)、感叹一下父母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测验所投入的感情以外,我毫无兴趣。我想,这么多年活下来了,大家都是读过书的,早该知道读书时偶尔一个不及格并不如当时所感到的如同世界末日。小朋友考个好分数,对其20年后远大前程或有概率上的联系,但是不是也有家长今天脸面上的因素?他们活得真累啊。


村民们摆着摊儿卖一盆盆彩色贝壳、大虾和小鲍鱼。我们的午饭是烤虾烤蟹烤鱿鱼烤鸡肉、手抓饭、芒果和葱烤小鲍鱼(便宜又好吃!)。我登在Flickr上芒果与小鲍鱼的合影被陌生人tag到了Cebuphoto group,还是蛮得意的。我们吃饭的时候,村民带来大公鸡在白沙上表演斗鸡。真有趣,瞪大了小豆眼儿的公鸡的小脑袋周围一圈毛都竖了起来,自相残杀时还飞来飞去的,好像近几年忽悠观众的莫名奇妙的武打片镜头。吃完饭,我把彩色大海星放生回水中。回去的时候,遇到一些风浪,感觉很刺激。船夫小伙子在拍照摆Pose上很合作,他们似乎都是天生那么简单快活的人,真好。落日很美丽。


106日原计划是去一个叫薄荷岛(Bohol)的地方,因为是自费400元项目,居然最后愿意去的人寥寥无几以至不能成行。而此地交通不太发达,我一个人去又不太现实。据说Bohol岛其实才是特色,除了海滩、还有上千个圆锥形小山,如同Hershey’sKisses巧克力,以及很小很小的眼镜猴。但是他们说,一定跟前一天差不多的,都不肯去。生命只有一次,世界上好玩的地方有很多很多,都玩不过来。这辈子再来Cebu的可能性极小,即使事后发现Bohol岛没什么好玩,总比没有强,也死心了。400块钱马杀鸡一下、或吃一顿、或买个衣服鞋子的,不是一下子就没有了吗?怎么突然变得节俭起来,真是奇怪。要不是公司组织,我才不要这样的旅行;和三四个很熟的朋友才有意思。只好对自己说,人各有志。


我不愿意浪费周六大好春光。听说Shangri-La Resort很漂亮,虽然离我们住的地方有点远,却几乎是唯一可行的选择。就找了一北京同事同去。很不巧的是,这一天赌场里的ATM机划了我的卡却不吐现钞,搞得我身无分文。而她身上的菲律宾比索正好只够单程Taxi Shangri-La,我们也不管了,去了再说。到了那里,发现Shangri-La 的的ATM机也不好用,而前台只为住店客人兑换现钞。我们这种老实人很虚地吹牛说自己是住店客人的朋友。在大城市呆了太久的她瞎报了一个二十多楼的房间号。哪有嘛?这种度假的房子才几层?最后没办法了,我硬着头皮说,对不起,我刚才说谎了。我们是来吃饭来玩的,但是没有现金坐taxi回去了。唉,前台的男服务生还是比较帅的,承认说谎让我觉得有点丢人。他面无表情不晓得算不算鄙视。由于严格的内部规定,他们打了电话获得经理特许以后,让我们去礼品店用美元买点小东西,再找给我们比索。
虽然这么点小事折腾了老半天,鉴于礼品店的姑娘们也很有礼貌很端庄,我对此地印象还不错。


香格里拉的海滩细幼、海水蓝蓝绿绿得透明、好像宝石。海滩边的花园小桥也很精致。这里有点像三亚。我们坐在树荫下的木亭里,几乎坐了大半天,看看彩色的船和降落伞,聊聊天,吹吹凉风。这么惬意,我拍的照片又貌似不错,没去成Bohol岛的恼火消散了一半。晚上回到自己住的酒店,得知他们上午去shopping,看下来没啥特色也不比中国便宜,所以没有收获,下午他们就打牌或睡觉。因为幸灾乐祸,我的恼火又消散了1/4,哈哈。


108日凌晨,在瓢泼大雨中回到了上海。我喜欢菲律宾人的简单热情,也许超过其景色。―― 十一黄金周就这样过去;前面议论够多了,不再有我惯常的结尾致命一笔,那就用放在Flickr的上照片以色代字吧: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03623130789/

2008/06/25

宿务(上)+ 儿童不宜 (2008.6.25写完)

加州州长在Terminator里说,I Will be Back。后来,他就回来了。

我在上次那个blog未曾预料或预告我会停业很久,所以这次我也不用任何征兆就可以恢复这个带有强迫症意味的好习惯。

我就是这样的人:一边高调地将整个宇宙和人类的存在归结成微不足道的一个瞬间,一边却被大欠blog债之念头频繁打扰。很久很久没有写了,貌似很多时候我已经没有思考和感觉,即使有过也已经忘记。对于从2001年就坚持blog 行为的我,这种懈怠真令自己失望。以前也很忙,现在更忙;而忙碌中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总是尖声提醒着我,存在是荒谬的,而萨特则是多么的精辟。---- 这其实本身就是多么深刻的主题,我却因为来上海后空闲少了,放过了写出当代版《Nausea》的大好机会。

没有过渡句,我先说宿务吧。

去年10月黄金周,公司组织旅游,最后讨论结果是去菲律宾的宿务(Cebu)。娇生惯养的人觉得自己的命比较高贵值钱,认为那里比较危险而放弃,而我这种从枪林弹雨过来的人是不怕的。2007年,费城枪杀案不但数量创纪录,更糟的是,枪杀非常随意,不再限于贩毒黑帮火拼: CNN说,有个小孩骑车太慢,压了后面的汽车,车里的人就是一枪。由此Philadelphia就变成了Killadelphia。这个世道很混乱,如果混乱到了头上是命,躲是躲不掉的。

我一直对东南亚之风土人情饶有兴趣,但是很老土地从来也没去过。所以,我对菲律宾之行颇为盼望。菲律宾相对冷门,Cebu的名字很奇怪。之前听说此地是因为MSNBCKeith Olbermann 放了YouTube上的热门视频,宿务监狱上千个身穿桔黄色囚衣的犯人应着Michael JacksonThriller 跳舞。我说,我要去看监狱!

红眼航班到了马尼拉,还要乘车转机至宿务。早饭是麦当劳,品味低劣的我,觉得中国版的麦当劳肯德基还不错,它的熟悉给人温暖的安全感,而当地化菜单,作为全球化在世界各地的妥协和修正,好吃而有趣。

二战后美军撤离菲律宾基地,留下了众多吉普车。加长车身,改装成公车。五颜六色的Jeepney,是街头最引人注目的了。车有长有短,车窗没有玻璃,大概可以面对面坐10个人左右。如果坐满了,也可以扒着车尾挂在车外,那样不用买票。这大概是只有发展中国家才会允许的事。

一般来说,导游对景点的种种说辞有时详细地令人丧失耐心,有时候则牵强附会地好笑, 似乎凡事都要图个吉利。结束后,都没有什么印象,害得我这健忘症补blog时如此辛苦。我想我是劳碌命,喜欢自己去旅游,事先调查计划都很麻烦,但事后难忘。

菲律宾曾是西班牙的殖民地。我们先去了San Pedro古堡, 必然有一段历史但是我忘了。在后院看见一只木雕猴子托着下巴在树下休息,而一旁身穿衬衫制服的年轻工作人员们,散坐长廊,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很快乐的样子。当我把照相机镜头对着他们,几个人很配合地做出夸张的动作,满面笑容地摆Pose。他们皮肤微黑,眼睛大大,牙齿很白,热情纯真。我那时候刚回国没多久,莫名其妙被路上低级骗子骗了好几次,而办事遇到的公务员则态度恶劣,一下子遇见菲律宾陌生人的笑容与善意,突然很感动,喜欢他们。

15214月,某神父成功动员了当地一大批原住民入教,大施洗礼。为了纪念,麦哲伦竖起一巨大木制十字架。(6天后,麦哲伦就在战斗中被杀,世事难料啊。)信奉天主教的当地人认为十字架的木屑包治百病。为了神物不至于消失在大家的肠胃中,现在十字架被保护起来,立在一个六角形的亭子里,天花板上有很彩色的壁画,挺好看。导游说请了两个神父为我们祈福。不久就看见两身穿T-Shirt的大妈,手拿两把细烛,对着十字架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一心以为会看见身穿长袍的老头神父的我,很久才反应过来。就像麦当劳,宗教也要本地化。附近的圣婴大教堂(Basilica de Santo Nino) 是最老的天主教教堂之一。大概因为热带的关系,窗门大开,空气流通,光线明亮,安静中略带祈祷的低低人声。庭院里有很多人点红蜡烛祈祷,也有人休息闲聊,看似一个闲散和平的地方,不错。

在前往一个巨傻的中国餐馆(据说还算是豪华的)吃中饭的路上,看到宿务市容破旧,没什么像样的房子。但我想这也许是旅行社定点的偏僻餐馆,我们没见到稍微好一点的路段。路边有不少无所事事的人,但让我会心微笑的是,不少人会对开过的大巴笑着挥手。下午补睡觉,晚上去一个很傻的自助餐厅吃饭,附近的店卖的东西貌似80年代的货色。接下去,意犹未尽的某些同事提出要去酒吧,最后变成了去夜总会。

我在美国叫嚣着要看脱衣舞,其实也是说说而已,从来也没去看过。一回国,发现打着色情擦边球的东西是何其普遍,连KTV叫小姐陪都不低调一点,好像这才是常态。满街的发廊,脏兮兮的玻璃后惨淡的日光灯下坐着一排排光着腿的姑娘,与便利店和小饭店一起,为小马路们营造着商业气氛。其实这也不奇怪,看看国内门户网站的新闻标题和广告风格,再对比一下美国的同类网站,就晓得了。说国内缺乏言论自由,我看这方面倒是很自由:说来说去只有两件事:Money and Sex。我回国还是挺长见识的;Freud的理论才是圣经。

夜总会里,台上衣着清凉的菲律宾女孩子们跳着suggestive的舞。同事告诉我,那些坐在台下旁边的众多女孩子是等着被挑去陪酒的(包括去包厢排着队被挑)。有些年轻漂亮,特别是那些混血的。我偷看男同事看跳舞的表情,个个面无表情,难为他们了哈(个别大概还是蛮纯洁的?),小女生同事也面无表情,估计和我一样暗自吃惊。我又偷看附近沙发里的老男人叫了小姐来陪酒聊天…… 这个地方不算很赤裸裸,我们走得也挺早,没看到很恐怖的事。

去来夜总会的时候,很不幸和导游同坐一taxi。那种被全中国人民(包括全上海女人)讨厌的上海男人,他或许可以代言一下。自我感觉良好,啰里啰唆自吹自擂,把别人全当土包子,老来忽悠我们。你懒得理他,他还不拎不清。最后回上海在浦东机场等行李的时候,他半截身子钻进行李传送口的帘子,一副猴急样,而传送口大字写着请勿钻越。赶紧把这讽刺一幕拍下来,也算黑色幽默报个仇。

既然已经离题到了夜总会,索性就联想地走远一点。看看我的notes, 今年314日,几个小兄弟带我和一个北京来的女生去了淮海路上的Armanni Club ----原来上海的酒吧有那么多都藏在办公楼里的。说实话,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见这个地方的名字写在哪里。这个地方据说是著名的鸭店,小兄弟们要让我们见识一下 ---- 我承认自己对很多事情好奇。我并非唱高调的人,即使个人反对,我也相信万事的存在必有原因,从一定角度都似乎可以理解的。但当我看到一列黑衣男人排着队走上二楼让卡座里的客人挑选用以陪酒陪玩骰子的时候,我还是很吃惊的。这是多么伤自尊的工作啊。而且,居然一个都没有被挑中,他们又下来。远远地暗暗地看不清楚,但好像大多都很瘦很年轻,也不是传说中的帅 --- 总体气质和那些洗剪吹15块的理发店里把头发吹得很夸张立体的剃头小师傅差不多,头显得很大,身板却瘦弱。也许帅的鸭子也是有的吧,本人没有看见。回家以后告诉妈妈, 她听了我的描述说,那些多半是穷人家的孩子,小时候也没吃饱,发育得不好,所以那么瘦,真可怜。这很有可能,而另一种可能性,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以前YaleGay & Lesbian Studies请来北京一性别模糊的文人/导演的用DV拍的小电影就说明了这一点。也有人说,他们那么瘦是嗑药造成的。

不知道鸭店的存在算不算男女平等社会和谐的表现呢?以前写关于《艺妓回忆录》三八妇女节两个我自己蛮喜欢的blog的时候,讨论过这个问题。不过说到底,别人爱怎样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因为不了解,自己也没有什么发言权。而全世界的终结都是消失,所以又有什么好多说的?不过,看我blog的社会学博士们,你们有空还是去研究一下吧。

不过这个Armanni 真是挺土的,特别是跳舞的音乐,一些恶俗中文流行歌的Remix版本也好意思拿出来放,舞池里穿着衬衫貌似乡镇企业家的家伙,似乎还在东看西看想找点花头。至于酒,则是每个酒吧都这样混的Johnnie Walker Chivas 加瓶装绿茶,不喜欢。隔壁一桌大约90后的瘦小男生醉得倒在桌子下面,别人拖也拖不出来。这真是一个充满空虚没有感情的地方。我们终于从闹哄哄的鸭店出来,来到附近的新旺茶餐厅。这里够安静,我们可以胡言乱语地聊天了。嗯,我喜欢北京姑娘F,真有共同语言啊。还是这样最高兴;还有之前在我家弄饭吃也不错。

在美国的若干男同学老是说不敢回国,怕要学坏。现在了解他们什么意思了。不过像我这样出污泥而不染的人,是不怕这种诱惑的。因为不吸引我,那本也不是诱惑。虽然存在本来就没有意思,但我还想在死之前,把什么事都经历一遍,well,我是说所有事都看一遍,其中很多事都经历一遍。观察别人非常不同的生活,和自己遭受磨难一样,都是让自己对生命丧失惊奇从而更加淡然镇静的好办法。

已经写了这么多,一半和Cebu都没有关系。亲爱的小喽啰们,老大的风格还是没有变,我的离题就是这样的理直气壮。下次再接着写Cebu吧。

2008/03/05

《中国》(2008.3.4)

像我这样有文化的人,倾向于看很闷的电影。照我们办公室某爱收藏大片的同事的话来说,这种片子老“憨”的,比如我前一阵看的《三峡好人》。

“憨”就“憨”吧。也许是因为我有些逆反心理,人人都在讲的电影,我就偏要以很不认真的态度来对待。不忍拒绝别人好意,马马虎虎地看了一遍《色戒》DVD。结论只有三个:革命手段比较盲目,大钻戒很丑,爱情真误事。他们由此说我很粗糙。的确,他们比较细腻,对某些镜头居然能倾注如此多的热情和兴趣,津津乐道意淫幻想了这么久。显然,至少在中国,此片的热点在于其限制级镜头,人民热烈赏鉴讨论,直到新热点的产生---- CGX的照片。这些现象无可厚非:我越来越意识到,历史已经证明并将继续证明,弗洛伊德的理论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本能与压抑的斗争归纳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解释了人们行动思想的最终根源。

不过我今天是要讨论另一部很“闷”的电影。我用了很大的耐心,看完了意大利导演Michelangelo Antonioni 的纪录片《中国》,片长3个半小时。最初,是它1972年这个拍摄的时间吸引了我。

1970年底,中国和意大利建交。意大利电视台提出要拍中国,中国也同意了,确有此向世界宣传一下新中国建设和文化大革命之成就的需要。他的摄制组有中国导游,要按照事先制定的路线和内容拍。电影从《我爱北京天安门》这首歌开始,拍了北京、河南的林县,再到苏州、南京和上海,最后在外国人必看的中国杂技中结束。

电影是对文革中的70年代中国人生活的重要文献资料。很容易理解,导游带去的地方都有特定的安排,意图为展示成就。比如北京某市场副食品丰富地堆积如山,显然是装的,90年代菜场里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呢。去林县是因为那里有中国最早的人民公社,有人工挖出的红旗渠;南京有长江大桥,上海则是主要港口和工业基地。同样可以理解的,导演也没有那么听话,显然他还是多拍了很多规定以外的镜头。在河南还未经同意,闯入了一个贫困的村子拍了很久。最后电影里,用以歌颂成就的镜头并不多。电影基本没有配乐,除了少量解说词,大多是自然的低低人声和街道上的喇叭声,要么就是幸福的小朋友表演的歌舞。

整个片子都灰蒙蒙的,似乎只有在上海有看过蓝天,这很奇怪。人普遍都很瘦,衣着灰暗而松垮。城市和农村到处是大头像、宣传画和标语。播音女声高亢刺耳,比Mariah CareyCeline Dion卖弄嗓音时更令人头痛。人们做每件事都要先讨论,因为政治思想一解决,一切都迎刃而解。

那时候的北京街道很空旷,没有堵车,好像现在电视里看到的平壤。不过王府井倒是人潮涌动。新华门两边的标语和现在一样,(新天地边的)一大会址也和现在一样。那时候,上海的老洋房和现在差不多,城隍庙的绿波廊有很多人喝茶。 我总算看到了小学语文书提过的“滚地龙”。我还看到了交警岗亭,高高地在天上,这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的印象了。

人民公社农业很“发达”。秧苗看来很密集,北京填鸭们挨着个儿被抓着脖子,饲养员讲饲料管往它们喉咙里深深一塞再拔出来,从而完成进食的过程。猪猡们在地上懒散地打着盹,高音喇叭突然响起样板戏,吵醒一只猪,它打了个激灵,跳了起来。

学校里听话的小朋友们总在表演政治性很强的赞歌赞舞,我认为他们是单纯而快乐的。研究语言学的Chomsky说,语言要在脑子里那块语言习得装置(LAD - 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长好之前学。同理,洗脑也要从小开始。从空白的基础开始是不痛苦的,因为脑子根本不知道还有别的可能性。 空白上有了基础再洗才痛苦,洗得不成功还得装更痛苦。George Orwell在《1984》中说,War is Peace. Freedom is Slavery. Ignorance is Strength。本来么,人是理性和感性的矛盾结合体,了解带来顾虑,理性带来烦扰,冲动是魔鬼,无知才是力量。

因为主要拍的是中国的人,电影里有许多骑车、走路、打拳、拉着板车或站着发呆的人,而镜头不因为他们的回避而放弃对他们的拍摄。还有许多人,好奇地看着镜头后的外国人,不论是在北京、河南、苏州、南京还是上海。给我留下最深印象是,在标准路线外的河南某农村,看见这群外国人扛了摄像机进了村,衣着破旧无所事事的男女老少纷纷站到门口路边,观察这些闯入他们领地的怪物。他们好奇而惶恐。当镜头对准他们,他们又纷纷躲开;怀抱孩子的妇女赶紧从家门口站起,回家关上了门。有个男人去墙后方便,镜头也很不厚道地继续拍他好奇的神情。解说词:“这些中国人,从没见过一个西方人。他们走到门口,既惊讶,又害羞和好奇,想多看我们几眼的愿望如此强烈…….他们虽然害怕,但相当礼貌,他们担心走开会冒犯我们,所以他们在镜头前能熬就熬,常常僵硬如石,一动不动。在我们闯入这个山区小村的所有时间中,我们看到了众多神色惊奇的脸,但他们从未表现出敌意。村长希望我们看见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他向村民解释,我们是谁,想干什么,在我们停留的时间中,他向衣着破烂的妇女及老人示意,让他们藏起来。”――长镜头无休无止,令人尴尬的沉默。

电影在意大利和美国等地放映。1974年初,《人民日报》上刊出《恶毒的用心,卑劣的手法——批判安东尼奥尼拍摄的题为<中国>的反华影片》。从此,人们开始如火如荼地批判这部谁也没看过的电影。据说,当时是周恩来批准了该片的拍摄,该批判是江青用来斗他的工具。Antonioni就这样成了当时中国最著名的外国导演――以他没有料到的方式。很受伤。

虽然不曾亲历,这些景象对我们这一代人其实并不陌生。或在别的媒体上看到,或是某些事情还在文革后存在了很久,或者在某些地方依然存在着。一个外国人,一个导演,来中国拍记录片捕捉的一定是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我不觉得导演怀着恶意拍摄中国,但他对生活细节的直接表现,和比例过小的歌功颂德,显然背离了当时中国将之作为正面宣传工具的期望。不过,虽然政治黑暗,但是人的见识比现在小得多,监管技术手段也粗拙得多。当初如果知道拍出来是这样的,可能就从来不会有这么一部电影。不晓得如果他现在来,这部电影又将是什么样。而《人民日报》当时对电影的指摘,恰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虚的表现:显然,所有人民的心情都是无比舒畅的,个个精神振奋,斗志昂扬,意气风发。

《人民日报》社论说该电影“把中国人民描绘成愚昧无知浑浑噩噩的人群。为了丑化中国人民,他挖空心思地拍摄坐茶楼、上饭馆、拉板车、逛大街的人们的各种表情,连小脚女人走路也不放过,甚至于穷极无聊地把擤鼻涕、上厕所也摄入镜头。”

抛开当时的政治不讲,我觉得这里值得讨论的是一种心理,这种心理到现在还在,恐怕在全人类都在。生活的真实很多时候很丑很尴尬,不论是什么时代。比例感(Sense of Proportion)比一个细节是否真实更加有影响。每件事每个人都是复杂多面的,更何况一个国家。Intelligent Design 不见得很intelligent, 造人造得不完美 ――人的认知是如此地具有选择性和片面性。在展现真实细节的同时又要争取合乎真实比例,很难。

第二,由谁来展现谁的真实给谁看,还有采取如何的方式,往往比该真实本身更加重要。的确,镜头里看上去很多中国人貌似愚昧,虽然这也不是他们的错,这是这么多年的历史大环境造成的。但我不喜欢Antonioni的拍摄方式,他显然没有获得被拍摄对象的许可或信任,在对方明显感觉很不舒服不愿意被拍的情况下,依然不依不饶地追拍纯朴得不好意思说不的中国人民,包括人家在方便的镜头。这样比较野蛮无礼。另外,当时中国人大概没有什么隐私的概念,居然安排他在北京医院里拍了一剖腹产全程, 麻药全靠针灸,肚子上就这么一针针扎上去,再一刀划上去,孕妇看来一点儿都不痛,可还是血淋淋的。不晓得在当时的意大利,这样做是不是可以。对于中国人民的穷苦生活,他镜头给人的感觉,就像很多来中国的外国旅游者一样,猎奇而缺乏同情。我突然想起,去年5月份我在上海地铁过道里,看到一对外地夫妇,蜷缩在墙边,还有两个小毛头,看上去非常穷苦落魄。一个外国小青年,拿手机拍照,拍完以后很得意自己的作品,吹着口哨就走开了。我看了很生气,差一点上去骂他。为什么?我讨厌他把别人的痛苦当有趣,讨厌他仅仅把别人当作一个Object,没有对别人的尊重。当然,我也知道,1972年,要Antonioni摄制组去一一要求路人被拍许可,也是不现实的。

今年两月份,韩国同事第一次来上海,之前她还去了台北。这是她第一次来中国。要领略上海特色的,我就带她去了小杨生煎,反正别的景点她可以自己去找。简陋的小店里,有慕名而来的日本人、美国新加坡人和欧洲人。吴江路是非常平民的地方,可她就不停地说,这里就像韩国60年代的时候,让我听了不太爽。我可以带她去南京西路的名牌店看,可是那有什么特色啊。周末她自己去玩,第二天上班,她无比兴奋地要给我看照片,说她看到了上海当地人的生活。原来,她好像是独自闯荡了南市区的棚户区。她拍了无数晾在竹竿上的棉毛衫和内衣和破旧的房屋。一个店铺收购旧家电,可能有人在测试旧洗衣机的功能,她却坚持说这个人出租洗衣机供人洗衣。很不幸的是,她居然需要上厕所,而那里只有最普通的公厕,很脏。更让她惊讶的是,里面两大妈门也不关好地前后蹲着,快乐地聊着天。她问我,为什么这些人居然这样适应这样的生活,好像还很喜欢的样子。她还坚持说,你们上海当地人都是这样生活的。而陆家嘴和新天地这么好,是否只是给外国人看的。我以前是和她辩论过北朝鲜问题的,知道与她辩论又累又无实际意义。但我实在觉得,把上海看成60年代的韩国,并认为上海人当地生活的典型就是在公厕公开上厕所并聊天是非常错误的。我只好说,她出差住香格里拉去新天地吃饭,浦东金融区高楼林立,这些都是上海光鲜的地方,那只是一方面。她看到的旧区,也远非上海人居住的典型。大部分的人的生活在介于这两者之间。那些房子很旧,也会被改造。不能说那就是上海的文化,也不能说为了保护这所谓文化,而强迫人家依然住在那里。美国也一样,豪华场所和贫民区都只是社会的一面而已。(没有读过Duke MBA,没有上过5星级厕所的人,不见得就生性愚钝地喜欢脏厕所。)

可是再转念一想,如果拍这些东西的不是外国人,而是中国人,我又会是什么感觉?其实,如果对不够光鲜的地方采取鸵鸟政策,掩耳盗铃,那才丢人。进一步说,贫穷本身也不丢人, 丢人的应该是在不平等不诚实的社会条件下造成的贫富差距,对之视而不见,那才是无耻的。

我喜欢摄影,光、影与色彩的组合。风景照自然很养眼,但是更有趣的往往是人。我说得可不是那种站在景点前拗个造型手做V字状的那种人像。反映新闻大事,当地生活,或感情流露的,都很有意思。可是在旅行中,我往往不好意思拍人家特写。我总是很设身处地为人家想,怕人家不喜欢被拍而不高兴。而要我上前去要求去拍,天生羞怯的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在这方面,我是没有前途的。Antonioni那样风格的片子,我是拍不出的,呵呵。

写了这么长的blog,总结反省一下。只有当一个人或一个民族愿意承认那些关于自己不快尴尬丑陋的事实,才有可能去改变。要承认这一切,是需要足够的勇气的。这就好像对某些恐怖症的治疗。恐怖的源头往往是和幼时某一经历造成的条件反射有关,真正的恐怖原因被压抑在了潜意识之下,另一样东西则被象征取代,成了恐怖的对象。弗洛伊德这一派的精神分析医师通过与患者交谈,甚至分析他们梦,从而解开这里的死结。只有在一个人或民族愿意直面现实,承认剖析自己的弱点和恐惧(即使是自己最不愿承认的),才能变得坚强,才能前进。网络不通、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