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16

荷花与知了 (2008.8.16)

“杀”!一把收拢起来的红绸扇,突然从侧面刺到我眼前,逼人的杀气。

我吓了一跳。

原来处处是江湖。

我第一次不是为了赶飞机火车而这么早起来,为的是体会一下西湖清晨的静谧与美好。结果却发现,此江湖已不是当初那江湖了。

这个礼拜前半周在杭州出差,生命的活动在拜访客户和吃饭中交替,甚至都不带走路的。坐在川味火锅店饭桌前,在热烘烘的油腻辛辣空气中等待晚餐的结束,好一场漫长的战役。终于见识了久仰大名的小龙虾,突然觉得它们长得很像小蟑螂,楚楚可怜。剥壳太烦了,我宁愿像很多年前那样在井冈山再忍受一次果子狸。

周二中午经过西湖,看见了大片荷花,颇为惊艳。遗憾没有带单反,才带来了个傻瓜。荷花最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已有不少大莲蓬,可还是有很多怒放的荷花,花苞亦有若干。

毛羊需要脚踏实地的自由,独享荷花之美则需要清静。我打算第二天上班前一个人先去西湖边晃一圈。晚上,我为将要早起这个疯狂的念头微微激动。清晨的光线适合拍照,对于作息愈夜愈美丽的人,却难领略到,所以我只守得到黄昏。某人归纳我说,毛羊有时候会要做出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像突击大扫除。那么,早起,也算一件大事啦!

星期三早上6点准时起来,一分钟都没有赖床。早餐餐厅里基本没人。奥运期间,酒店很讽刺地比一月淡季时人还少。

杭州真是一个火炉,这么早西湖已经开始冒热蒸汽了。湖边,退休老人和退休不老的人,老早就在练气功、做操、跳交谊舞、舞剑、唱戏了,录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放着伴奏。我一不小心就入侵了他们的地盘,被一阿婆偷袭。圣塘路老别墅的湖旁也是荷花,露天椅子上坐满了晨练完休息的人们。

再走到断桥,那里的荷花开得很好。我在桥边横拍竖拍,热得要死。为了拍照,我最能吃苦。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鹅黄的花蕊,粉红的花瓣,在花瓣边缘则红得比较深,好像古画中白皙红润的美女,又像《大闹天宫》里悟空爱吃的蟠桃。荷花的香气很浓,把空气染得令人陶醉,简直有点sensual。

说实话,我没觉得荷花很纯洁低调。因为大片的茂密、鲜亮的颜色和弥漫的馥郁,反而感觉很香艳。空气湿润闷热,气氛慵懒暧昧,电影感很强。我想到那些描写越南和泰国的电影:半开半掩的百叶窗,慢腾腾地转圈儿的吊扇,似睡非睡的午觉,还有那些不存在的回忆。要让人觉得出污泥而不染,是要在寂寞的角落,三三两两地开出来才好。

终于找到一处无人的所在,坐在旗杆/路灯下,对着层层叠叠的荷花与荷叶,发了一会儿呆。耳机里的人,绝望地唱着情歌,很奇怪地并不感动我。用blackberry给自己的MSN Space发“到此一游”性质的mobile blog,后来发现email地址错,所以也失去了发布的时效性。当时没有说的话,以后也就没有了说的必要。

该是开始又一天工作的时候了,回去的路上,买了几个新鲜莲蓬。小时候,好亲婆从菜场买菜回来,也会带莲蓬给我。撕开莲蓬,挖出莲实,剥去绿色外壳,里面的莲子嫩嫩的,微苦清甜,喜欢。

看见地上躺着一只仰面死去的大知了。小时候夏天院子里的水杉上也有很多知了吵闹。如果突然轻了下来,那可能是邻居家的小朋友不午睡抓到了知了,随后他们将用手中捏着擒获的吵闹来吓我。

蝉其实是一种很妖的动物。幼蝉在地下生活好几年,经过若干次蜕皮后,钻出地面,爬上树枝进行最后一次蜕皮,成为成虫。

2004年5月我刚加入这个银行不久,去华盛顿开会,恰逢17年蝉出土,满大街的知了壳,不由让人想到Hitchcock的The Birds。17年蝉,就是在地下生活了17年才出来变为成虫。这么小的动物,可以为了一个夏天的喧嚣,沉默地在地下等待17年,这种耐心和疯狂,令人发指。古小说常说,砍头不过碗大一个疤,18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人比蝉大这么多倍,要成人比蝉只多1年,这比例有点失调。

周五中午去楼里的震旦艺术博物馆转了一圈,没想到这楼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震旦的董事长收藏玉器,陈列在这里,从新石器时代的红山文化到清代的都有。馆内亦有玉器制作过程和古器物学的介绍,与实物结合。最近常看历史书的我,由此又萌生了考古学的幻想。

玉蝉是古人的爱物。除了作装饰以外,也常用作陪葬,汉代盛行用玉的“九窍塞”填塞身体的孔窍,防止死后精气外溢,以便永生。口中含的一般是玉蝉,因为古人比较造作,喜欢托物寓兴,认为蝉天性高洁,出地上树后只吃雨露:司马迁把屈原比作知了,“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简直跟荷花异曲同工。也有说法,古人误以为蝉在地下藏着,到了春暖再出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代表着重生。突然想起古埃及人膜拜的屎壳郎(学名蜣螂),滚动粪球,孵出小屎壳郎。那个粪球代表太阳,屎壳郎就是太阳神,也是创造、复活与永生的象征。

荷花、蝉、蜣螂,或再加上烧不死的凤凰(所谓涅槃),都是从很低很糟糕的状态升华出新的生命。这样看来,出污泥而不染或置之死地而复生,是从古到今人类共有的实现理想的模式和主题。有些恶毒地想,这是否都是不得志的知识分子,或更广泛地说,害怕死亡的人们用来安慰鼓励自己的说法?

可是,万物各有自己的规律,懒得搭理人类怎么看待它们。荷花可以香艳,17年蝉就是这样阴险。我还没见过蜣螂和凤凰,也不必在此浪费脑筋了。

我只是很高兴,突发奇想地早起,并说到做到。还能这样随兴行事,证明毛羊还有趣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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