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26

一个羊的朱家角 (2008.8.24)

坚决地在最后一分钟请了假,星期四(8/21)不去上班了。

McCain当战俘时,表现好的时候也有放风嘛。所以,我也要消失一下。这种消失,即使是非常的小打小闹,我也已盼望很久了。如果再不到来的话,我就要骂人了。(画外音:你不是天天在骂吗?)

天那么热,又只有一天,新的郁闷又来了:上海周边都审美疲劳了,去哪里呢?最后决定去唯一没去过的朱家角。

去坐车的路上,烈日当空。我还没睡醒,眼睛都想闭起来,有点委屈地想,要不是很闷,何必这样出来自讨苦吃。

不过,弗洛伊德说,人有死本能。向外,就是毁灭别人,向内,就是虐待自己。所以,牵强附会地说,这就算我想要换点苦吃吃,满足一下死本能罢。空调房里的高技术活儿和旁听的假笑,让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被太阳晒死、被高温热死,至少是自然的。

真的是因为盛夏的缘故,朱家角古镇没什么游人,即使有也都在船上。透过镇上人家半开半闭的门,看见人们正躲在家里吃午饭,接着该是一个午觉罢。毛羊平时貌似比较热闹,但有时莫名其妙突然烦了,就最好leave me alone,只想沉默、只想安静。而这里很安静,一天下来我也不用说几句话。

参天的古银杏树,广场旁是个上海远古文化馆。上海很晚才成城镇,没想到,在青浦县的地盘上,原来6000年前就有人迹了(马家浜文化),再到5000年前的崧泽文化和4000年前发达的良渚文化。青浦居然还有个福泉山,挖得良渚文化大墓,有焚烧祭祀、活人陪葬的痕迹。(如对外开放,下次应去探险!!)。再看下去,良渚文化突然消失了,不知是海侵、洪灾、战争……(还是陨石、外星人?)这至今仍是一个谜。展览就此结束。

----- 这个结束来得毒辣。

这种突然的腔调我想到喜欢的台湾电影《童年往事》(侯孝贤),也是这样的节奏,平淡的叙述,微微忧郁和怀旧;但突然很毒地一个家人就过世了,然后又是一个又是一个;与此同时,阿孝也长大了。

是的,人不停地长大,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或者很遥远的事,居然一件一件都发生了。对惊奇慢慢习惯,以为可以从此安稳,然而,有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会将这一切全部抹去。

每个古镇里总有特别多的老人,因为年轻人都不愿留下。我在小巷间走来走去,经过一保护建筑,看不出保护在哪里,总之现在它是老年活动中心,院子里简易健身器材上晒着衣服和床单,屋里则传来麻将声声。

城隍庙看着气派,在我拍其大门时,被里面坐着的一位老妇呵责:大老爷就在里面,不来拜,拍什么拍!我茫然地说,啊?就走开了。

镇上金地主的宅子现在是王昶纪念馆。王昶是清乾隆进士,官至刑部右侍郎,后被革职,和刘墉是好朋友。200多年后,他的半身像在其穿戴过的官服和官帽陪伴下,在蜿蜒的游廊里,看着正对着的大花园、八仙桌、小圆桌们和一个小型舞台:这个纪念馆已变成一个爵士酒吧。10月份,王昶还将观摩到朱家角音乐节露天开演。

光绪年间的大清邮局蛮有意思。“代写书信”-----倘若是古代,这个工作我能做。代写书信的时候,你知道了很多人的故事。邮局里有许多清朝的老明信片,我一张张仔细看过来。泛黄模糊的老照片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除了常见的老外滩、海关大楼,还有当时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甚至八国联军若干在圆明园前的合影和倒在战场的士兵尸体。

五孔大拱桥“放生桥”旁,有很多老妇贩卖一袋袋的小金鱼供游人放生。假使我是那条笨鱼,一定想不通为什么历史总在重复,刚才在河里游得很欢畅,现在在一个小口袋里转弯都很困难,然后又回到河里了?

假使有一头老虎此时闯到我面前,我也许会看着它的眼睛,慢慢放下我的枪。因为我慈悲为怀,况且想来我也瞄不准。老虎被我感动了,转身离开。这才叫放生。当你给了别人自由,也给了自己自由。

在放生桥边的小饭馆里,看着桥和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鸡鸽朗”鱼很嫩,莼菜汤滑滑的。这样慢悠悠的生活很惬意。

沿着垂柳小河,来到课植园。旧主马文卿捐官当了道台,游山玩水,每见一处胜景,他就叫人仿建。怪不得此地风格比较奇怪,地形比较另类。藏书楼正面两个楼梯直上二楼,蓝花马赛克好像地中海。站在二楼,转身看庭院,层层叠叠的屋顶和粉红的花。对面一幢5层的正方形西式砖楼,楼顶一小破亭子,很突兀,原来那是用来望月的。亭子里长了个香炉,而池塘是笔直细长的,两旁种的是柳树和棕榈。下午金色的斜阳,将绿树和草坪照得耀眼而浓郁,而无人喝茶的竹桌椅们也散发着柔和的光。走到哪里都没有人,这里很安静。这个课植园,好像孙悟空草草变成的,细看都觉得有破绽,但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吸引了我和羊。

之后,去了阿婆茶馆。整个茶楼也就我一个!坐在二楼游廊八仙桌旁,凉风习习,看着旁边的河里小船缓缓穿过放生桥,我想,河对面圆津禅院的和尚们该在烧晚饭了吧。

给毛羊拍了N张照片以后,我开始看我背了一整天的书: Jonathan Spence的The Question of Hu。18世纪,一爱书如命的耶稣会教士离开中国去法国时,带了一个姓胡的中国天主教徒作为助手同去,此书描写了胡的奇遇――我还没看完。

出来旅行,还背着一本精装英文书,好像有点傻乎乎。但我就是期望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现在理想实现了,即使这样有情调地看书其实有点做作,又不能常发生。我和小毛羊,静静坐在那里一直到人家打烊。

出来的时候,人们都已吃好了晚饭,搬出椅子坐在家门口的河边,乘凉聊天。放生桥现在人来人往,像是镇上发布消息的中心。桥脚下,算命先生很拽地斜在躺椅上为一小伙子解读他的未来,黄旗飘飘。

往回走的路上,并不只有我和毛羊两个。与我们同行的还有蹄胖、扎肉和粽子。它们的共同点是都有粽叶包着,都是小店门口招牌式阿婆卖的。(此地把阿婆文章做足了。)之前经过恒大隆酱园,我还为老妈买了些酱菜。我为每一块都用棕叶包着白线扎着的火腿腐乳折服,又买了些,结果把刚买的萝卜头忘在了人家柜台上。所以,其实从中午开始,我的旅伴就多了这么一大堆食物,沉重无比,也难怪我在课植园和茶馆呆了这么久。

朱家角当然是很商业化的,但由于这天游人稀少、天色渐晚,我持续想到鲁迅笔下的故乡。世事变迁,但有些东西还是可以找得到。

在回上海的公车,第一排坐着一个老头,看见我就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很热切地叫我坐他旁边。我觉得怪怪的,就笑笑说,我坐后面。他就又转头叫一帮年轻人坐过去,显然也没有人听他的。

到后面坐下来,挺为这个老人难过的。不晓得他是不是正常,但是他一定很孤独,以致于这样急切地要陌生人的陪伴。但是有谁会理他呢?

又看到高楼与霓虹灯,回到人山人海的上海,晚上还是很热。辗转到了家,是有点累,但显然我和羊没有白活,成功突围逃离了一天。

照片在Flickr的这里,有奖竞猜:有多少张有个羊在里面的?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06899021158/

P.S. 突然发现今天8/24,回上海正好虚度一年啊。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