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1/31

过年 (2009.1.30)

大年三十,回家过年。爸妈忙着做菜,好亲婆穿上了我给她的新羽绒服,她年纪大了,没有了短时的记性,老是重复地问我问题;如果没看见我在眼前,甚至忘记了我就在家。她很快又忘记了新衣服,但惦记着洗掉的旧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她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经常让我们发笑。



我越来越觉得人是活在自己所感知的世界里,而心情如何全由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左右,而非世界本身。很有个性的好亲婆现在记性这样的糟糕,令人慨叹。但既然每次她听到我的回答都像头一次听到,并且高兴地哈哈大笑,那就这样让她反复地高兴吧。



妈妈每年春节都要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捐点钱,好像成了惯例和仪式了。下午我就穿过家附近华东理工大学的校园去邮局帮她寄钱。校园里基本没有人,非常安静。路旁梧桐树排列整齐,树干下部刷成白色,显得很干净。夏日浓密的树荫没有了,阳光透过枝条斜射下来,明亮,一眼就可以看到路之尽头。天挺蓝,风挺温和。边走边听歌,庾澄庆唱着快乐就是这么容易的东西(他也缺乏远见地歌颂他们忠贞的爱情)。这样美好的冬日下午,去帮妈妈做好事,我觉得很开心。



年初三下午意外地在一家书店淘得冷僻书若干后,傍晚基本又算是突发奇想地和朋友去了城隍庙。城隍庙差不多就在浦东住处的河对面,所以决定轮渡过去。杨家渡渡口,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人在等。船来之前,只能站在铁门后“看野眼”。旁边泊着两条似乎是废弃的轮船,江水令人催眠地缓缓拍打着码头。船来了,这是一艘多么老的渡轮啊。半露天的老式船舱很空,几个人把助动车和自行车推上来停好,然后香烟的红亮点就在暮色中一明一暗。



就在等船的时候,太阳落下了。陈旧的渡轮上,只有一片缓慢的安静。船行的水波将江中倒影弄成一条条。从这里看浦江两岸灯光灿烂,好像在看另一个世界。不久就到了对岸,工作人员将粗绳套在码头柱子上,绑牢,开门,让我们下船。他每天重复这套动作。



我总是很享受散步,也喜欢乘不拥挤的公车和地铁。这是听音乐让思想天马行空的大好时光。我自说自话地以为上海已经将渡轮给忘记了,所以它才这么空。但其实这也许是因为今年没有雪灾,经济不好打工的人返乡也早。这个新年,上海变得空空荡荡。



但城隍庙从来不会空空荡荡。这儿挂起了更多的灯笼。九曲桥下的水里和附近空地房上也搭起了大型彩灯。小时候虹口公园开自贡灯会,爸妈带我去看,我每每以呕吐收场。回想一下,难道我有人群恐怖症?现在,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城隍庙的喜气感染了我,管它人生有没有意义、理想重不重要――没心没肺也许才是保证快乐的解决方案。



去年4月12日,和妈妈也一起来过城隍庙。松月楼沿街窗口现做的海棠饼唤起了她幼时的回忆。老师傅一批只能做几个,所以队伍排得老长,动得老慢。终于我们排到了第一个,我就拿着照相机横拍竖拍。海棠饼终于到手了,我再“鲜格格”地给老师傅看刚拍的照片。他看了很高兴,说,“小妹妹, 下次你来先说一声,我免费做给你吃!” It made my day。阿拉这个拍照狂显然给他的机械工作带来一点点快乐,我自己也感到小小温暖。



今天年初五,老天很识相地放晴了,中午和Yale的若干朋友一起吃了饭,再去九亭见识了他们的新家。又是一年了,去年我们是年初三(2/9)聚会的(最后沦落在酒吧――我有点优越地想,这帮拖家带口的人好像蛮久没出来混了嘛!)。



去年年初五也是小喽啰小Zhu喜酒的日子。庆贺之余,俺们这群前华虹的人等于是又聚了一次。不光是小喽啰,还见到了不少老领导和既非领导亦非喽啰的老同事。这让我高兴。2001离开上海,日子一晃而过,但宝莱娜的啤酒倒还是一样的,不论是在过去所熟悉的汾阳路,还是吃完喜酒后去的滨江这一家。除了啤酒以外,老大其实也还是一样的。必须承认,听见他们很随意很简单地称我为“羊”,我还是暖意上心头。



今天回家路上就意识到自己没带钥匙。爸妈不知去哪里Happy了,显然也没听见手机响。好在我英明地带着本书,就径直去小区之苏州园林一角八仙桌边看书。天暗了冷了,再去自家电梯间,坐在地上看书。等他们回来,我正好看完《审判王尔德实录》。Oscar Wilde真是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奇人,而我这文艺青年真是文艺得不能再文艺啦。



看了我blog很久的人们,你们一定觉得这样的流水帐体裁很亲切吧!嘿嘿,老大就是这样的laid-back、没有中心思想、混到哪里是哪里。希望你们新年过得很好。

2009/01/23

梨园春色(2009.1.22)

在过去一年里,我一共看了三个京戏,渐成粉丝。当然,其实最有戏剧性的,还是我们身处的现实。2008跌宕起伏地过去了,2009年开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唉!

08年1月20日,去看了著名新编历史剧《曹操与杨修》。像我这样的文人,这是第一次看京戏,确实有些惭愧。看完之后,就觉得该用“伟大”两字来形容它。

(Spoiler Alert! 本段略有剧透!)赤壁兵败,曹操招贤纳士。与杨修相见恨晚,邀之相助。杨担任仓曹主簿,令曹营军粮满仓,战马充厩。就像一切戏剧情节发展那样,小人毁谤,再加上天生猜忌,曹操错杀功臣,并找了个不令人信服的借口。说谎总是这样,说了一个,就要用更大的代价去遮掩,曹操不得不灭亲。杨修始终恃才无恐,虽为曹操多次立功,却从不给他留台阶下。最后以悲剧收场。

从一开始,我的心就被紧紧地抓住了。随着情节一步步推进,我也一步步被悲伤渗透,感觉自己落入黑暗的深渊。屏住呼吸,看事情还能有多糟。令人悲伤的不只是有人死了,而是人性的弱点如此致命,再伟大的人物也被打败,无法逾越自己的障碍而做出不明智的决定。我心有戚戚,颇为沮丧,但同时又领悟了一点做人的道理,虽然这个领悟很无奈。

《曹操与杨修》这一出87-88年开始排演的新编京剧,内容其实有些敏感的,因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知识分子的政治命运。知识分子很有本事很坦诚,主子这么知己,那就全心全意为之出谋出力。可知识分子究竟还是有点书呆子,平时理直气壮的腔调已使主子渐渐起了提防之心了。他用了你,你帮他忙,但是他还是害怕你超过他、取代他,即使你其实没有这个心。在政治权术的世界里,百花齐放只是让你放松警惕,最后是要收紧的。

但显然,此戏不只是让人联想到某个时代,而是展示了人性之弱点。总是说《Hamlet》之伟大在于其普遍性和多重性。人们可以在古代丹麦王子的复仇中,在复杂而针锋相对的矛盾冲突中,看到人性的表现。曹操确实是有雄心和谋略的英雄,招纳杨修也是真心真意。杨修也是看他像成大事的人才愿投奔的。我总是认为古代那种知己兄弟的感情是人类最伟大的情感之一,我也相信曹操与杨修当初也是肝胆相照的。可是,曹操天生多疑,小人造谣,他就动摇了。古代通讯和交通的落后,总让人尚未得知关键信息就不明真相地杀错人。曹操是老大,不能承认错误,只能乱编借口。杨修看破这一点,用很“杀根”的手段逼其承认。在这个十字路口,曹操做了困难而更荒谬的决定。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杨修越来越傲气,曹操没面子又没法说,终于决定该是结束的时候。

作为旁观者,我很清楚又很无助地看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热泪盈眶。曹操并非冷血。他做决定,都是矛盾的痛苦的。然而他始终无法直面自己,就此而言,英雄是胆小的。而杨修之得理不让人也让人遗憾。他是有点搞不清状况啊,在该低头的时候不低头,不能忍,也是弱点。人到后来才发现,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不是围绕着道理运转的,有时候某些事儿就应该保持灰色。

这个戏让人想好久。那时候我就想到了某些人,同时自说自话地想到自己,“既然有道理,为什么要妥协呢?” 我从小就是这个脾气,是不讲理的某个班主任的眼中钉。现在我显然比以前平和很多,很多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懒得理论。可我时不时也会闹出一点斗争事件或至少有此冲动,并以为人家跟我遵守的是同一套游戏规则,大家都可以做到实事求是、对事不对人,并会欢迎这样的讨论用于自省。可惜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泰戈尔说“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却说世界欺骗了我们”。我同学把它改成“世界欺骗了我们,却说我们看错了它。”两句话都很有道理。

京剧本身也很好看,根本不拖沓。虽然是外行,我觉得每一个动作、亮相、念白和唱腔都有丰富的表现意味,京胡和锣鼓的声音真爽真有韵味,害得想学电吉他的我有了改变路线的念头。在我眼里,京剧特有的脸谱、服装和道具(比如马鞭)不但传统,因其象征主义,更有国际艺术感。我也喜欢该剧的简洁而很有impact的灯光布景,比传统的一桌二椅好看得多,看上去超酷。这个戏略有一点现代元素,也有搞笑的几瞬间(比如苏州商人的典型腔调)。至于唱本身,虽然一窍不通,我就是觉得很好听。我猜我上辈子既然可能是个皇帝,现在可以具体加一个年代范围,那一定是徽班进京后的事。因为上辈子也是京剧戏迷,所以今生才会这样一见钟情。

作为新粉丝,我在上海京剧院的网站上,看了很多篇有关文章,了解了这出天才的京剧是如何诞生的。1987年,作家陈亚先发表了剧本。尚长荣那时候还在陕西京剧团,看到这个本子,很想演。苦于陕西没有演的环境,他就拿它到上海排,就此离开陕西,加入上海京剧院了。对出自梨园世家的他来说,这是个重要选择,因为陕西京剧团的前身就是尚小云剧团,他所告别的是他的尚家班子。同时,导演马科对这个好剧本的二度创造也是其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一出戏,有这么多的细节需要推敲:脸谱、服装、唱词唱腔和动作,真了不起。尚长荣演的曹操,确实如其所说是一个“为人性的卑微所深深束缚、缠绕着的历史伟人形象”。何澍演的杨修,也表现了知识分子严谨治学,非黑既白,没有办法站在曹操领导者不拘小节的角度来看问题,过于执着,不懂变通。

2008年10月15日,我又去看了上海京剧院的《成败萧何》。说的也是君主与将臣、忠诚与义气、社稷与个人种种考量,主题还是历史与命运的无奈和矛盾。这出戏也非常好看,而且有更多非常现代的舞美和灯光元素,有时候觉得好像Music Video,好酷啊。我向往那个讲究计谋充满气魄的大时代。

看了两个爷们儿的戏 ,都很喜欢,那就该看个女生的戏了。12月21日,去看了国家京剧院三团来沪演出的《杨门女将》,这是一出传统戏。在外征战的杨宗保五十寿辰,家里一派喜气。就在此时,有人回来报告,宗保身中暗箭,伤重而亡。妻子穆桂英和母亲柴郡主伤心欲绝,但是又不能在祖母佘太君面前表现出来。戏剧总是要这样的冲突,悲痛总像晴天霹雳,在喜气洋洋的时候袭来,让悲痛与快乐的反差更加强烈。穆桂英一句念白“肝肠寸断”悠长宛转,令我落下泪来,居然还哭了好一阵。最后自然是杨家的寡妇们出战报仇成功。这出戏有不少武打,很爽;女角们的衣服五光十色很好看,武旦真酷,我喜欢。这场演出也非常成功。谢幕的时候,看得出,张建国和演员们都很高兴。整个剧院里,演员和观众似乎都像一条船上的人,京剧之继续发扬还是很有希望的。

回来赶紧买了本《京剧知识ABC》学习。京剧的内涵太丰富,这个江湖太奥妙。各位京剧名角的生平与经历颇为曲折,以小见大体现了时代的变迁,令人感慨,拍成电影一定很好看。最近也去看了《梅兰芳》电影,也是觉得前面他和十三燕之“比赛”才是精彩的部分。

这里有点剧照: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11407394529/

我这种作文写不好的人,写不出提纲挈领的结尾。那就祝大家春节快乐,牛年都好运气。有机会也可以看看京剧,享受一下梨园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