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24

黄山和它的村子们 (2008.10.24)

6月19日晚上,我和同事从浦东机场漂亮的新航站飞去黄山屯溪。

20号开完会上完课(我又是高老师!),晚上去老街吃饭游荡。大概这里盛产竹子,在安徽这几天,基本每一顿都有笋干吃,百吃不厌。免不了喝当地的白酒: 该酒居然还有刮奖的,被我刮到一美元!!服务员立刻拿给我,这张一美刀至今还和我皮夹里的人民币日夜耳鬓厮磨。人民币来来往往,而这张绿色的小钱始终都在。如今基本每个地方都要搞个老街,贩卖义乌生产的旅游纪念品(包括藏饰!)。但这里比较特别的是徽墨酥,这种酥糖是漆黑的。

21日,我们就去黄山。不是自己爬上去,不在山上住一天,显然很不尽兴。我都可以想象到很酷的人看到这里,会很不屑地从鼻孔嗤笑出一口气。但是,鉴于这样的安排本非个人选择,鉴于这次若干同伴是很合得来的,因而还是很开心的,请把那口鄙夷的气吸回去。

等上缆车就等了很久很久。队伍很粗很粗,后面不断有陌生人插队上来。也许我应该宽宏大量一点,但我总是无法容忍没有公德的行为。我总是劈头盖脑地对他们说,喂,不许插队!他们就说,我们团里其他人在前面啊,或者说,我女朋友在前面啊。我就说,我们团也有人在前面啊,前面的人全是我女朋友!当然这些人还是很坚韧地从另一些缝隙往前推进。我就对着这些人的背影喊,喂,你们上过小学没有?老师教过没有?知不知道要排队的?这些二十多到四五十岁的人们就一边往前挤一边回答,嗯,上过小学的…….

在漫长的排队过程中,我们就靠自己聊天和与这些没有公德者捣捣浆糊取乐。小Fan和HSP都是非常有意思的人――至今我碰到的北京人一个比一个有趣,跟他们“贫”如在泰山之颠武林高手间的切磋和较量,无厘头捣浆糊耍贫嘴更上一层楼。特别是瓷娃娃一样的北京姑娘小Fan,与之说话的默契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真喜欢她。

当然,事实上,我们只是在黄山山脚下,要上山还是得乘缆车。导游小姑娘热爱黄山,说这里每次来景象都不一样,而即使像这天一般满天大雾,能见度极低,留下遗憾也是好事,这样就有借口下次再来。我总是对这样八面玲珑的话很不以为然。我们必须接受生活中Shit Happens的不争事实,乐观不等于做阿Q,否则就是自欺欺人。

好在后来风把云雾吹开了一些,陡峭奇峻的石壁山谷和奇形怪状的松树令人印象深刻。这天的行程很赶,连爬5座峰,我还背着单反,为了赶上最后一班缆车,简直就是负重冲刺,强度超过跑10公里。我很佩服那些挑夫。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从来没见过桌上的菜消失得这么快。

黄山是一幅水墨写意画,确实很美。但我不懂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对一个山峰或一块石头像什么东西津津乐道。以前叫指路石的,现在叫手机石。但如果什么都不像,只是美而已,就不能欣赏了吗?如果一块石头长得像个吉利的东西,比如元宝,人人都要与之合影,讨个好口彩。这是多么恶俗啊!当然,我至今去过最恶俗的地方,莫过于三亚。

这天晚餐,去得晚了,不当心坐在了领导那桌,因此被顺便狠狠灌了一下。有些人拿着红酒到处敬酒,其实都让人家喝,自己不喝,着实阴险。红酒瓶被人拿走了,还有白酒和啤酒。还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就猛喝混酒,等我想吃点啥,喜欢吃的都已经被人吃掉了!

我其实不太喜欢酒的味道,我是喝茶(龙井)上瘾的人,没有茶喝会让我一天萎靡不振。喝第一口茶的时候,我总是自觉饿狼扑食,简直像吸毒的人拿到了毒品。但是,我喜欢和好朋友/兄弟喝酒,很爽。对于一个总是很清醒的人,微醉的感觉也不错:自己好像一个风筝,摇摇晃晃,但其实又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去年10月去宁波,很高兴见到了J,ABC这批客人在美国我行培训时,对我这个老大是非常买账的,我也很喜欢他们。时间过得真快,几年前他还在Charlotte烧红烧肉给我们吃;回来以后去了北京,现在又来到了宁波。兄弟要招待要紧的客人,我也全力帮忙,酒是一定要喝的。我最害怕的其实是在国内喝红酒,空腹一大杯一大杯地灌下去,着实恐怖。虽然头脑清楚,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喝酒吐了,这种事以后最好不要再发生。iPhone发中文短信功能很不健全,经常缺字,我第二天发短信问候,“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该没事了吧”,结果变成“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该没了吧”……我发不来短信的名声由此而来。

6月22日,和几个人去了黄山脚下的西递和宏村。这两个古老的村落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保留了原来的独特风貌。

西递村口小池塘边古旧的石头大牌坊让人眼前一亮。村里街道狭窄,与小溪平行而建。房子黑瓦白墙,墙高檐翘,墙线参差。(墙高街细令人想到华尔街……)

大宅子只有狭窄的门,门楣雕花丰富。进门后先是个小天井,接下去一进的屋子伸出长长的屋檐可以挡雨,但是雨大的时候,这里肯定还是一片湿漉漉。即使这天没下雨,只是极其潮湿闷热,地上还是一片湿滑。暴露在空气中的高墙、写着家训的石碑、不知从何处断下来的雕着很多小人的石牌,都长满黑绿的青苔。浑浊水缸里的小金鱼辛苦地贴近水面游着,希望呼吸到一点空气。靠小天井采光,客堂还算亮堂。胡姓儒商果然有文化,客堂间的对联都是家训,写字故意少一点多一撇给予子孙更多的深意。但比较可怕的是,里屋简直都没有窗,即使有,只有一扇,很高很小,往往还装饰了许多雕花。

听说,当年徽商外出经商,女眷在家,所以要用高墙将他们好好保护起来,不让外人翻墙爬窗进来,同时也是防止红杏出墙之类的事情发生。

不过,窃以为,中国古代的男人很多必然是闷骚型的。这里的建筑装饰风格就体现了这种状态:封闭而憋气的房子,花了很多功夫雕花。女眷和其他家当一起归他们所有,要藏得好好的。

我们的教科书总是对写出那些传诵至今的诗词的文人骚客的私生活一笔带过,着重渲染他们的忧国忧民,而他们在青楼的厮混似乎只限于喝酒作诗而已。至于其他的正面人物,我前一阵翻过美国人写的《孙中山传》,据说他不加选择的好色让蒋介石都看不下去了。这个,恐怕在两岸三地的教科书里都不会说起。所以这让后来才发现这一切八卦的人有种错觉,伟大的人都有点闷骚 — 其实是我们的预期不同。

徽州人显然特有家族纽带感,在空旷而雄伟的家族祠堂里(看上去像霍元甲的武馆,呵呵),写着巨大的节孝忠廉,而孝则是最突出的。想来他们外出做生意有个徽州帮,而在家规矩一大堆,违反三纲五常就要狠狠地整。

现在的西递已经没有了昔日徽商留下的辉煌,白墙业已变黄变黑。留在这里的不见得是女眷,而多半是老人,其余的则像是工作人员。他们出售着貌似古董的旧物、装模作样地手工刻木雕竹简(其实只有他手里这个是手工的,其他都是机器做的)、或者卖着小吃。在某处客堂和天井交界处,一老头穿着老头汗衫,一手插腰,一手在大桌上的宣纸上水墨丹青。有作家签名售书,周围围了一圈人。在一面高墙的雕花小窗下,看见“肉讯”:本户定于x年x日早上杀猪一头在家中出售鲜肉,届时欢迎大家来家中选购。

西递虽然在镜头里很美,却让我感觉很压抑,再加上天气闷热出奇,我很高兴能从这堆房子走出来,来到村口,牌坊倒影在湖中。

下一个目的地是宏村。先看见的是荷花、再是一小湖。饥肠辘辘,先吃午饭。一直走往村后,略见此村之美景和架上未熟的青番茄,远远看见小山坡上的民居,黑色屋瓦上盛开着桔红色的大花,非常美丽。

进了此雷岗山庄的小院门,经过皂角藤架、红色石榴花和盆景,再上台阶就到了。屋后还有一片竹林,地势高,可以俯瞰宏村层层叠叠的屋顶,像画。

古色古香的客堂间挂着对联和字画竖卷,天井墙上的青瓦停着两只快活的小麻雀,小方桌上分量十足的农家菜和冰啤酒,真爽。比我们早到的是一位美国老太太和她的中国向导,在另一桌上吃饭。在我东拍西拍的当儿,同事和她搭上了话,告诉她鄙人读的是耶鲁。等我回来,老太太就说,她是参加哈佛校友会组织的中国游活动,今天人家都去爬黄山了,她则决定来这里。她随即又说,她正在看史景迁(Jonathan Spence) 的新书,讲的是个绍兴人的故事。我听了很高兴,因为讲起来我也算是绍兴人, 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位Yale中国历史教授的为人和优美生动的文字。

据说宏村的布局像一头牛,那么最美的地方就是位处牛胃的池塘。半月形的池塘周围一圈民居,屋顶黑色,而白墙泛着黑黄。池塘的水很安静,房子完美地倒影其中。很多人在写生。在村口的南湖书院,我们又当了一回小学生。书院正对的湖面上,石桥边荷花传来阵阵香气,民居和后面的青山一起倒影在湖中。岸上的小鸭子橙黄的扁嘴巴和脚在金色的阳光下生动而温暖。总之,宏村不那么压抑,很美丽。

贪心的我们接着再去棠樾牌坊群。正值下班高峰,满街的助动车和戴头盔的骑手们霸占了所有车道,混乱得有趣。

碧绿农田间,明清7座大牌坊依次排列,表彰着鲍姓家族“忠孝节义”的好人好事。它们与这个地区高墙小窗的房子和宽敞明亮的祠堂一起,交相辉映地强调着伦理道德,在物理与精神上巩固着宗法制度和价值。现在看来,那些做善事的精神显然值得继续发扬,而对于另一些事情的坚持和执着,比起个人所付出的牺牲,比例有点失调。生命自然的快乐与一些大道理相比,孰重孰轻,换个时间地点再看,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然而人性和自由是不可压制的,越压制越会发生抗争,就像瓦片间的绿草和屋檐上的桔红色大花。很多年过去了,繁荣与衰落,封闭与开放,互相转换。

现在,自由的稍稍缺乏和对一些表面东西的可笑维持,就时不时让我感到生存之荒谬。倘若我生于那个封闭时代,那一定完了。黄山脚下的村子们离我所见惯的江南也不远,感觉居然比较奇怪。

P.S.

照片在这里: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062204784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