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公众号发了一篇关于选特朗普上台的美国乡下人读后感,这次讲讲以前在费城工作时,当了一下午乡下人参加他们娱乐活动的亲身经历:
费城之夏,天气美好,每一刻都值千金,呆在屋里真是暴殄天物。所以,如同犯人期待放风,我一定得出去。我老板有四个小孩,也是个很有趣的人,他自然知道暑假哪里比较好玩。大家一起吃左宗鸡中饭时,他提到了Demolition Derby 撞破车大赛。听他的描述,这是一件超无厘头的事,正合我口味。回来一Google,不久以后在70 英里以外的Quarryville就有这样一场大赛,以庆祝美国国庆。因为只能买当场票,老板还自告奋勇地打电话帮我们去问至少要提前多久到,才能确保有位子不至于白跑一趟。
6月30日星期六下午4点多,韩国同事和我就上了路。Google地图一路把我们带出了费城,来到宾州乡下。天很蓝,阳光很金色,路边的农田和山谷很碧绿,黑白相间的公奶牛母奶牛们懒散地躺在树荫下打着哈欠小憩,或者三五成群地聊天,说到激动之处,摇起小尾巴。这样的景象让我想到德彪西之《牧神的午后序曲》。这支令人陶醉的曲子根据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的同名诗而作,在悠扬的笛声中,牧神做起了春梦。曲子神秘优美,可望不可及,半梦半醒地暧昧。
Amish人住的房子外,高高的竹竿上晾着的布衣迎风飘扬。我们在田间小路上蜿蜒前进,对面偶尔过来Amish人的小马车,我们放慢车速让他们,里头的人向我们点头致意。
说起Amish人,此处插播一下其来历。17世纪晚期,瑞士的基督教再洗礼教徒Jakob Ammann觉得教会管教不够、对圣经的遵守不够严格,和追随者出来自立门户,即所谓的Amish人。因为比较激进,受到天主教和新教的迫害。宾州的建立者William Penn表示可以给他们一个栖身之地,参加他宗教容忍的实验。于是他们就移民过来,宾州的Lancaster County成了Amish人的大本营。
Amish人的洗礼一般要到18岁才自愿进行,因为他们认为接受上帝应该是一个有意识的选择,而非在婴儿时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我觉得这挺好。)他们没有教堂,每隔一个礼拜的周日,轮流在各家用德语做三小时礼拜。
如今,Amish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不用电、不用电话、不开汽车。一切技术的进步都是外部世界的诱惑,需要抵制。他们的主要生活来源是农业。在费城市中心的小菜场,他们每周几天出售农产品。也许因为和外界不得不打一定的交道,少数人也可打电话,但只限于做生意,手机和“充电桩”放在屋外。厨房大冰箱用的是天然气。冬天,他们不用暖气,衣装单薄,一家人围坐火炉取暖。家庭观念和社团互助是重要价值,全世界Amish人家的窗帘都是绿色的,这样同胞就可以来寻来求助。他们的生活严守《圣经》,遵循不抵抗的原则,据说有Amish老头儿被汽车撞死也不打官司不求赔偿就此认命。为了保存自我,他们很少与不同信仰的人接触,不交Social Security 和Medicare的税,也不享受其福利。正式教育只到八年级,不同年龄的小孩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更多教育来自农活和家务。
网上找的Amish人小马车(buggy)照片,在马路上和汽车同行。
Amish人衣着与众不同,式样简单而古老,凝固在几百年前。男与女、成年与否、婚前婚后、平时与礼拜,都有严格的规定,皆为黑蓝紫白,没有任何花纹。女子不可打扮,甚至没有钮扣,因其也算是装饰。女子一辈子不可剪发,盘在脑后,盖着头巾。
因为《十诫》中里说不可为自己刻像,所以他们不会有自己或家人的照片。如果游客乱拍他们,他们也会拉下头巾转过头去。同理,小女孩的玩具布娃娃也是没有脸的,一片空白,有点诡异……
网上找的Amish人一家背影照片
回到正题,我们的目的地是Buck Motorsports Park,场内观众已经不少, 绝大多数是附近“乡下人”,全家开着SUV来的。为了找个好角度拍照,我们见缝插针,找到位子坐下。在等比赛开始的当儿,看周围的人就已经很好玩了。很多人比较粗壮,光着膀子纹着身。跟他们比,我只有手臂上的那个小蜘蛛般的疤可以媲美。有很多小孩子来看,看来大人不介意暴力成分。看客中也有一群Amish人,小男生金色的蘑菇头,脸晒得红红的,穿着松松的白衬衫和背带裤。小女生带着白色的帽子罩着长发,穿着古装长裙。我们是全场唯一的亚洲人,而且还很典型地拿着照相机,可能我们比Amish人更奇怪。
我们面前是一块长方形的泥地,水泥护栏上还有网兜着。7点钟,主持人让大家站起来,带头唱国歌。大家向军人家属致敬,然后再为战亡者默哀一分钟。(在安静中,传来远处老墨哇啦哇啦的西班牙语,难怪这会招致美国人反感。)主持人还说,我们是全世界极少数会有这种活动的国家,应该感到很幸福。我替美国人民深以为然。
终于,6辆废铜烂铁般但又漆得五颜六色的破车在观众的掌声中、在我们的满心期待中,雄赳赳气昂昂地驶进场地,分别停在两头,车屁股都朝着场中间。选手们很骄傲地从车里出来,站到车前盖或车顶上,挥舞着小国旗。
接着,选手各就各位,1-2-3开始!他们加大油门倒车,往场中央冲去。砰砰砰,车屁股们撞在一起,立即变形。然后他们就自由地斗智斗勇去撞别的车。说是自由,他们还是要受到车性能的限制。不过,这些破车性能还是比想象的好很多,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形状,还可以这样横冲直撞。很快,场上一片混乱,泥土还飞溅到我们身上。破车撞得起了火就烟雾弥漫,场内裁判员赶紧拿了灭火器去灭火。渐渐的,破车一辆接一辆地瘫痪,裁判冲过去把车上竖着的木棍打倒,表示它出局了。撑到最后的那辆就是冠军,拿到奥斯卡小金人的奖杯。
然后拖拉机进场,把瘫痪的车拖走。下一轮撞车大赛开始。当场上只剩下两辆车,他们都聪明地只用自己的车屁股去撞别人,同时又躲来躲去,久战不见结果,观众就起哄。有的选手比较野蛮,故意去撞对方司机那一侧的车门,遭到裁判警告。有的车比较不幸,比赛一开始居然就开不起来了,被对面冲过来积聚了很多冲量的对手撞个正着,堵在角落。顿时,该车的长度就缩掉了三分之一。
中场休息后,天色渐暗,探照灯下,骁勇的选手们再接再厉。最后一场小车撞的场面最火爆,燃烧比较严重,弄得漫天白色烟雾,好像电影里一样,看得很爽。
这个比赛应该很危险,奇怪的是,他们唯一的防护措施就是戴个头盔。还有若干选手是女的。爬出车来,看上去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我好像有看见有一辆救护车开走。
后来上网查了一下,撞破车大赛是很多乡村活动的主要内容之一,发源于50年代。我看到有一辆破车身上漆着Redneck Racing (乡下人赛车),很是贴切生动。比赛用的最多的是60到70年代造的美国车,比较大比较重比较耐撞。据说,1964到1966年Chrysler Imperial的耐撞性到了传奇的程度,所以不准参加比赛。(我有意买一辆,谁有转让?)比赛用车一般从垃圾场等地买来,不到500刀。由于60-70年代的车供应渐渐减少,80年代比较小的车也多起来,车比较灵活,比赛更有看头。一般情况下,破车赛后修修补补还可以再比几场。比较另类的版本还有联合收割机、割草机和校车撞车比赛,想来也蛮精彩。
为了降低比赛危险系数,参赛车辆全都没有玻璃,还事先拆掉了内部装饰等不必要的东西。车辆外部也有改装,比如把车门焊住,改变电池和油箱的位置,有助于提高撞车性能和耐撞性。比赛场地不大,而且多半是事先浇了水的泥地,这样可以降低车速,减少危险。这样看来,虽然撞破车大赛这个概念非常无厘头,事先还是有所准备的。(可见各行各业都有专业性,参见以前的文章:原来混黑社会、拍成人片都是一样的。)
比赛结束后,天空中放起了烟火。我们走回停车场,准备开路回家。这时候大约晚上10点。月亮升起才不久,又大又圆,低低地挂在天上,居然是橘红色。我望着月亮发呆,不敢相信它是月亮。
Google 地图指示回去的路和来时不太一样,我们反正老老实实照着开就行了。巨大的月亮照着田间小路,路上只有我们两个,好像很刺激。我希望看到一座小山,山顶上一只野狼望月嚎叫。不过, 也许我们才是月圆之夜的狼。
我们迷了路,凌晨一点才回到费城。去的时候,用了1.5小时,回来用了3小时。离开赛场的时候,大橘子一样的红月亮低低地挂着,到达的时候,圆圆的大月亮洁白如玉,很高很高。虽然颜色变了,却始终沉默地微笑着,看着我们。
坚守旧俗的Amish人,也真的是靠内心的信仰,才能抵制现代世界的各种便利和诱惑。所谓以不变应万变,一种是真相信真执行,所以不论能否成功应付万变,结果都认了。还有一种是没本事变或者懒得变,就拿这句话作借口。结局不好的话,就不满意。由此想到美国制造业工人,在全球经济结构模式变化的同时,如果未能及时调整自己、学习新技能,自然会败下阵来。我觉得,如果这些制造业工人来中国看看,看中国人民在过去几十年里社会经济各种改革(和折腾)中,在差得多的条件下多么坚韧多么努力多么拼,他们早就醍醐灌顶改变自身现状了。不过,他们似乎还是把主要希望寄托在特朗普总统身上。他能否实施其美国第一的政策,用政府行为倒逼企业行为,逆各种国际贸易经济学的供求以及成本收益曲线而行,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花得起足够财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