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月24日, 突然下了大雪。坐在窗边的老大,觉得那满天飞舞的雪片很妖。对面的市政厅大楼上雕刻的各种人人头,有的托腮沉思,有的背靠背抱着膝盖,还有的亭亭而立,在大雪中一动不动,雪微微地积在他们头上。让人想到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那个见尽悲伤而心碎的王子雕像和死在他脚下的小燕子。
因为工作,那天我不得不在办公室留到6点半。突然发现李云迪在费城的音乐会当晚是首场。打电话到票房,由于天气恶劣,许多人临时不来,于是就有许多空位,10刀一张,所谓Snow tickets。我这个热爱艺术又不愿意花大价钱的人决定不畏严寒和大雪,在吃了国内带来的最后一碗宝贝方便面以后,去给李云迪捧场。ZYQ也从学校跑过来,动机与我类似。这次坐的是Orchestra的第七排,离舞台、大钢琴和李云迪非常近。我从来没有听过李云迪,只知道他很年轻、得了无数重要大奖,同时又像流行乐手那样受人欢迎。
他演奏的曲子是格里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我对格里格了解不多,所以也没有什么期待。最后发现这曲子时而火爆、时而温柔,美妙而不单调,对极了我的口味。李云迪看上去和CD封面上有点不一样,还有些孩子气,蓬松的头发,好像还染了一点白。还是这样好,唱片封面太做作了。他弹钢琴似乎轻而易举,该弹的时候弹,没有轮到他的时候就等着,好像没有那种投入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反而有些小动作,好玩,呵呵。这么年轻,就和世界众多知名乐团和指挥合作,而他又是演出的焦点,真不容易。
接下去的曲子就是舒伯特的C大调交响曲,名字叫做“伟大”。曲子非常长,我又缺乏文化素养,不太喜欢,就耐心等待它的结束,呵呵。舒伯特写的艺术歌曲“鳟鱼”是小学或中学的音乐课的内容之一。歌词被翻译成了中文,颇为可笑。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学到中学,音乐老师始终是我很害怕的人。她们多半很凶很凶,而考试又特别难:当着所有人的面,同时弹着几个音,叫你分辨这是什么音。小学里学的是五线谱,我脑子里缺少相关的细胞,需要过一会儿才能辨认出来什么,这就像我对一长串数字一样,一下子读不出来。等我辨认出那是什么音符,我还是唱不来。所以音乐考试和视力检查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两件事。
另外一件和音乐有关的是中学里的大合唱比赛。初中班主任是为了能争第一名可以付出任何代价的人,包括广播操比赛和各门考试。她认为,合唱比赛得第一的诀窍之一就是声音要洪亮。这其实很有道理,我们又不是专业人士,只有声音响,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我们经常在中午和放学后被迫排练两个小时,她锐利的眼睛可以看出来你有没有卖力唱,你装得再像也没有用;而你如果的确已经扯着嗓子喊,而她的判断不同,你肯定也要遭一顿骂,并被套上“没有集体荣誉感”的大帽子。我每次都已经非常努力,却总还免不了挨批,令人沮丧。如果我们真的得了第一,她事后还要点名指出刚才谁不够努力,而非鼓励和赞许。至于广播操比赛,为了得第一,一连数周, 每天做两小时广播操,竭尽全力地做机械动作,并与他人保持一致,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之一。班主任总是觉得我动作不够标准,最后硬是把我放在队伍的中央,这样“评委”就不容易注意到我。我知道我没什么特别好,但也和其他人差不多,她却总是挑我毛病。这是我中学时代的主旋律之一,而我居然没有发展到心理有障碍阴影,只能说明我的抗击打能力强。我希望现在和未来的小孩都不要遭这样的毒手啦。
回到原题,虽然音乐课很恐怖,老师不喜欢我,我自己可以照常热爱音乐。对我知道的音乐而言,我一般听到前奏头两个音符,就立刻知道这是什么。我欣赏不同的音乐,在家只要醒着,一定会放音乐,不然气氛就不对。当初音乐课的主旨有问题,只学会听三个同时发出的音有什么用?大部分的人们不是音乐家,真的音乐天才也不是在这种恐怖的音乐课上学会音乐的。而当今不少流行歌手,不会看谱,照样变红。我觉得关键是应该把各种音乐介绍给小朋友,包括民乐、古典、摇滚和爵士,并让他们学会欣赏,懂得生活中的美才最重要。音乐课本上介绍是有的,有一堆作家和作品的名字,但我们没有得听,或最多听几分钟,实在莫名奇妙。另外,我记得有一次我音乐课迟到,被打小报告告诉班主任。凡事照章办理,罚抄5遍那节课的内容,于是我抄了5遍蓝精灵的歌词。现在看看,我的中学时代真是一个黑色幽默的时代。
周六下午,我放“黄河大合唱”改编的钢琴协奏曲,觉得好听得要命。当年在排练黄河大合唱的时候,心里敢怒不敢言,哪里还会去欣赏这扯着嗓子喊出来的歌曲。后来忽然又困倦无比,就躺在床上听格里格的《皮尔金特》,非常耳熟,在半梦半醒中,时而安和柔美时而心惊肉跳。
2月28日下了更大的雪,雪片巨大,被呼呼狂风卷来卷去,像是妖怪到来的前兆。刺激。我非常激动,站在窗边看,我的同事看见了,就问我难道中国没有下雪的吗。我没有回答她。的确,有关上海下大雪的记忆不多。小时候有一次春节下大雪,地上都变白了。我在弄堂里玩,看见有人走过,在地上留下脚印,非常恼火,因为他们破坏了雪白的完美。但是在New Haven,我也见了足够多次的雪,但我始终喜欢。那是因为一下雪,周围看惯的一切就突然都不一样了。只有大自然的气流气团的活动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如此大的范围彻底地改变一个地方的样子,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我希望等我到了她那个年纪的时候,不要丧失观察和欣赏生活的能力,不要一看到下雪,想到的只是交通上的麻烦。中午,我决定回家拿照相机来。雪片一点也不轻柔,打在脸上很痛,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但我耳朵里听着Gwen Stefani的歌,走在雪地里,感觉像是要去进行一次反叛和冒险,激动不已。如果我是一只小毛狗,我就要在雪地打个滚;但是我不是。Gwen Stefani是No Doubt的女主唱,我有点受不了她的声音太尖。但是在她的个人专辑Love Angel Music Baby中,她的声音和电子流行舞曲配合得倒是很好,有点复古80年代的风格, 同时有点像Madonna、Garbage和TLC。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看到交通灯被雪覆盖了,只好猜,有意思。铁丝一样的霓虹灯也被雪包住了,让我想到冰糖葫芦。下班回家,平时只要10分钟的路我走了一个小时――因为我不怕冷不怕湿地拍照。天将黑而未黑,路灯则已点亮。这是一天中拍照片的最佳时刻之一:天色已经变得浓郁,而又不至于太暗而看不见细节。因为雪,景物的光影和色泽都和往常不同,非常特别。雪片依然充斥在空气中,反射着黄色的路灯光,闪闪发亮。用不同的曝光速度,可以将雪片定格在夜色中,也可以反映出其回旋飞舞的运动轨迹。
3月11日星期五下班以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决定不顾劳累,去看芭蕾舞。妈妈经常督促我要抓紧时间享受生活,我觉得那很有道理。当晚的节目不少,挪威奥斯陆爱乐管弦乐团也来访演出,小提琴手是穆特,只演一场。见识过以前一次爵士音乐会Rush ticket百人长队的场面,我根本没有指望演出前半小时还有余票。但是到了窗口我也还是随口问了一下,她出乎意外地说有票,于是我就临时改变计划去听这场音乐会了。
这是一个英明的选择。指挥是Andre Previn,我有EMI的芭蕾舞天鹅湖两张一套的CD,指挥就是他,突然看见真人,感觉颇奇特。他已经75岁了,蹒跚地走上舞台,指挥两小时的节目。此人不光是指挥,又是作曲家,为好莱坞电影谱了很多曲。
第一支曲子居然是德彪西的《牧神的午后序曲》---- 我的最爱之一。德彪西根据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的同名田园诗写了这曲子。据说这首诗以牧神的第一人称在现实、梦幻与回忆之间徘徊,颇为慵懒感性而诱人,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刚醒来还在回味,我有机会要附庸风雅把这首诗拿来看一看。我听音乐没有那么精确形象的感悟,只是喜欢它飘忽的美,据说这是音乐的印象主义,就像莫奈的画,美丽而模糊。我第一次看到了金色的竖琴,高大耀眼,好象是希腊神话里的一般。
第二首是Previn为穆特写的小提琴协奏曲。这位女小提琴家据说是音乐神童,而且在中国颇为出名,但是我之前没有听过她的演奏。她的技巧很好,很难相信一把小提琴怎么会能有这么多不同的音色,有时候像丝、有时候像火、有时候像蟋蟀叫、有时候像锯子。但这支曲子有点怪怪的,我不太喜欢。写这个blog时,我意外在网上发现了一些八卦,虽然她和指挥Previn相差30岁左右,他们在几年前结了婚!奇怪,他们演奏完毕下场的时候,高个子的穆特挺拔而婀娜地走在前面,Previn慢慢地走在后面,我还暗想她怎么也不显示一下尊重而等等他,呵呵。
穆特大概三四十岁,远看身材保养得很好,穿青绿色发亮的礼服,像条美人鱼。她出场的时候,我就听到后排有个女的问他的男伴,你觉得她Sexy吗?后来又评论说没想到Previn这么老。我旁边的一对中年人轻轻地叽叽喳喳着,我直觉他们不是夫妻,因为如果是夫妻,大概不至于到了音乐会也舍不得闭嘴。演出结束后,很多人还是把演出单留在座位上和地上,需要打扫。可见来听音乐会的人很多也都是假惺惺的。
幕间休息后,是理查 ? 斯特劳斯的《阿尔卑斯交响乐》,描述了阿尔卑斯山一天的变化。这首曲子是为大乐团写的,使用特别多数量和品种的乐器,有些小号居然是在后台吹的,吹好以后,小号手才出来。时不时有奇怪的乐器发出没有听到过的声音,真是热闹极了。比如说,到了雷雨暴风那一节,有个人转着一个轮轴(好像轮船上控制帆绳的大轮子一样)发出呼呼风声,有趣之极。音乐具有非常强的表现力,惟妙惟肖,我都看/听傻了。这个德国音乐家多多少少还被纳粹利用了一下。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之音响效果震撼出众,我非常喜欢。而这首交响诗根据的是尼采的同名著作。对于尼采,虽然鲁迅嘲笑他发了疯,我还是觉得这位哲学家很酷,至少我认为他对宗教的挑战具有积极的意义。
第二天,3月12日星期下午,我终于去看了计划已久的芭蕾喜剧La Fille mal gardée,意为“管不住的女儿”。故事非常简单,一个寡妇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有钱人之傻乎乎小丑般的儿子,而女儿所爱的是英俊的穷小伙,寡妇自然管不住这个女儿,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部芭蕾最早产生于1789年,是第一部讲述普通人的芭蕾舞剧,而不是什么国王神灵。服装和布景充满了春天的颜色,粉红丝带的运用好象是在表演艺术体操。表演融入了不同的元素,时不时有些噱头和搞笑的动作。最滑稽的是,寡妇和女儿坐上一辆小毛驴拉的车,在舞台上转来转去,而那小毛驴是真的!我就想,如果小毛驴在舞台上突然发驴脾气怎么办,嘻嘻。原来芭蕾舞也可以这样通俗并依然优美,令人愉快。
看好芭蕾后,生活充实的我又去看费城的花展。展览中心里盛开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鲜花,最多的是郁金香和兰花还有各种草花。花都像是鼓足了劲,努力绽放,鲜艳夺目,有得还香得邪乎。这里开展的显然是盆花比赛,花盆旁都注明了名次。插花、有关花的艺术品、卖花卖花园装饰品的也不少。园林设计、花园婚礼设计占据了很大的面积,规模颇大。这一切是漂亮的,但在会场中的碘钨灯下,显得颇不自然。因为是割地展览,摆放有些凌乱,缺乏整体感。我想,如果我看见的是蓝天下微风中一大片密密丛丛的花,那才是鲜活的生命,那才是摄人心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插花,无论怎么弄,都假得要命,和千篇一律的结婚照一样。)当然,花展还是一个拍特写的好机会,我拍了无数张花的照片,直到用完两节照相机的电池。回家充电吃晚饭后,再去拍,直到九点半关门。
3月13日周日中午开窗的时候,听见街上似乎很热闹。原来进行的是St. Patrick’s Day的大游行。St. Patrick’s Day是3月17日,爱尔兰人的节日,St. Patrick是爱尔兰守护神。这一天,很多人都穿上鲜绿色的衣服、戴上鲜绿色的装饰品,脸上还画着鲜绿色的三叶草图样,很有趣。我的小毛羊也是爱尔兰的,当然,现在它们只会说上海话了,最多叫几声略带爱尔兰口音的咩咩。游行的人,有些准备充分,男人们穿着苏格兰裙子,吹着风笛,敲着鼓(为什么苏格兰那么起劲?),小女孩穿着花裙子插着腰跳着爱尔兰舞蹈;还有些就是一群老头穿着本色的粗羊毛衫戴着绿围巾,走在一起。很多毫无关系的人也来游行庆祝,大概只要想来游行都可以来,比如费城监狱系统的看守们。
今天3月18日中午, 10个澳大利亚年轻的男高音在公司对面的唱片店里唱了4首歌,今晚在Kimmel Center将有他们的音乐会。说起男高音,往往会觉得一定是中年大胖子,而这10个人很年轻,穿着西装站在一起,好像黑手党一样,很酷,有几个还比较帅。我不是特别喜欢他们的歌,但也许这是因为唱片店的音响效果很有限。不过他们最后唱了Queen的Bohemian Rhapsody,让我一阵激动。Queen的这首歌是艺术摇滚歌曲,编排复杂,我喜欢得要命。他们大部分时候忠实原版,只是后来加了一句ABBA的歌,并在摇滚的部分开始后人也开始摇滚。他们没有Queen好,可是中午听听也不错,嘿嘿。
这样看来,毛羊的生活是丰富的。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大家来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