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是我们下个目的地,现在却地震了,碰上余震怎么办? 在路边等到下一辆回伊宁的大巴,到了中转地再说吧。
伊宁的新火车站在城外,很有伊斯兰建筑的风格。路边大如人面的月季花,暂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很不情愿面对事实,但还是要为下一步打算。我的风险意识有所抬头:索性飞去南疆喀什吧?好像来不及。Y嘲兮兮地说,要不再回赛里木湖找那个帅哥吧;嗯,我看行。我们三个盲流坐在售票窗口下的地上,一时没了主意。这时神通广大的Y收到短信,在吐鲁番某旅行社工作的人告诉她,过来没问题。那就还是去吧。反正我去过赛里木湖,死而无憾了。
火车傍晚才出发,我们再次来到伊宁的拜吐拉清真寺,在日光下将它看了个真切。月季花盛开着,两三个穆斯林在寺内礼拜,宣礼塔下两个老大爷摆着摊儿卖干果。我们在路边一维族大叔的冷饮铺坐了下来,他从一块巨大的冰上用刀铲下细细的冰渣,拌入酸奶。我们还要了自制冰淇淋。我喜欢和当地人搭讪,大家都很友好。
清真寺附近收费公厕气味大得让人无法靠近。我们走过伊犁审计局的大门,门口桌子后坐着一位大叔。我灵机一动,说我们找不到洗手间,可否借用一下。他说,可以是可以,你们登记一下,一个一个进去。好吧,那么来访事由写什么呢,他说,那……你们写“办事”吧。大家哈哈大笑。这时他领导来了,问了咋回事,微笑着说,不用登记了,都去吧。
旅途中,陌生人的小小善意总是显得特别甜蜜。我坐在门口等她们“办事”的时候想,新疆真是我去过最友善的地方了。但接着又看到挂在墙上的防暴装备,似乎又在说世界并不这么简单。
在一家民族用品商店,各式各样的头巾帽子五彩缤纷、琳琅满目。售货员教我们各种包头巾的方法,给我们一条条地试,还让我们拍照。别的售货员议论说,她们大概是回族吧,还问我们这个售货员,他们要买吗?她回答说,不买,就拍拍照。她这么好,头巾也美,我们各买一条。
春节期间看到网上新闻,说伊宁地区颁布通知,要求淡化宗教气氛,不蒙面纱不留大胡子,并称阿拉伯装束为非正常现象。我被重重地恶心到了。为什么他们的愚蠢和恶劣没有底线呢?这是主动挑起矛盾吗?这是留发不留头吗?
最后来到伊犁河大桥边,碧蓝的晴空下,不少人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游泳,颇为惬意。在这里看人,觉得自己好像在俄罗斯。
上火车前,Jing的水果刀被没收了,这里提一下以表纪念。我们之前只买到硬座票,但又幸运地补到了最后几张卧铺票。对铺的大叔在吐鲁番工作了很多年,说那里经常地震,没事儿!可是晚上他呼噜打得实在太响了,为了大家的福祉,我只好经常去踢他的床,暂时缓解一下雷声,争取立刻睡着。
迷迷糊糊地,我在热烘烘的空气、大叔的呼噜声以及自己压抑的咳嗽共同造成的疲惫中睡去。睡前我记得看到窗外的北斗七星;清晨,我莫名其妙地醒来,正好看到日出第一缕阳光。
早上到了乌鲁木齐随即转去吐鲁番的火车。我国新闻往往有迷惑性,看到车票都在正常发售,才说明局势没什么问题。在候车室看到无数年轻的兵,一问是去喀什拉练的。我们与之同车,people-watching了一路。这么多小伙子,全都精力无穷,不停来来回回,在车厢的相连处抽烟,但没有一个有随手关门的习惯。即使是个小班长,也颇有领导的派头,对手下吆五喝六的。此地到底是多民族,有些完全是俄国人的样子,说着新疆普通话。我们忍不住多看两眼,适应一下。
吐鲁番火车站离市里有50多公里。我们此行首次包了辆车,驰骋在无际的荒芜间。
说是荒芜,其实也不尽然。我们遥远的左边有高出地面的轨道,司机说,那是在修高铁,以后北京到吐鲁番只要12小时。那一天是2011年6月9日,奇丑无比的铁道部长刘志军虽然已被抓了起来,温州的动车事故还没有发生,全国人民对铁道部的愤懑还有没有出离到那个程度。而我们遥远的右边,则有蜂窝状四面通风透光的葡萄晾房。我坐在司机旁,前方道路通向天边,路的两边则是砂土,与前几天水草丰沃的草原形成鲜明的对比,可是同样的广阔还是让人觉得无比舒畅。
吐鲁番市容颇为整洁。行道树很奇怪,下半部分的树叶枝条下垂着,上半部分都往上长,原来那是榆树和其他树嫁接的产物,兼顾抗旱与遮荫特性。
我们饿了,司机就将我们带去一家颇有特色的饭店吃饭。这天还在高考,饭店挂着横幅“高考学生就餐处”。饭店宽敞而亮堂,很有伊斯兰特色。女服务员穿着长袍,很美丽。馕坑肉,也就是在烤馕的土坑里烤的羊肉,又香又嫩,好吃极了。胡萝卜和羊肉的手抓饭也好吃极了。就连那有着花纹的铜茶壶,我也很喜欢。吐鲁番之行,开了一个好头。(话说乌鲁木齐驻京办 – 新疆饭庄的馕坑烤羊腿很不错,可以与之媲美,但要早点去。)
城外的交河故城,由车师国于公元前二至五世纪初建,唐代被纳入版图,当时鼎盛,元末衰败。但是在古代,中国究竟是一个有些模糊的概念,特别是到了边远地区。 “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一句不动脑子的套话,看看首都博物馆的陈列,北京老早也是契丹人的地盘。朝代更替,成王败寇,全国山河也不会一夜之间变色。我们的洗脑课,余毒很深而久远,好在人的独立思考总有出头之日,好在互联网是堵不住的。
交河古城的神奇在于即整座城市基本上是从黄土高台表面向下挖出来的,包括寺院、官署、城门、民舍。特别是街巷,狭长而幽深,如同战壕,而那一片层层叠叠的婴儿集体坟墓更为诡异。这个地方真不像在地球上。虽然温度很高,却很干燥,所以觉得可以忍受。唯一无法忍受高温的只是Y的鞋底,完全脱胶,掉了下来。
火焰山作为牛魔王和铁扇公主的家,其实是一条十公里长的山脉,卖票的景点相当无聊,树立了些西游记人物,供参观。司机强烈不推荐我们去,而是沿着火焰山前进,开到好看的地方再停下来让我们拍照。火焰山颜色红黄,寸草不生,但线条其实颇为柔和,正如飘曳的火焰。我说,这里好像月球啊,司机笑起来,你去过?火焰山有的地方可以爬上去,然后惊讶地发现,地表其实颇为松软有弹性,好像橡胶跑道。在裂开的山谷,有细细的水流经过,两边则立刻长着碧绿的植被。可见钻石有个屁用,世界最重要的还是水。
坎儿井据说是汉代发明的灌溉系统,通过挖明暗沟渠,利用地下水,减少蒸发,进行灌溉。走在里头,真的很阴凉!司机说,吐鲁番最热可以达到八十多度,以前没有空调的时候,大家都躲到地底下。我总觉得古人比今人智慧多了。
六月,葡萄沟一串串青色的小葡萄都在架子上。司机说,有一种玛瑙葡萄,极美味。但是无法储藏和运输,人们就在那个季节,坐在葡萄架子下大吃特吃。真令人神往。
在火焰山旁边的砂土平地上,我们看见一片小房子。司机说,几年前,他们说河南人口太多,新疆地广人稀,就打算迁移一批过来,在这寸草不生、热得要命的地方,造了这么多小房子,居然还给通了自来水。最后也没有人来,这些小房子也就莫名其妙地留在了这里。很多年以后,沧海桑田,如果考古学家挖地三尺,发现了这么一批莫名其妙的小房子,一定觉得很神秘吧,说不定还得出什么这是外星人定居点的结论。而事实上,这很可能只是某些脑子进水的官员突发奇想从而实施的计划。天朝的GDP很多就是这样来的。不过话说回来,新疆的公路还真不错,在这儿开车很爽。
我们坐大巴直接从吐鲁番回乌鲁木齐。车在无边无际的戈壁中前进。小鸡啄米机一下一下地从地底下挖石油。打开车窗,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猛烈的热风,照相机的自动对焦失去了功能。难怪这里有那么多风能发电的白色风车,无休无止地转啊转啊。
次日去天池,离乌鲁木齐两小时车程。因为新疆之大气,我们的眼光和心胸因此变得广阔,觉得两小时好近啊。因为近,天池已被开发成一个典型的景点,我们好久没有看到成群结队的旅游者,简直有点不习惯。在山下还是阳光明媚,到了山上天池,天就开始阴沉了下来。天池颜色蓝绿,有点像九寨沟某个海子。我们走着林间小径下山,这时开始下雨,路边一个瀑布水势凶猛。下到停车场,开始下了冰雹。可是,下了山,还是晴空万里。
回到乌鲁木齐,晚上去星光夜市吃东西。这里真热闹,死后被烤的全羊头上打着蝴蝶结,跪在那里。羊肺照样大得匪夷所思,烤冷水鱼在烤架上转圈圈。维族小伙子高举一盆盆切开的哈密瓜在大排档间穿梭,要我们试吃。牛筋超级好吃,美中不足是我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牛筋牛杂等重口味食物和我那清火的药显然打架了,第二天我在非常有意思的新疆博物馆里终于感到很不舒服,时不时坐在地上休息,无力再去和他们去北园春市场买干果,看完躺着的干尸们就赶紧回旅馆也躺下。
6月10日下午,我们和巨大的登山包共同挤在出租车的小小座位上, 去乌鲁木齐的机场。强烈的阳光很晃眼。想起六一儿童节之夜我们初到乌鲁木齐一点方向都没有,想起那天下午从公司出发去坐2号线去浦东机场的时候,上海也是这样好的阳光。我从不愿意想像未来,因为计划往往是徒然,不如直接等待惊喜。
在虚弱的几个小时里,我的咳嗽神奇地停了。等我恢复,咳嗽就顽固地维持了四个月,在帝都的生活显然对此没有帮助,直到10月份在空气清新的山里呆了几天才彻底与咳嗽告别。
新疆之行再一次证明,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玩得太高兴,之后的工作就该把你累死。于是,想赶紧退休回新疆放羊的念头愈加强烈;心,放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都是去年6月的事了,一年过去了,我才把游记写完。那就算一周年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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