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晶华酒店的牛肉面大概是全台湾最好吃的东西了。5月21日(那是挺久以前了),我从上海去台湾出差,到酒店已经是晚上10点,我猜大师傅就把当天余下的牛肉全给了我。把这么多味美鲜嫩的牛肉都吃了下去,我的胃口和武松在景阳冈打虎前差不多。工作狂接着挑灯夜战,睡了大概才两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就去了台北松山机场。松山机场就在台北市内,主要是岛内航班。我和同事从此上了去金门的飞机。
金门!多么另类的地方。我的地理真差,之前小喽啰问我怎么去,我居然想当然地说坐台湾新建的高铁。到了才意识到,原来金门是另外的岛,路途颇远,要飞去。
金门是离大陆最近的地方,当年是军事重地,老百姓都不可以去。世事变迁,虽然两岸关系还是随着岛内选举好好坏坏,为着一些名分的文字问题搞来搞去,大三通似乎还很遥远, 金门在军事上的重要性已经没落最近一次削减兵力,那里只剩下3000人。小飞机降落在金门航空站的时候,我感觉颇为奥妙。
这次带我们去的台湾同事B十年前就在金门当兵。在拜访客户的当儿,他也带我们故地重游。我想,当兵和读书一样,甜蜜和苦涩,都是最宝贵的回忆之一。我总是很感谢别人带我去其母校,在他们回忆和暗暗感叹的时候,我有幸在场,这是一种信任。我也很想同样地返还好意。我想,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这次去了B的老地方,包括当时的营站超市、健身房、还有一个露天舞台,叫作介寿台,两边都是标语。当年这里一定是台上做着反攻大陆的宣传,台下满地的年轻士兵。东西都旧旧的,没什么人气,房子也没有整修。不像当年的金门,满街的阿兵哥。因为并没有打仗,他们很多时候都在街上扫地,所以当时金门的马路是最干净的。
我们经过一个露天菜市场,就跟我们的自由市场一样的。菜场还有标语广告,号称KTV年轻小姐大方可爱,很直白。菜场尽头是个“钦旌节孝”的牌坊,我们就在牌坊边一家珍香小吃店吃了著名的广东粥和肉燥面线。小店很简陋,干瘪的梳着发髻的老太太精神抖擞地在门前走过,让我想到鲁迅小说里的人物;一位老大妈还在坐在店门口小板凳上捡菜。店里一面墙边堆着锅子,一面墙上有“全国食品评鉴金质奖”的奖状,还有店主和王金平的合影。B当兵的时候差事比较轻松,负责采购。当年他和兄弟来这个菜场,先坐到店里来吃,吃好了,老板也已经把菜弄好洗好给他们了。看来军民关系不错,嘿嘿。听他讲讲军营上下级的趣事、老兵欺负新兵的事,我想,全世界都一样。去当兵,抽到哪里就是哪里,金门是最艰苦的地方,而且那时候还没有飞机可坐,都是坐船过去。当兵还有“兵变”的危险,回来以后,女朋友变成别人的,有时候还偏偏是将女朋友托付照顾的好兄弟的。
中午和一家客户吃饭。我们去的又是B当时经常吃饭的饭店。那店有他常吃的冷冻蹄膀,我给他和菜牌排了个合影。曾经一次他带我去台南,我在拍一张孔庙大门照片时候,请他让一让。他就笑,为什么我就不能在你照片里,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这家店也很简陋,二楼小窗外是旁边房子的破屋顶和堆积的杂物。没有空调,座位后墙角堆着纸板箱和米袋,桌旁就是一间简陋厕所。客人很好客,自带酒水,58度的金门高粱酒,对我是小case。天气太热我没有胃口,还是高粱酒比较好喝,毛羊的脸有点红红。离开的时候经过一个小店,店里近百种不同的陶瓷或玻璃瓶壶,都是盛高粱酒的。
这一天去了一个翟山坑道,此地为战备坑道/水道,耗时五年建造,洞内阴凉潮湿,洞口都是军训标语口号。还去了个古宁头战役的遗址:1949年,国共两军在此战斗,双方死伤惨重。在纪念蒋经国的地方,有许多当时的飞机坦克,涂的油漆看上去很粗糙,简直有点像假的。为我们开车的当地司机是个非常啰嗦的人,蛮滑稽的。他的台湾身份证上是写的是福建省金门。他非常尊敬蒋经国,见到蒋经国的铜像,都要三鞠躬。开车的时候,经过当地居民为蒋经国造的土庙,他也要将车速慢下来车窗摇下来行礼。他又主动带我们去一个琼林地下战斗坑道。这坑道属于私人,他主动跑过去跟客堂间里坐着的乡亲说,这是我们的表哥表妹们,门票就不要收了吧。坑道很深很长,里面一间小房间(大概算是司令部了)墙上除了革命标语,还有兵力弹药数据等等。从坑道出来以后,不远处正巧站着个披着红披风的风狮爷,挺威风的。
风狮爷多半是个站着的狮子,长得颇为卡通,和中国传统建筑门口的那种狮子长得很不一样。据说风狮爷镇风辟邪,可以吓阻邪魔,保宅安民。它们经常站在村口和路口,威风八面,不可一世,是金门极具特色的一景。金门航空站也有一男一女两个风狮爷立正,很夸张。
我们还闯进一个花岗石医院。就是一座花岗石的山,中间挖空作为战时医院,大约可以抵抗炮弹的袭击。这个医院现在也在用,不过里面阴凉潮湿,霉味很重。路上经过金门高粱酒厂,他们定期论缸卖酒,蛮爽的。
我们来到金门航空站,准备乘飞机回台北。一家银行两位领导还带着金门土产来送行,他们在当地应该算是牛人啊,经过一场虚惊,我们居然硬是坐上了已经客满的小飞机,上去一看居然还是商务舱。
金门之行,虽然没看见什么美好景色,却非常有意思。的确如我同事所说,金门的人非常纯朴热情好客,我喜欢。当初的军事重地,现在成了景点,我这样的“敌人”也得进入参观,有趣。这又一次证明,很多事情,当时全心全意,兴师动众;时过境迁,就全都变了,也没有人去追究当时。这并不是一个笑话,因为这就是人类存在的本质。人生长在哪里,多半就有哪种看法。我看着另一边的众多标语与歌功颂德的纪念文字,两边的宣传调调是多么像啊,都是中国人,就是内容不一样。如果人们多能从对方的角度想问题,这个世界本无那么多值得愤怒的事情。和解是容易的。要达到最后的看法一致,假使有必要的话,那也是水到渠成,强逼则往往是事倍功半的。
人们是地球表面比猴子们更轰轰烈烈的一场闹剧。渺小的人身在大世界,对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是很清楚,唯一确定的是,人的努力其实在历史的终点都是白费。但差别就是白费时的感受如何。我只要每一天充实正气而快乐就好,我不想未来。
回到台北,B带我去了一家叫“桐花”的客家菜餐馆吃饭,简单而美味,还尝了尝台湾啤酒。这一天没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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