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13

人最多就是猴子 (2009.9.3)

上周日和来访的香港朋友Indra去了上海动物园。去年6月27日那个大雨滂沱的周五夜,她来上海时也说要去动物园,这次她的愿望终于满足了。

闷热了好久,到了周末突然凉爽了下来。动物和我们一样,也纷纷出来活动。想来动物已本能地感知秋之将至;但大概不会像我这样微微惆怅:夏天过去了,又是一年了。

Indra 对猴子(不确切地指代所有非人的灵长目)的感情,远超过我叶公好龙地喜欢羊。真的羊远不如我的小毛羊可爱。总之,我们在猴子面前流连了好几个小时。

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猴子。不同种类的猴子虽然有着巨大的差异,但共同点是,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像人,不论是五官、四肢、动作还是表情。所以,看猴子,好像就在看另一个版本的人类,感觉既亲切又诡异。

下午两三点,正是睡午觉的时候。一只美丽的赤猴,双手顶在墙上,蹲着打盹,长尾巴自然地垂下。它面向我们,眼睛微闭。这多么像一个人睡得真香,却被喊起床,坐了起来,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眼皮沉重无力抬起。我被这幅温情优雅的彩色铅笔画打动了。

还有两只双胞胎般的赤猴,互相也不说话,只是形影不离。因为无聊所以低着头,或眼神空洞地遥望远方,我羡慕它们的安静和默契。还有一只赤猴仰天躺下,翘着二郎腿,另一只斜坐身边,懒洋洋地翻着它肚子上的毛,混合着爱情与亲情,我的心软了。

有一只赤猴,走近玻璃,靠坐了下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将注意力给了我们。它一只手搭在玻璃上,圆眼睛瞪着我们,那种忧郁而天真的气质对我总是很有杀伤力。

狒狒山的众多狒狒则令人恼火。首先,它们脸长得丑,第二,他们的红屁股真难看!有两只大狒狒,红屁股肿得很突兀,还大摇大摆晃来晃去,看了恶心,又怀疑是否病痛,总之触目惊心,受不了。狒狒显然是群居动物,有头领、有等级,大的要欺负小的、小的要拍大的马屁、小的之间要打斗。

小朋友和家长们很喜欢狒狒,因为它们很活络,闹来闹去,而且由于生活目标就是吃,所以也很配合地向人索要。规定是不能投喂动物的,这些小赤佬及爹妈都是文盲。我看到地上的塑料瓶就很怒,又眼睁睁看着人家扔进去小包装的雪饼,幸好小狒狒很伶俐地剥开包装纸,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我在狒狒山边诅咒,凡是向动物乱扔东西的人,下辈子就变成这种动物!身边某个母亲听到我说这句话,转头幽幽地望了我一眼,还是将手中那小块面包扔了出去。主管轮回转世的神啊,请保佑她,下辈子变成狒狒后,红屁股不要肿得那么厉害才好!我承认,在看见有人纵容自己小孩爬进栏杆喂某一种貌似凶猛的猴子时,我也暗自希望它抓破小孩子的手指,给个血的教训。

比起狒狒,松鼠猴长相俊俏,很小很小地一大串地叽叽喳喳挂在树上,十分滑稽。我认为悟空的脸应该是这样精神的。

我们看了许久黑猩猩,它们该是人类以下最聪明的动物了,基因上有非常高的相似度。小猩猩多动而顽皮,又时不时回到妈妈身边,然后再玩开去。它还用手指轻轻拨弄妈妈的手,偷看她的表情,令人怜爱。神啊,这真的就是个长得丑丑的皮小孩嘛!小猩猩突然就着树上绳索,飞了过来,把脸贴在玻璃上几秒钟,十分卡通。我说,是不是它觉得我们是同类,就过来看我们啦?Indra说,不是,我们站了好一会儿,它才过来。一定是刚才过来那家人,抱着的小孩长得比较像猩猩,被以为是同类。好吧,反正弗洛伊德说,人在成长的初期,对于自己是人这一点并不很明确,觉得自己和小动物无大差别。

红猩猩脸大如盆,身上棕红色的毛很长很长。看到一只很大的,肮脏不堪,一大片毛湿漉漉地纠结在一起,沾着乱草。原本它很无聊地躺着,后又爬了起来。这看来是一只老猩猩,老得走不动路。它步履蹒跚地挪动着,长长的前臂无力地撑着地。我想起曾在街头见过的很干瘪瘦小的老太,背驼得厉害,头已弯到膝盖,前进都好像在爬行,却还搜索着每个垃圾筒,捡出空塑料瓶,放入背上大出她个子许多倍的麻袋里。过了一会儿,红猩猩又勉强直起身,双手抓着树上垂下的绳索,借力前移。好歹也是灵长目,动作却迟缓如斯。这是老人行动不便的形态。大概是在等饲养员来送食物,结果好一会儿也没动静,它最后又无聊地挪回角落继续躺下。红猩猩长得很像电影里的妖怪,可以想象它壮年时也是威风凛凛的,这辈子都在动物园笼子和小院子里度过,多么凄凉悲惨的一生,而且现在廉颇老矣!我站在玻璃外,看了很久,居然落泪了。这种产于印尼马来西亚热带雨林的动物现已濒危,人类真是把它们逼得走投无路啊。

至于大猩猩,那只公的很拽地顶着玻璃躺在地上,不管有多少观众正趴在玻璃上欣赏它硕大的身体和丑陋的睡姿。它每躺一会儿,就起来绕场一周,巡视自己的领地,再回到原处继续小寐。小猩猩玩得很快活,母猩猩被折腾地一脸无奈。

金丝猴果然漂亮,毛色润泽金黄,脸则是奇异的浅蓝色。金色的猴子们一律扒在铁笼上,伸出一只前臂,人们则纷纷向它们手里投食,尽管猴子已经很积极地去够,但有些人扔得实在没个准头,还是没拿到。好不容易猴子接住了,人们小小地欢呼。远远的假山上,一只大公猴正大享齐人之福,舒服地或趴或依或立,两只母猴一左一右梳理着它的毛翻找着虱子。下午的逆光勾勒出它们金色的轮廓,鲜艳夺目。

观猴之后,我们又走马观花地看了其他动物,比如长颈鹿从墙后探出的脑袋、栏杆内吃草的斑马和栏杆外穿斑马纹衣服的姑娘、功夫熊猫的滑稽背影。虽然觉得把动物关在笼子里很不厚道,但这是唯一能看见比较多动物的地方,所以上海动物园是我喜欢的地方。

可是,这次对猴子的近距离观察,却让我在感情上有些承受不住。饮食男女、生老病死,感情的美好、贪欲的丑陋,都这样赤裸裸地一览无遗,令人唏嘘。特别是那只老红猩猩在我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一想到它,就很难过。

人类将自己和其他现世的灵长目分了开来,以为可以掌握自己的本能、可以控制自己的命运,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由于人类会骗人、会自欺,人要下贱起来,比那些表现直接的动物要下贱得多了。

想起来,上次和同学吃饭,有一句名言:猴子变成人需要几千年(应该是几十万年罢!),人变成猴子只需要一瓶酒。唉唉,这个都很难说。

Also: 本文的图文版

Also Also: 动物园照片@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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