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3
新疆奇遇记(3)穿越喀拉峻
一起徒步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套用CCAV的解说词,来自“祖国各地五湖四海”。有人穿着长羽绒服(来自温暖的福建),而我这种强壮的人则是短袖加外衣,可以抵挡寒意。
鲁迅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想那更适用于街心绿化地带众人抄近路的情况。这天我们走的路明明都是牲畜开创的。
起初山路颇为平缓,只是因为昨天的雨,还有些泥泞,有时我们要为后来居上的牛让路。早晨的阳光美丽,牛毛在逆光照耀下,勾勒出牛身近乎神圣的轮廓。我向来喜欢各种四条腿的家畜,因为它们水灵灵的大眼睛有着忠厚的眼神。猪除外——但也许是因为我从未与之有过眼神交流的缘故。
路两边都是绿天鹅绒的山坡,一波一波余音袅袅地延伸到天边,山就这样有了水的温柔气质; 山路辗转,走走停停,时时回望,和缓的曲折十分动人。蓝色澄明的天空下,雪山似乎也不艰险。
这般美景, 正应慢行享受,聊天拍照。但先头那几个人精力充沛,一边与向导搭讪,一边如急行军般往前冲。后来他们越来越不耐烦,开始向我们吆喝:喂,照你们这种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啊。
要训练竞走,不用来新疆拉着大家一起吧,你当你是马俊仁嘛?请问有没有吃中华鳖精?
但好歹我们有了压力,走得就快一些,简直像赶着去投胎。比较坑爹的是,来新疆前,原未计划徒步,没穿防滑的登山鞋,就穿了普通的运动鞋;而J则穿了文艺的回力球鞋。幸好我们有树枝登山棒,就希望自己不要滚下山去。
总算爬到第一座山的山顶,停下喘口气。对面爬上来一群驴友,个个看上去疲惫不堪但依然十分牛X。照Y的话说,他们是重装穿越,一家一当都在巨沉无比的登山包里。这帮人比较命苦,昨天在草原上搭帐篷过夜,雨雾交加,一片白茫茫冷冰冰。
前面人家又在催了,那就赶紧下山。乱石路一塌糊涂, 后来又是颇陡的草坡,虽美却很滑。但我还是骂骂咧咧颤颤巍巍地下来了。
中午时分,我们在芳草萋萋的山谷中牧民的小木屋屋檐下坐下休息,老鹰在天上盘旋。和我们走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三个女生。她们才是真胆大,皆为独自出游。土家族的CF 来自湖北,辞了职,已经连续在外旅行了一年多,晒得很黑;她路遇来自浙江的S,于是结伴同行 。DD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生,在深圳工作,第一次出来独行就选了新疆, 真勇敢。
一个小孩骑士放着一群超帅的骏马经过,我们向他问路,他热心地去河边帮我们勘探。不过这时向导找到了他的座骑回来了,轻巧地一指说,就在那边,上山就到啦。
大地裂开了个长长的大口子,细细的水流经过深色的沟壑。地貌渐渐发生变化,植被变得有些粗劣。山路跌宕,路线弯曲,翻过一个个小山头,又跳过无数次小溪。J有一次一脚陷进近乎沼泽的软泥。我则在过小溪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跌进了水里,从此穿着湿鞋子和湿牛仔裤前行。
到了山谷底部后再往上走,景色又美起来,穿越灌木和杉树林(野猪和狗熊,你们在哪里?)。过了疲劳的极限,似乎又不太累了,反正就是机械地爬。回望郁郁葱葱的山谷,意识到我们来时的翻山越岭对于毫无准备的人来说,也算是一个壮举。
突然就不用爬坡了,眼前神奇地出现了一片呼吸般微微起伏的大草原,而四周270度包围我们的是被白雪覆盖的群山。雪线很低,几乎与我们水平。有些地方雪山很近,好像走到草原边缘就触手可及。这里是喀拉峻草原的最高点,据说叫加撒干。
羊群照例在悠闲地吃草,小牛在开着野花的草丛中睡觉,天上群鹰盘旋。我确实地对一只牲畜的生活产生了嫉妒。它们上山比我们轻松,进化得比我们先进。之前在峭壁上看到山羊站着啃草,简直像啄木鸟一样,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向导的任务完成,不再前行。此刻下午三四点,我们已徒步穿越了六七个小时。袁师傅说六点会在中国移动信号塔处接我们下山,但向导说,还有十几公里呢!我们听了昏倒。赶紧给袁师傅打电话,但他不在服务区。
几个原打算在此地过夜的人,得知唯一的毡房已经客满,相当失望,逼着向导提供解决方案;而那个北京小男人,则要求向导带路直到信号塔,不然就不给他向导费。一会儿他们又说没水喝了,跑去一家牧民家要水。
这帮人真不讲道理,瞎折腾浪费时间。两小时走完十几公里的路是不可能的,但是新疆日长,如果马上出发,大概还能在天黑前到达目的地。我们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先上路。
走了没多会儿,后面开来一辆越野车。我和Y想也没想,拿起打狗棒轮了起来,在路中间将车拦下。车停下来,我们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路。车上两大叔说,啊,我们还以为又是来讨水的呢,之前被一帮人拦下来,拿走不少,有点怕了。
我们笑了,只是问路而已。但他们对这么一帮女孩子起了怜悯之心,让我们搭一程。J主动地坐到后备箱,另外5人就挤在后排。两位大叔分别来自西安和乌鲁木齐,也是来玩的。车经过一片紫色和黄色相间的花海,他们说,下车!DD 着急地说,我们不下!他们大笑说,拍完照还让你们上来的呀。
我有老鼠跌落米缸的感觉。搭顺风车,还有花看照拍。心满意足地拍完上车。到了岔路口与他们分别时,他们又把我们叫住,一人给了一瓶水。我们感谢又感动。
我们一边感叹自己的人品和运气,一边前行。从迎面开来的车问得,喀拉峻居然有两个出口,信号塔是有一个,但大家说法又不尽相同,我们也犹疑该怎么走。手机又没信号了,AGPS用不上。
我想了想,我已经看过塞里木湖,死而无憾了。我对佛祖的思想很有同感,生死都是虚幻,其实都差不多吧。但是最好不要有狼 ---- 六月应该没有狼吧。如果万不得已要在这里过夜,反正路上还时不时有马群羊群的,牧人经过,争取很无耻地去人家毡房里挤一挤;行有行规,过夜不能不付过夜费。至少身上还有钱作过夜费。
一片黄色花海之后,远处三辆摩托车。DD如离弦之箭,追了过去,好歹也有几百米的路程,她一路喊着,等一下~~等一下~~。这就像《西游记》电视里悟空去救唐僧,唐僧被放出来,两人老远就在煽情的慢镜头里向对方扑去,师傅~~悟空~~。
三位大叔的红袖章上写着“草原执法”。原来,他们是巡查草原防止车辆破坏草皮的。他们被我们的狼狈样儿逗乐了,指挥我们拍个合影。接下去,很顺利成章地,他们原路返回载了我们好一段路。摩托车很大,正好一人带俩。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摩托车后,第一次居然就是在草原上。耳边呼呼生风,实在太拉风了。以后来新疆放羊,我也要置办一辆摩托车,让羊跟着我跑。我的退休计划越来越具体了。
我们继续感叹自己的人品和运气,往前走。路遇一辆小白车,陷在泥地里。副驾驶上坐了个姑娘,而那个男人赤着脚站在泥里试图把车弄出来,看上去任务很艰巨。我们问要不要帮忙,他说不用,谢谢啦。
不久以后,小白车赶了上来,出来得还挺快!我们又把人家拦下来问信号塔的方位。他说,我带你们去吧;转头又看看他的小车,车小了点。他很麻利地把后座的东西统统扔到后备箱,包括一把吉他。还有一个大西瓜却无论如何没地儿了。姑娘说,你们把西瓜吃了吧!那位大哥立即变出菜刀和砧板。我们走了一天,自然很口渴,但还是假客气,不用啦!DD却忍不住地说,好好好!贤惠的J手起刀落在路中央的泥地上劈开了大西瓜。
满心欢喜,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吃的西瓜之一。
到了移动信号塔,已经过了六点,并未看见袁师傅和他的依维柯。手机还是打不通。这位好心的大哥说,那我直接带你们去县城吧。
他的正职是搞特种旅游的,去罗布泊等地,车技非常了得。客户一般都是勘探资源之类的,哪里难走就往哪里走,汽油供给都要随车带。在淡季,他则在乌鲁木齐做房地产中介。这是一辆很小的车,我们六个人扭得奇形怪状地挤在后座,严重超载。我和Y嘴很甜地不停感谢,听得CF都皱起了眉头……下山的路照例相当糟糕,但对他来说毫无问题。三小时艰险路上的见闻包括长着螺旋形羊角的美利奴羊和一辆流动电影放映车。
为了表示感谢,在特克斯县城找了个川菜馆子,共进晚餐,吃得好高兴。他是汉族人,父母都是当年兵团的。他告诉我们,维吾尔族是很多族群联合而成,20世纪二三十年代才有这么个名字。清朝正式统治新疆,新疆不只是维族的。两年前那个夏天乌鲁木齐血流成河,无辜汉人被杀,政府不作为,汉人出手自卫。当时满街的人拿着大砍刀,死的人远比新闻里说的多。对他来说,那是个非常可怕的回忆。
很难想象,看上去太太平平的乌鲁木齐近在两年前居然发生这样的事,Facebook也是那个时候在被封掉的。而历史的真相,就像罗生门一般的你说我说他说那样难以探究;各种人群的情绪和诉求都不简单,想要惨案不再发生,岂是假装义正词严一顶大帽子扣上去、封掉几个网站就能搞定的。
本来以为奇异的一天就将这般圆满的结束,随后发生的事却变得相当狗血。而对事情能变得有多坏,我这种射手座经常有一种变态的好奇心。
喀拉峻的照片: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27483279220/
2011/11/08
新疆奇遇记(2)伊宁 - 特克斯 - 琼库什台
我们下榻的旅馆在伊宁市中心,长得和天朝所有三线城市都差不多。
但旁边就是维族民居的街区,很有风味。沿街的墙是我最爱的天蓝色,红色的砖拼出好看的图案,没有玻璃的木窗都是从外面开关。走过一扇古老的大木门,门口有个维族老头儿坐着听收音机。Y问可否进他家院子看看,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院子里有月季花、果树和葡萄架,他的老伴儿连忙从树上打下杏子给我们吃,鲜美柔软。他们还问要不要进屋看看,并留我们下来吃晚饭。但我们不好意思过于打搅啦。当三亚之类的地方沦为蹩脚骗局的集散地,每日在微博上看到种种令人发指的新闻,我常觉得生活在末世。而这个傍晚来自陌生老人出乎意料的善意让我倍感温暖。来新疆之前,很多人都说要小心安全,但事实上,这是我遇到好心人最多的一个旅程。按照我的老规矩,后来回到上海,我把此行所遇当地人的照片印出来寄给他们,也希望他们在打开信封时微微一笑。
路边桑树上挂着成熟的桑椹,旧屋前一块空地上也有几头脏羊,马路对面几个人三心二意地卖馕。一条旁巷,两旁是全是大排档,夜市时间还没到,老板们却早早地做好了准备。金黄的阳光照在一大锅颗粒饱满的手抓饭上,胡萝卜和大块的肉,看上去很诱人。还见识了巨大的乳白色羊肺,大得应该充满了羊的整个身体,实在有点不合比例,很难想象。
各拿一大相机,我们显然不像当地人。一个自称祖籍上虞的人跟我们打招呼,他算是饭后百步走,陪了我们走了一大圈。他告诉我们,这里的民居多为砖土木结构,那些几乎崩塌的土墙并非文物,只是因为那家人家太穷无钱修复。与我们想象的相反,很多人其实希望被拆迁,因为可以改善居住条件。至于是否保存本族文化特色,似乎未在老百姓首要考虑之列。突然想起,前面那对维族老夫妇告诉我们,他们家不会被拆迁时,其实是略带遗憾的。看了太多强拆的新闻,我想我们已经有了思维定势。
既然我们爱看维族老屋,他建议我们去汉人街一带。据说,汉人街在古时候是伊宁的主要商业街,以汉人居多,岁月变迁,现在以维族为主。出租车司机将我们放在一扇写着“喀赞其民俗旅游区”的大门处:也许是天色已晚,这里并不热闹。大路两边房门紧闭,摆摊儿的人都回家了。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有看见很帅的维族大叔骑着板车经过。我们找到一家吃食店,在路边长条凳上坐下,学着当地人的样儿,要了羊肉串和饼,喝茶吃冰淇淋。真爽。
天黑了,看不清周围小巷里的老屋了,那就乖乖回去吧。没想到,在“民俗旅游区”大门处,停着几辆警车,还有拿着冲锋枪(或是步枪)的特警。继续往前走,经过热闹的夜市,来到拜吐拉清真寺。清政府统一新疆后,于1773年(乾隆三十八年)建成此寺。礼拜堂该是新造的,典型的伊斯兰教圆顶。而现今仅存的木制宣礼塔,则是原物,中式亭子的摸样。清真寺门口也停有警车,人行道上放着小桌子,拉着电灯,桌子后坐着两个警察。身材高大的维族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从警察面前走过,进入寺院礼拜。这里有一种诡异紧张的气氛。之前出租车司机跟我们说,最近是三级警备状态。现在看到了,觉得很悲哀。
第二天一早,我们坐上班车来到特克斯县。网上攻略里的一位袁师傅经联系,确实地现身了,来到长途车站将我们接到另一处。那里停了大巴和依维柯各一辆,原来这是他承包的从特克斯县到琼库什台的班车,一天一班,坐满才走,想来大家都不赶时间,只要当天能到就行。
袁师傅说要先去吃中饭,叫我们同去。他对老板说,给她们一人一碗过油肉面!“过油肉面”?这个听上去可不怎么样。没想到,这个10块钱一碗的面超级好吃,番茄、洋葱和羊肉爆炒的浇头香喷喷又开胃,以至于接下去的很多天,我一天到晚念叨着要吃过油肉面。小店的食客都是当地的大人小孩,美丽的姑娘还有些羞涩。
意犹未尽地吃罢回到依维柯上。车上维族和哈萨克族的老老少少,戴着不同的帽子和头巾。坐在我前面的哈萨克老爷爷对我的照相机颇有兴趣。最后上车的是一广州男人和他的女人。他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向老爷爷问话,而当老爷爷好奇地反过来问他,他却直接无视。来到人家的地盘,居然不懂得保持谦逊和尊敬,这种人真讨厌。
我们的目的地琼库什台村藏在深山中,山路蜿蜒要开3个小时。袁师傅有时也在沿途人家门口停一下,放下帮人家捎带的东西。看来,他也是县城和山村联系的重要纽带。袁师傅十分考虑车上我们这些游客的需求,总在风景优美之处停下让我们下车拍照,而车上的老乡从不抱怨,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出县城不久,就是特克斯河的龙口(源头),青灰色的水流湍急,简直有点黄河在咆哮的腔调。也许古代这里全是河流,因为在沿途草丛和山的横截面,有很多巨大的鹅卵石。我们在山谷中穿梭,时上时下,奇美而广阔的景色在不同的角度展现,牛马羊在碧绿天鹅绒般的高山草原上闲散,背景则是皑皑雪山。九曲十八湾的河流在和缓山间流淌的样子,温柔而恬静,我都看呆了。
我们也和同车的人渐渐相熟,他们淳朴善良。一个妈妈带着儿女一双。男孩子比较活泼,老是提醒我去拍路上的牛呀、野鸭啊、鹿啊。我抓拍到了,他就很高兴。我们下车去拍照,他也跟着一起来。妈妈不会说汉语,通过孩子们跟我们简单交谈。她真友好,从包里拿出苹果吃,还问我要不要。车经过某处,窗外美景。而坐在窗边的妹妹其实有点晕车,本想把头探出去吐的,她妈妈居然叫她忍几秒,让我拍好再吐。等我意识到,特别过意不去。后来,他们指给我们看远处碧绿山谷里的一些黄土房,那里是他家的村庄了,叫作小库什台。而另外一个大眼睛的维族小伙子,也加入了我们的对话,说起他们家好多马。
终于到了琼库什台村,此地没有手机信号,靠旁边河流的自制小装置水力发电,晚上才能用。袁师傅开大巴的搭档是个维族大个子,穿着曼联的蓝色T-shirt, 写着大大的AIG 。他有个漂亮的老婆,还有个很乖的洋娃娃女儿抱在手里。这两位合伙人不但负责跑班车,还提供简易的食宿等服务。他们将我们和其他旅游者安排在大木房里,并招呼我们喝奶茶、馕和奶油。晚饭味道很不错,只是肉少了点,汤饭很好吃,番茄真是调味神品。大家初步讨论了一下第二天的计划,即翻越1.5座山,到达海拔2800米的高山草甸喀拉峻草原。
第二天一早醒来,天气预报太准,果真阴雨连绵,不能徒步,只能在村子里混。我们顺着小河走去,岸边被水浸湿的石头有的粉红,有的青绿,有的镶嵌着金色或银色的花纹。我们以为发现了金矿,一路像狗熊丢苞谷一样地边捡边扔,最后收获了一口袋石头。河边的草地上除了散落的石头,还有兰花和大松树,但被砍伐了不少,看着好不协调。一只匍匐在草丛中和大石头颜色差不多的小牛,看见我们就起来一路跟着,据说那是我穿着红外套的缘故,哈哈。一家牧民毡房里的摆设极其鲜艳可爱,门前的大树间还搭了个海边酒巴般的台子,他们家的小羊佩戴首饰,估计是有钱人。牛作为搬家工具,身上驮着小山般的家当从我们面前走过。
吃罢中饭,雨愈加地淅淅沥沥,屋外散养的鸡不再和驴子嬉戏,躲了起来。我们与其他旅行者交流了一下之前的行程与见闻,困意袭来,纷纷倒下。卧谈一会儿后集体进入梦乡。上次睡午觉大概是古时候在幼儿园被逼的,而这样的卧谈,让我回到大学时代。在没有手机信号没有电没有自来水的山村大白天地睡觉,超现实得可以。
傍晚放晴了,袁师傅的班车带来了又一群旅行者。其中一伙是上海人,一来就高调地招呼着要袁师傅搞个烤全羊给他们吃,最好还要杀只鸡,像是鬼子进村了。袁师傅很为难。
袁师傅是个身材瘦小眼睛大大的河南人,在新疆很多年了。他觉得这里很好,因为赚得到钱。在这个多民族的环境,过得也融洽。他偷偷地跟我们说,你们也是上海人,跟他们就不一样嘛。他的本业是班车,就他这点人手和条件,最多就是安排简易住宿和饭食。我们告诉他要学会说不,如果他却总想满足每个人的要求,最后反而容易弄得一团糟。
既然天气好了,就要详细谈谈次日的计划。J 总是最有气场,选她为代表与袁师傅谈。讨价还价的场景想来十分滑稽,我们七八人并排躺在被窝里,袁师傅蹲在门口边抽烟边跟我们谈。他将负责为我们找个徒步的向导,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他在山那边与我们接头直接带我们下山回特克斯县。一切谈妥,袁师傅离开。一直默不作声的北京小个子男慢悠悠地开口了,其实我们可以不要向导的,我google 地图全打印出来了,我们包车价钱给的太高了。靠,早先怎么不吭声呢?大家AA,分摊到个人也没多少,干嘛要承担迷路的风险呢。旅行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犹犹豫豫、为了点小钱算来算去、事后诸葛亮的人最讨厌了。
第二天早上,向导如约来到,说明他前一天晚上,没像平时那样喝得烂醉如泥。我们拿着袁师傅给我们准备好的棍子,作为登山杖,高高兴兴地上路。金色的阳光渐渐驱散寒冷,满目青翠。
伊宁照片: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27469815066/
琼库什台照片: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27481783764/
2011/10/25
新疆奇遇记(1)赛里木湖
其实也不是一点端倪也没有,之前路边已出现了起伏的山坡,白云的影子投射在广阔的绿色波浪上,明暗错落。渐渐又看到羊和骆驼在远处懒洋洋地吃草,而有些胆大的则歪歪扭扭地站在公路旁。
总之,当那片宝石般闪光的蓝色进入视野,我们立刻兴奋了起来。穿竖条衬衫牛仔裤的维族卖票大叔虽然满脸沧桑,却有一双淡黄而迷人的眼睛,看到我们在飞驰的大巴里站起来贴着车窗拍照、对着湖边群马食草的完美图画大呼小叫的激动样,他一定觉得我们挺好笑。他们常年累月走这条路线,不知是非会审美疲劳。但想来不至于吧;比如蓝天,我从来都没看够。
“这就是松树头了,下车吧。”根据Y的攻略,此乃我们的目的地。大巴绝尘而去,我们留在了赛里木湖边。湖边的石碑上说,此地海拔2071米。
下午五六点钟的阳光还很强烈,蓝色的湖水纯粹而耀眼,微风吹过,出现了不同的纹理和色调;无风的时候,湖水又像镜子一样映出天上的白云。
几个哈萨克族人骑马过来,争着让我们晚上住湖边山坡上他们的毡房。鉴于美景出现的突然,我们还没回过神来,决定全部回绝,先逛一会儿再说。但我们很快就发现,湖边有些草地被围作牧场,无法穿越;另外,登山包背着也真够重的。之前那群人里比较不急吼吼的一位又骑马赶上来了,居然还有点嘲笑我们瞎逞能。好吧,那就先在他这里安顿下来吧。
他让我骑他的马慢慢溜达过去,我喜出望外。这匹棕色的马是个阴阳头,脑袋上所有的鬃毛歪在一边,颇有腔调。哈萨克族是游牧民族,听说一年要搬四次家。现在六月初春,他们刚从湖对面搬过来,还没全搬完呢。等到冬天,赛湖结冰,他们会搬去果子沟。这样一比,最近十年里搬了很多次家的我根本就没资格抱怨。
我们的毡房不算小,有堆得比人还高的彩色绣花被子毯子、彩色小木柜,火炉与太阳能发电机各一,光线从房顶一个圆洞照下来。
我跟Y说,你有没有发现他的眼睛很好看,她说发现了,他蛮帅的。于是我们三人就皮厚地要求与帅哥合影。他还有些推脱,说网上已经有他的照片一万多张了,但最后还是从了。帅哥叫夏乐哈尔,意为宽阔。
帅哥家有两只才两个月的小绵羊,好像还不太会走路,温顺地趴在草地上。干净的卷毛柔软蓬松,睫毛长而浓密。手指一触碰到它温热的身体,我的心也立刻柔软无比。可怜的羊妈妈已经死了,于是夏的妈妈就用奶瓶给小羊喂牛奶,羊吃奶真是如狼似虎啊!小绵羊被我们搂在怀里,脑袋蹭来蹭去,很不安宁……
我们爬上后面的山坡。坡上有沟,或是牛道、或是雪水融化流下之途径。越往上走野花越多,还有杉树和松树点缀。从坡顶观望赛里木湖,景色绝佳。湖似乎并不很大,左右皆可看到边际,而对面的雪山,应该就是邻国哈萨克斯坦了。大海的无垠固然令人敬畏,湖泊的收敛则给人安全感。舒缓的绿色山坡很自然地延伸到湖里,形成曲折优美的湖岸线,好像顺着它走就可以和湖水融为一体,直接变成湖怪。
太阳落山要近10点,我们安心等待。山坡一侧有铃铛般的紫色花朵和黄色兰花。躺在地上,看花瓣逆光半透明很美的样子,微风吹过,淡淡的花香沁人心扉,我心无杂念。我想天堂大概就是这样的,如果在这一瞬间唯美地死去,倒也没什么可惜。
夕阳从云层间斜斜地射下,给此时蓝灰色的云和湖镶上柔和的金边。山水天交界处,粉红与微蓝交融。在下山的途中,路遇踯躅晚归的花牛。湖边,牧人把玩耍的小孩放上马背,一起回家。在金色的湖面背景上,他们呈现为黑色剪影。我们,也该回去了。
天堂虽好,但没有东西吃,我们饿了。跑去主人家的毡房,只有夏的妈妈在,之前跟他们说我们不吃饭的,所以只有一点牛奶(但是很香!)和馕给我们。纯朴的她不太会说汉语,只是跟我们微笑。我们坐在炕边烤温暖的火,突然一只花牛从门口好奇地探头进来,打量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她赶紧起身把牛赶出去,牛就乖乖地走了。以赛湖暮色为背景,毡房小门为画框,出现这样一个忠厚可爱的大牛头,回想这一幕,还是满心欢喜。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天空深蓝,繁星无数,我有生以来首次认出个星座。湖边公路上卡车驶过,描出一条条光线。
回到毡房,房顶的洞已被盖起,火炉也生了火。贤惠的J把床铺准备好。我貌似睡在一张动物的毛皮上,再盖上厚厚的被子。毡房的毛毡虽是羊毛做的,小木门有点漏风,寒冷还从草地透过垫被渗上来。再加上牛羊或干草的气味颇为强烈,过路卡车有点吵,我们睡不太着。半夜里又被毡房外狗叫和牛的哞哞声吵醒。这些隔壁邻居说梦话好大声呀。我睁大眼睛看四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过多久,又该起来了。三匹马和三个男生已经在外面等我们,要带我们去海拔2700米的“观景台”看日出。此计划在Y事先研究的攻略中没有,但我是个不大会拒绝的人,昨晚夏强烈推荐的时候,就答应了。事实证明我们就是应该时不时让计划外的偶然掌控我们的际遇。
晨光熹微,骑着马顺着湖走。日出瞬间,金光四射,照亮了湖面和层叠的乌云。原来我的马也是金黄色的,名叫“黄彪”。赛里木湖边这条公路,据说已经修了五年,进展很慢。马儿有时需要跨沟、有时需要爬上爬下,骑在它背上,好像在骑变形金刚。到了平坦的路,夏问我以前骑过马嘛?我说有。“ 好,那么我们就跑吧!” 顿时马儿欢乐地跑起来了,我心跳加速,周围景物飞快地倒退。跑吧,就这样跑吧,顺便帮我把原来那个世界一起丢掉吧。
后来,马儿向南一折,就此上坡。夏下马,让我一个人骑,只是远远地指挥我。马很听话,拉哪边的缰绳它就往哪边走;拉紧些,它就慢一些。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地前进,我也还不忘拍照。漫山遍野的翠绿绵延,牛羊马或立或躺,远处是雪山和赛湖。回环路转,越往高处,小松树越多,有些针叶灌木也叫不上名儿,一团团地镶嵌在草地上,像是天鹅绒地毯上的花样。我们来到一片地势平坦的草地稍作休息,那里已经有骏马若干,背景是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正觉此画妙不可言时,突然发现这些马行动的样子很可笑。原来,它们是人家新买的马,尚未驯服,所以前腿和后腿分别绑起来了,只能像袋鼠一样一跳一跳。
继续前进,太阳已经老高,也不冷了。除了满山遍野的小黄花,还有大而复杂些的金莲花。按照攻略,金莲花理应更多。夏不知何时就在我们附近走,听我们在马背上聊,闪电般从地上采了一朵金莲花送上。快乐的错愕。Y感叹,看来只有新疆的男人才像男人,哈哈。
最后一段路很陡,马儿停步不前,我们自己爬。带露水的草坡有些滑,也没有什么小树可以拉一把,颇为惊险地到了山顶。有念头闪过,待会儿怎么下?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山顶这么小,只能站几个人,好像龙脊。南边是我们来时的山坡,如长裙般漫不经心地垂落在赛湖边。翠绿浓郁的绸缎随意地堆在那里,而褶皱中又长出很多圣诞树。而北边脚下就是万丈悬崖,层叠的山谷中漫起晨雾。远处可见蜿蜒的果子沟,还有即将完工的大桥。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早晨!我最喜欢从高处看风景,因为看到全局,什么都显得好简单。我总是喜欢想象我和很远的地方之间有一根虚线连起来,顺着这根无形的钢丝,就可以最短距离飞过去。
但下山还是得老老实实地下,开开心心地滑了好几跤。马儿也休息够了,再把我们带下山。原来上山时,夏怕累着马,所以自己用走的,下山轻松些,夏就上马坐在我后面了。面向赛湖下山,灿烂的阳光照遍了满山的小黄花,整个场景泛着神圣的光辉。夏说,马到了这样的地方最开心了,喜欢跑 ---- 好,那就跑吧。这个纯净的早晨,在美景中飞驰,却又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种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我还在梦中,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到了某个背阴的角落,那里仍然有尚未融化的积雪,他下马抓了一把雪给我摸一下。这是六月的雪呢。
一路聊天,得知他们四五岁就开始骑马,而且小孩子反而骑的是大马,因为大马比较驯服,小马比较野。骑马摔断过腿,但鼻粱是打架打歪的。牧场牧草都是国家的,牲畜都是自己的,每年按牲畜数量交点钱给国家。牧民主要收入来源是放牧和招待我们这样的旅游者。冬天牲畜吃干草。晚上牲畜都那样放着,不会有人偷,夏天也没狼。赛湖是盐水湖,淡水都是摩托车从别处用桶装回来的。以前搬家(包括拆下来的毡房)都靠自己的牲畜搬运,现在搬家可以租卡车,省事儿多了。路上还真遇到一家搬家的,赶了毛茸茸的一大群傻羊,好可爱。新疆日落很晚,他们总是很晚睡觉,比如凌晨三四点。晚上和朋友在毡房喝酒,累了就直接睡下。他们信伊斯兰教,不吃猪狗驴。当我表示非常喜欢他们家的小羊,他说那送给你吧,我说好呀,每天上班前带小羊去公园早锻炼,吃完一个公园的草地再换一个。说实话,我还真想了下此事的可行性。
回到我们的根据地,夏把草料倒到一个桶里,搅拌好,装进一个大布袋,套在马儿的头上让它吃。三四个钟头下来,黄彪确实累坏了,这样吃草的样子很滑稽,就像故事里把饼挂在脖子上的懒人。
马儿吃草,我们去毡房吃早饭。夏的妈妈和妹妹已经准备好了。当天早上挤的牛奶放在两个搪瓷脸盆里,上面飘着厚厚的黄油,还有凉拌沙拉 (生番茄洋葱等)、咸奶茶、牛奶头层的黄油配馕。第一口有点膻,之后就很香很香了。一起吃的还有夏和他的表弟哈力,皮肤白白的大学生,草原上唯一戴眼镜的人,早上看他来带我们骑马我们还颇为吃惊。围着小桌子我们盘腿坐成一圈,边吃边聊,轻松快乐。听哈力说,夏从来没有上过学,从磁带里学得非常流利的俄语。他中文也说得很好,虽然有着好玩的新疆腔。他们互相之间说的则是哈萨克语。那……我们去俄罗斯玩,你可以带我们玩了;你去美国玩,我们可以带你玩了。白日梦说得大家都很高兴。那你为什么不去俄罗斯呢?哈力说,他才不舍得这片美丽的草原呢,城里多没劲。席间居然有点沉默。过几个礼拜,草原将举行马术比赛,夏打算把他最爱的那匹马 (地位相当于我的小毛羊,不过人家的马可是活蹦乱跳的)从马群里带出来,好好练一下。听上去真有意思。不知怎的,扯到结婚的话题上。Y说,你这么帅,还不要谁就是谁。结果夏说他决定不结婚,村里的姑娘都没有喜欢他。我们就很俗套地说他一定是太挑,他将矛头转向我们,我看你们长得也还可以,怎么没结婚呢?J 于是很猛地说,那么我们三人给你挑,你要哪一个?他害羞地说,你们一不会放羊,二不会做饭,我才不要。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会做饭,放羊可以学。他就红着脸跑出去看马了。他的妈妈和妹妹不说话,一直笑。
饭后出去看见哥儿俩远远地坐在草地上抽烟,以这样的美景衬托,我觉得抽烟很帅。我当然知道抽烟的坏处,但我总是很羡慕抽烟的人,他们用心吸一口烟又吐出来的样子,那么专注,好像创造了自己的一个小世界。
懒洋洋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拍照。牛粪干了也就是泥土,草原的一部分。反正这两天干湿牛粪也都踩过好几次,只要不直接躺在牛粪上都觉得还好,身边地上还有个牛或羊的头骨。没有水洗澡、只有一点点水洗脸刷牙也都无所谓,在野外解决内急反正环境优美,心旷神怡。
今天的赛湖呈现不透明的钴蓝色;需要在这里呆多久,才能看全它的不同景色呢。后来山坡上来了个牧民,说起正好有车去伊宁,可以带我们走。我们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哥俩去别处放马了,所以只和夏的妈妈说了再见。短信告别,不晓得人家能看懂中文嘛。
很快我们就在果子沟峡谷里盘旋了。我们的维族司机说,两边都是果树,可惜不到季节。我们从山顶看到过的大桥下穿过,他说那是海拔最高的斜拉桥了吧。我们所走的山路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会有泥石流,以后走着这大桥就比较安全。他还说,来伊宁旅游的各国人都有,就是没有阿拉伯人,好歹跟他们是同源的,很希望他们来,可他们偏偏不来。他又说,他们这里日照强,番茄特别好;他们农村人买起水果蔬菜都是十公斤二十公斤一买的,不像我们这些城里人,只买一斤两斤的。和我们拼车的还有一个汉族人,有个蒙古族的老婆,貌似专门接待旅游,一路一直在打电话,安排一个个团吃烤全羊之类的,我们也算领到了行情。到了一个小镇,要换辆车,他们要吃中饭,我们也饥肠辘辘,于是同去。他们看我们很好奇他们吃的酸奶,往里面放碎冰和白糖,就叫老板娘送我们一碗,要我们一定尝尝这新疆特产,味道还不错。
吃完上路,到了伊宁,即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首府。他们让我们在闹市下车,居然一眼就看到了攻略上提到过的某家旅馆,住下。虽然老早以前曾在欧洲独自backpack,每晚住哪个青年旅舍我可是先定好的,哪像这次出行这么随性,连明天去哪里都是临时定的。事实证明,这次旅行越来越神奇。
以前我的理想职业是街头弹吉他的艺人,但我想我没那音乐天赋。那么从现在开始,我的理想就是回新疆放羊了。曾在赛湖边手很贱地看了下黑莓,那么多的纠结和折腾真还不如草原上一朵滋润饱满的牛粪。
2011/10/02
我想在花香中睡觉 9/26/2011
我的生活真是四分五裂 9/22/2011
2011/05/23
冬访废城——爱伦·坡故居
发于《东方早报》之《上海书评》 2011.5.15
http://www.dfdaily.com/html/1170/2011/5/15/605014.shtml
侦探小说的鼻祖、美国作家爱伦·坡(Edgar Allan Poe)曾经在费城居住六年(1838-1844),并在此地留下故居一处,可供后人怀念。很久以前,我在译文出版社的《外国故事》里看过他的很多短篇;作为有文化的外文系毕业生,重回费城,应去拜访一次。
费城是美国第五大城市,但中心城区很小,平时交通基本可以靠走。就像美国许多地方一样,繁荣和破败总是近在咫尺。从满是时髦商店餐馆的Walnut Street到位于东北角的爱伦·坡故居一带,只有两英里。一路走去,很快就人烟稀少,费城越来越像个废城。
但我确实很爱这样的行走,即使气温只有零下五度。这是去年12月中旬某个安静无风的星期天下午, 广阔纯净的蓝天下,低温的空气让人很有精神。费城大概不曾经历过大规模的拆迁,建于不同时代风格各异的老房子,或雍容或破败,自在地立在街道两边,一点不单调。
经过长得像一粒长生果的警察局、一个活人也没有的绿地,从呼呼作响的公路桥下穿过,再走过1764年成立的宾州德国协会,终于来到爱伦·坡的故居。
爱伦·坡1809年出生于波士顿,幼年丧母,父亲消失,在Richmond由养父母养大,在弗吉尼亚大学读了一年即因养父断供而辍学。十八岁时,爱伦·坡在波士顿出了第一本诗集,随即入伍两年,又在西点军校度过两年,最终还是转回了写作生涯,为文学杂志写评论和故事。迫于生计,他在巴尔的摩、费城和纽约之间辗转。他的妻子得了肺病,于1847年去世,他一直借酒浇愁。作为编辑,他比较成功,但他的理想就是办自己的文学杂志,进展不顺。到了1849年,生活似乎有了转机,创办杂志有了眉目,又与当年青梅竹马的女子订婚。但当年10月,人们发现他神志不清地倒在巴尔的摩一个酒馆,几天后死去,终年四十岁,死因不明。
爱伦·坡在费城的六年是最多产的,同时也搬了好几次家。今次造访的朴素三层红砖小楼是唯一留存下来的一幢,也是他搬去纽约前的最后一站:1843-1844年间,他和妻子岳母住在此地,《黑猫》和《金甲虫》就是在这里写的。
敲敲旧木门,看门人让我进去,暖气扑面而来。只有在经历了刻骨寒冷之后,才能体会到温暖的力量,从外到里热量在肌肉血液间传递,化僵硬为柔软,使麻木变敏感。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地方,几个管理员在值班聊天,讨论着某文学问题,真像荒漠中的一片绿洲。
径直走进去,是一间铺着红地毯挂着红窗帘的书房,椅子和沙发的缎面也是红色的,墙上有一少妇的画像。这并非爱伦·坡当年书房的陈设,而是按照他理想中书房的描述布置的。这里红得有些诡异,即使是女生都会觉得这里太艳丽了些。今天,访问者可以在这里阅读爱伦·坡的作品。
而转去看故居本身,则空空如也,并无一件家具。每一间房间墙面和天花板都严重斑驳,在角落里还露出墙皮后的砖。据说,爱伦·坡搬走以后一件家具也没留下,亦不曾留下任何资料;即使想复原旧貌,也没有依据。只是在某些墙上挂着很大的彩色铅笔画,画着真实大小的情景:壁炉、餐边柜上的蔬果、伏案书写的爱伦·坡背影,躺在书桌上睡觉的猫咪。轻轻走上当年的狭窄楼梯,来到三楼他妻子养病的地方,阳光透过小窗斜斜地射进来,照亮了这间低矮的小房间。
下楼来到破旧的地窖,这不就是《黑猫》的犯罪现场嘛?尸体就砌在墙内。故事中第一人称的主角之犯罪行为当然很暴力,但是心理描写细腻;难怪写了《罪与罚》大学生斧砍老妇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爱伦·坡的想象力之丰富在于能将虚构的内容写得充满细节,感觉十分真实。
房前有一片规整的绿草地,金黄的叶子落在树下,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塑像停在柱子上, 这就代表他的著名诗篇《渡鸦》(The Raven)了。也是12月, 一个黑暗寒夜,主人公怀念着逝去的美丽姑娘,忽然有敲门声:不速之客一只渡鸦飞来停在房门上方塑像上,但它反反复复只是说Nevermore。诗的氛围黑色而神秘,到底是什么永不再来?如今,这只渡鸦日日夜夜看四季更替,还有街对面房子外墙上巨大鲜艳的爱伦·坡画像。
展览的最后一部分,历数了爱伦·坡在文学和电影上的影响:江户川乱步(乱步是Allen Poe的日文版)、陀思妥耶夫斯基、柯南·道尔、 博尔赫斯、希区柯克、费里尼等。
生平短片中,并未谈及他的酗酒问题,似乎他只是命运多舛而已。管理员说,人已作古,恶事何必再提。后来我又读到,爱伦·坡作为评论家也得罪了不少人。想来那时候人们生活单调,没有电视没有上网,在纸质媒体被批评是很严重的事儿。爱伦·坡曾请一位Grisworld先生当他的遗著保管人,但后来又将人家深深得罪了。爱伦·坡死后,Grisworld立即在“官方”传记中谎话连篇、杜撰信件,将他描绘为赌棍和鸦片鬼。后人的研究发现,爱伦·坡人品还没有那么烂,并没有吸鸦片这一说。而喝酒对他来说,虽然是个问题,但这是因为他的酒量实在很小,所以很容易不胜酒力。总之,爱伦·坡一生真坎坷,结尾真悲剧。不过,好多艺术家在有生之年都混得不怎么样,并且死得也很不安详。我想他们一直都不快乐,但也许不快乐才能产生好作品?
根据现有资料,传记作者们无法确知为什么爱伦·坡突然去了巴尔的摩。我们也不知道,当他游荡在街头,心里在想什么。也许他觉得,生活终于又有希望了。可是,这次不省人事之后,他再也没醒来。侄子没怎么通知别人,将他草草落葬。直到一百六十年以后,他才有了一次风光大葬:2009年,巴尔的摩举办了爱伦·坡两百周年纪念活动。居然还像模像样的,先在他家(现亦为博物馆)供公众瞻仰遗体(显然是假的),然后抬着棺材去教堂墓地下葬(显然他本来就葬在那里)。参加葬礼的客人名单有点超现实:包括柯南·道尔、波德莱尔、希区柯克、惠特曼、另一位与之订婚但仅维持了一个月的诗人女朋友,还有爱伦·坡假若有知一定会骂自己瞎了眼认错了人的那位Grisworld先生。这场戏剧般演出的葬礼主要是为了纪念他的一生与文学成就,所以近乎庆祝。葬礼都是给活人看的,也算是弥补了当年青蝇吊客的不堪吧。
离开爱伦·坡的故居,散步回去。我又被沿途的荒废之美吸引了。一座积木般的铁皮工厂和三根大烟囱,完全地生了锈,阳光将其照得金黄,在碧蓝的天空下鲜艳无比。破败居然也可以这样雄伟而灿烂,我暗暗吃惊,流连许久。而旁边停车场铁丝网边的狗尾巴草,生长茂盛,逆光下的光晕简直有点神圣。
街上没有别人。人行道上的罅隙冒出白烟,热气腾腾,该是地下那矿井一般的地铁通道吧,将途经市中心。那里有几栋高楼,包括十九世纪末建造的市政厅,钟楼顶上的费城创始人William Penn像,俯视着自己规划的城市和历年的变化。
当年爱伦·坡出门讨生活的时候,这些楼都还没有,想来他看到的天空比较广阔平坦。现在,我站在荒凉而安静的城市边缘,越过附近参差的楼房,望着仅仅两英里外的高楼,想想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汽车,这么近却又这么远。
然后就穿过中国城,他们总是把贩卖的蔬果连同破纸箱堆到马路上,乱哄哄脏兮兮的;再经过医院和医学院,想起这里的药水味和仪器声;之后是同志区,路牌有彩虹色装饰;Sansom 和Juniper’s 的街角有一幢装饰繁复的老房子,将我迷住。墙壁曾经桃红,百叶窗曾经墨绿,如今年久失修,但还能隐约看出当年的辉煌与香艳。墙上挂着小牌子一块,说四楼是个浴室和桑拿,这在美国可不多见,听上去很妖很暧昧。到了市中心,游客坐着观光马车,傻乎乎地在街头漫游。百货公司橱窗里打着大大的Sale标志。我又回到了现世。
冬天日短,太阳西斜,阳光变得虚弱,晚风开始凛冽,还是赶紧回去。爱伦·坡的一生遭遇令人有些惆怅,沿途的破败景色在阳光下倒是很美丽。温暖和寒冷互相转化,热闹和冷清其实都很接近。声名卓著与困境落魄、生与死,也只有一线之隔。一两百年听上去很久,但其实也是弹指一挥间。能留下就留下什么,有些谜团就此不了了之,和合真是无常呢。
2011/04/20
A Bug's Life
But no. Ants/Bugs’ are lives, too. So a couple of times i stopped short of touching them and watched them pass by. Live and let live. We are all breathing the same toxic air while making a living.
2011/03/20
Goodbye to a Polar Bear
I woke up to the news that Knut, a popular polar bear suddenly died young in the Berlin Zoo. They are still investigating why; some contributing it to the stress with his stardom. He was at the center of controversy a couple of years ago because he was deserted by his mum and to keep him in a zoo was not natural, according to some animal right advocates. So they actually suggested killing him right away. Of course, he wasn’t killed and stayed in the Berlin Zoo, where he grew deep attachment to his keeper. According to the news today, that keeper died some time ago from heart attack. I don’t want to dramatize the story by linking the two deaths, though.
At that time, they described the situation as “Each time his keeper leaves him, and he can’t follow, he will die a little”. This somehow struck me deeply. This is the blog i wrote in 2007:
2011/03/17
唉
我当然应该同情她也是受害者,可我为什么还觉得她特别可笑、甚至有点可鄙视呢?
那么多人的失去了生命,她应该觉得自己大难不死,这就是福气了。遭遇这种大灾难,应该是对人生产生新认识的时候,理解到很多事其实都不重要。至于有没有洗澡,有那么严重嘛?
日本人在灾难前这么淡定,秩序还这么好,这样一比,就看高下了。
另外,我特别看不得强壮的女人作小鸟依人或楚楚可怜状,真是吓死人啊。
2011/02/02
Last Day of the Tiger Year
Last day of the tiger year. Nice weather. I took the 985 bus to my parents' place for the new year's eve dinner.
985 runs a good route. It takes you from pudong to the southwest heart of puxi very quickly via nanpu bridge. The bus runs in big 2 circles before actually getting onto the bridge. On a nice day like today, you enjoy a spectacular view of the river and highrises at lujiazui in 360 degrees. The bus always runs fast in circle, you almost feel like in a roller coaster.
Oh 985 plus nice weather. That reminds how I went to the hospital to see my grandma in the fall until there was no grandma for me to see anymore. Just got home, mom showed me a letter my grandma wrote to her student in 2003. Her student, now around 70, sent us a new year card and enclosed the letter. He said it was probably better we keep it. Reading it made me cry...How nice it is to have her handwriting! (Maybe I should type it up later)
Last day of the year of Tiger, is it necessary to have a self review?
Work-wise, I said change was good. So it was good... I liked the time I spent in HK. And I liked the time I spent in Philly toward the year end.
The new places I have visited include new orleans and enshi in hubei province. Totally different. I got reasonably drunk at both places. Both are nice.
Again, I found that sometimes I chose to ignore my intuition and common sense. This happened too many times and lasted too long. This is sad. Anyway good that I have moved on and hope i will be smarter.
So I suppose I'm ready for Year of Rabbit? Oh do I have a choice anyway?!
H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