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30日,经过漫长的飞行,我又飞到了台北。2005年5月的时候,这个机场还叫中正国际机场。而这次到来,机场的名字刚刚应民进党政府要求改为桃园国际机场。那时候,学识浅薄的我第一次知道中正指的就是蒋介石。刚才在网上一查,其实也不应该怪我:蔣中正,字介石,原名瑞元,谱名周泰,学名志清......而大陆从来不提中正二字。历史和政治是多么有趣,文字把戏表面文章,好像不提就不存在了。
接 我去酒店的司机是个年轻人,一路聊天。当时台湾最红的事就是倒扁。他跟我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又骂了一通陈水扁,有意思。亚洲酒店飞机的服务态度都比美国好 很多,人看上去赏心悦目,硬件也先进。我“下榻”的晶华酒店为客人开门订车的姑娘真美,我禁不住多看一眼,嘿嘿。不过个人认为这里最棒的是晶华牛肉面。高 大的碗里筋斗的面浸在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深色面汤里,牛肉厚薄正好、鲜嫩多汁,卤蛋入味。对于在飞机上填鸭一样吃了n顿莫名其妙餐的小毛羊和我来说,这碗美味道地的面简直可以将日夜再颠倒回来。
在一定程度上,我也蛮喜欢我的工作,可以认识不同的人。虽然人家往往也是客户银行里的“领导干部“或者“长官”,时间久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我是老大。于是,我的喽罗也分布到了海峡那边。
第二天上午,我精神很好,熟门熟路乘了捷运去与我开玩笑地称之为“长官”的H会合。时间过的真快,坐在地铁里,想起2005年5月的时候。地铁里,漂亮姑娘不少,中学生的打扮倒是有些奇怪,浓浓的日本味。
吃完校园外咖啡馆一顿简单的中式西餐后,H长官决定先带我去他的母校看一看。我很喜欢探访大学校园。各人的大学经历不同,有的人从头混到尾;我在复旦和Yale都 很认真。当然我也不觉得自己是个书呆子;校园不仅仅是个充满书卷气的地方,读书年代对我来讲也是在各方面进一步认识自己、认识别人、认识生命的时候。我渐 渐认识,对于恶俗、平庸与平凡的定义不是一成不变的,一些事情在那条数轴上的位置,就像人一样,是会变的。我会想要我的父母和朋友分享我的校园,好像可以 一起重历从前。我想,其他人可能也有类似的想法吧。
H长官的母校是台湾大学,台湾最好的大学。校园有个湖,也有一条长长的路,两边是高高的椰子树(还是槟榔树?),让我想到Stanford。建筑古色古香,有点中式,但也有点日本版的西洋式。老图书馆/现在的校史博物馆蛮有味道,我在留言簿上留下老大的墨宝。台湾总是让我有陌生又亲切的感觉,包括那些人、那些说法和做法。中国文化里的精华和糟粕深深地渗透在生活的每一方面,不是政治上的声明和不直飞的航线可以划清界限的。H长官法律系毕业,他揶揄地说,陈水扁和吕秀莲也是法律系的。然后,经过一个小暖棚,他又揶揄地说,这是李登辉的农学系了。H长官以前逃了很多课,因为觉得课太容易了。台大老校长的墓就在校园一角,还有西式凉亭一座,他们晚上经常过来喝酒,包括毕业那个晚上。我复旦的毕业好像没有什么痕迹,Yale的毕业则有据可查,可以看以前的blog而回想起来。毕业的时候没心没肺了一整天,但晚上shower的时候突然在水龙头下哭了。我这个人向来木知木觉反应迟钝,现在想想真有意思。
我们接着去了一个建国路花市。平常它是个停车场,周末卖花的人就过来摆摊,搬来搬去真是花费很多劳力。接着再回去台大校们斜对面一个貌似普通生意却很好的冷饮店,叫台一牛奶大王。冷饮很好吃。原来这里也是他的回忆所在,我想他在低头吃一定想起来了。
很快地瞅了一眼他家房顶上种满的花草以后,H长 官决定带我去九份看看。我本来打算自己去的,他这样一说真是喜出望外。九份这个山中小镇据说原来只有九户人家,采购的东西都要九份,曾经因为淘金繁荣过一 阵子,后来又没落了。再后来,侯孝贤的电影《悲情城市》在这里拍,电影突破禁忌讲述了台湾历史上敏感的二二八事件,于是这个小镇又出名了。我对这个小镇颇 有期望。H长官问了朋友,又参考着地图,我们就上路了。开了一阵子,他说好像我们走错了路,但不知为什么,这感觉很好笑。然后一路上研究,又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就算是探险了。
到 达九份之前先经过基隆,原名“鸡笼”也。基隆是台湾最北的城市,是最早的港口,狭窄的道路,很老很旧的房子,黑乎乎的。我一路上嚷嚷着说要看衣着清凉的槟 榔西施。这里街上果然每隔三四家门面就是一家槟榔店。可惜现在事隔数月,我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看见槟榔西施,即使有,想来也没有到喷血的程度。之后车 就在海边开。海边的白色礁石很有趣,被海浪冲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洞洞,此地风景宜人,我的毛羊在礁石上跳来跳去,很高兴。
终 于开进山,到了久闻大名的九份。早就应该想到,人人都到这里来,这里早就失去了山镇的宁静和纯朴。拾级而上,那几条细细的街道已经不再是住家,而成了贩卖 着土特产、挂件装饰和旅游纪念品的店铺和饭馆。旅游者众多,这里俨然是台湾版的周庄。我们在可以俯瞰傍晚山色的地方吃了饭,又继续走了走。看了几个标志性 建筑,比如阿妹茶馆,都在醒目地方写着,此处乃悲情城市拍摄处。但显然,悲情早就不复存在啦!这一天毛羊很开心。
星期一白天去拜访客户。中午和一家来访的越南银行吃饭。我问他们时差倒得如何,他们很认真地回答说,基本上还好。同事就看着我笑,越南离台湾又不远,只有我是从美国飞过来的才需要倒时差,我才豁然开朗。晚上我给台北同事们上课,讲RAROC和风险管理。第二天,一个同事对我说,你的京片子真好听。哈哈。京片子?我?
星期二下午同事带我去鼎泰丰总店吃著名的小笼包,我觉得我的期望值可能太高了一点。晚上同事带我去网络评选出来最好吃的牛肉面的地方(馔王),之后又去101高楼去转了一圈。星期三晚上,我的另一个喽罗J带 我去圆环吃他小时候吃惯的小吃。圆环原来是台北的露天集市,后来大概是被集中管理进入室内,失去了人气。这和我们城隍庙、华亭路及襄阳路的命运倒是颇为相 似。圆环一带仅存几家很老的店。我们进了一家小店,被请上二楼。没想到,二楼居然是一个教室,黑板上贴着菜单,我们最初是教室里唯一的吃客,滑稽:鲁肉 饭、鸡卷、四神猪肠汤。接着我们慢慢走到台北光点。这个地方据说原来是美国大使馆官邸,台湾和美国没有了外交关系以后,这幢洋房就成了咖啡馆书店电影院。H长官这时候也来了,我们就在那里聊天捣浆糊,不管别人侧目而视。
10月4日星期三我和同事L乘火车去台中拜访客人。好像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台中的火车站有着典型的日据时代的建筑风格,西洋加日本味。台中市容看上去普普通通。拜访完以后,我再和另外一位同事B坐 火车去高雄。晚上他带我从小店到夜市一路上吃了过去,吃了四五种东西,我现在看了照片想不起名字了。高雄有条爱河很有名,名字香艳,可是晚上看不出有什么 特别。不过比较有意思的是在路上看见高雄宪兵队的司令部,我问同事可不可以拍照,拍了会不会把我抓起来。他说,没关系吧。当我刚举起照相机,带着头盔的宪 兵就对我摆摆手说不可以,看来我还是需要007的秘密器材才行。不过,我这天还是拍到了比较另类的东西:街边明亮的刺青店里,有个年轻的男人正赤裸上身横在那里,师傅在他身上纹得五颜六色。一定很痛,他看上去像没有知觉一样。
第 二天上午去高雄市内和出口加工区去拜访。出口加工区原来出口纺织品和手工艺品,现在这里主要做电子产品,因为这些产业转移到了大陆。但世界的产品制造有梯 度转移的趋势,比如说越南纺织业的新兴和中国大陆对高科技含量提高的要求。在高雄市里还看见“立法委员”邱毅服务处,原来这里就是爆料大王的地盘了。
中午我们开车去台南,台南有不少古迹,和我们要拜访的银行都在一起。B是 台南人,熟门熟路,就为我把两类访问穿插在一起。于是我走马观花了一番赤坎楼、天坛天公庙、孔庙、安平古堡、亿载金城、林默娘公园,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觉 得这些地名都好像周杰伦那些模模糊糊的歌。我发现在台南,至少郑成功还是被称作民族英雄的。中饭吃的是花生粽子,名叫“菜粽”;下午吃了周氏虾卷,晚上吃 的东西叫做虱目鱼。接着B就回了他台南的家,司机把我送到台南机场。
司 机是个很老实的人,说他们很多人都去大陆相亲,他也想这样讨个老婆,问我这样好不好。我听了,叫他最好还是找个当地的人,有了解的基础和共同的背景。“大 陆新娘”,哈。有一次一个台北男同事说,讨个大陆新娘多便宜,谁要台北的女孩子。一句话冒犯了我和同时在场的台北女同事,她揶揄地说,怪不得我嫁不出去。 我则心里想,才不要来当二等公民呢。很多男人就是这样,自己没什么本事,甚至长得也歪瓜裂枣的,讲起女人来却评头论足,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其实,哪里轮 得到他们挑?真是可怜的蠢材啊。
我 碰到的绝大部分台湾人都很好,但有时候出于缺乏了解和他们那个版本的宣传,会问出很奇怪的问题。我总是很有耐心地解释。比如说,他们惊讶地发现我居然听得 懂成语。我告诉他们我们语文书也是一半文言文的。有时候,他们会问我这个东西大陆有没有,比如说麻辣火锅,或者他们最近几年才开始有的地铁及一卡通。大陆 最近的发展,他们的感觉有点复杂。现在中国在美国是最热门的话题,许多老美说起上海的热情和向往都让我感到有点过头,觉得需要谦虚一下。再怎么说,很多台 湾人还是自称中国人/老 中的,所以中国的强大,也是有脸面的事。但是他们也有点酸酸的,口气里总是把大陆的现在比成台湾的从前。当然,大陆太大,发展很不平衡,这么大的地方和台 湾岛比,缺乏可比性。但我有点不太忍心告诉他们,就城市建设市容现代化而言,上海等地看上去比台湾要先进多了。说上海是七八十年代的台湾,简直是开玩笑。 我总是觉得台北很多地方像老广州。但你可以说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理论上,你不可以就此看得起或看不起别人。可是,有时候,当他们知道我们大多在美留学生 都是拿奖学金的,他们就有点酸酸地说,哦,以前这都是给台湾留学生的。也有道理,因为那时候大陆没有人可以出国留学。但他们的口气好像都是美国的奖学金是 用来接济穷学生的,而不是因为大陆学生的优秀。奇怪了,1.3亿 的人口,人才众多真是再正常也不过了。再者,他们说什么“大陆口音”、长得不像“台湾人”,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我觉得这些没有根据地暗示台湾优越感的 逻辑和概念很可笑。我只好告诉自己,这种事情都不重要,关键要自己进步提高,别人怎么说都是自欺欺人了。台湾人抱怨大陆不让台湾的银行在大陆开分行,只有 代表处,什么事也做不成。他们倒也不想想,他们政府不准大陆的银行去台湾开代表处呢。台湾人来大陆多么容易,而我去一次台湾兴师动众,居然还要台北同事去 街道派出所开保证书,这是什么朝代的事情了。台湾开放大陆旅游这个话题炒得很热,大陆人想来台湾看一看,都是冲着它的神秘感。真的来了,最好期望不要过 高。台湾的旅游配套服务最好要搞得好一些(我觉得香港旅游局做的很好),不然就没什么持久性。
报上看到英国名牌Burberry要 关掉若干家在英国的厂,开到中国去。很多英国人当然反对,一是就业问题,二是对保有这个品牌“英国性”的失落感。台湾同事对我说,这真的很可惜。我可以理 解英国人的不满,不过我觉得台湾人的可惜有点莫名其妙。总得来讲,我觉得亚洲人对名牌的追求比较厉害,已经够浅薄了。名牌具体在哪里造的,有那么重要吗? 在中国Burberry工厂用的应该是同样的材料和工艺,我相信中国人心灵手巧,做出来的东西一定也不错。(就像我相信Burberry把工厂转移到台湾去,也不会影响品质。)Made in China 也不会只是价廉质次的代名词,中国都有载人飞船,Burberry的包包和衣服算什么。我倒是希望在中国的工厂不是血汗工厂才好。人最要紧的是自信。如果人本身没什么素质,穿再贵的名牌也是个壳子而已。满大街的人戴着Burberry的方格子围巾,穿的风衣在领头袖子露一点方格子,背着LV的深咖啡色加米色的包包,或者比它低档一点的Coach包包,布满大大的字母C。虽然质量很好,既没个性又不性感。当然,有意识地用假货的更加恶俗。
我 扯得太远了。台南机场是个很小很小的机场,军民两用,不许拍照,安检非常简单。候机室大概也就坐一两百人吧。到了时间,我们排队上了一辆巴士,在黑乎乎的 机场上载我们去乘小飞机。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台北松山机场。飞机下降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俯瞰灯火通明气势宏伟的圆山饭店。它建在山上,蒋介石选的风水 很好。
星期五我先去了台北偶戏馆。那里展览布袋戏偶,从传统到现代,颜色绚丽、形状怪异。两个人在表演,观众只有我和一个日本人。布袋戏师傅拿着一个光头的戏偶,问我他像谁,经过启发,原来是行政院长苏贞昌,哈哈。因为观众少,我还可以玩一记,呵呵。
接着我就去台北火车站看倒扁。现在写blog, 轰轰烈烈的倒扁运动果然不了了之。可是我在台湾那个礼拜,倒扁的红衫军正在环岛抗议。几十辆大巴载着倒扁群众去台湾各城镇,每到一处,当地红军就出来支 持,绿军就出来抗议。叫骂摩擦(比如丢石头)总是有。领袖施明德带病倒扁,情形很悲壮。他的前妻是挺扁的,还在台南站台拿出种种证据,声嘶力竭地说他是不 负责任的人,拖欠女儿抚养费。人人都很激动,好像文革一样。台湾的若干同事和客户甚至带了小孩都去参加了之前在台北的倒扁游行。他们说,倒扁爽极了,大家 一起喊,一起唱,一起做手势,很开心。
台北火车站广场上支着大屏幕,台上有人发表着倒扁的演讲。间隙中,主持人带领着大家一起唱主题歌《红花雨》,坐在地上的人们就跟着一起唱,做着倒大拇指的手势,大家都穿着倒扁红T-shirt。旁边有棚棚,散发着倒扁的扇子和红布条以及宣传材料,还有急救棚。到处都贴着标语,倒扁反腐败,说得很刹根的。广场另一处有一辆红色轿车,车被砸了。应该是他们之前环岛游行在南部遭袭击的证据。沿路还有不少小贩,我觉得需要买些东西留作纪念,于是就买了红T-shirt和一些全民倒扁的徽章。
来台湾之前,报道里说倒扁群众有被袭击的。妈妈就叫我当心一点,不要穿红衣服去。结果飞往台北那天,我就不动脑筋地穿了一件碧绿的T-shirt。上了飞机,我才意识到,糟了,这下我要被倒扁群众打了,这岂不是更冤枉。到了饭店,赶紧换掉,在台湾这个礼拜,就再也没有穿过或红或绿的衣服。
过 了这几个月,台湾的政治看上去更加混沌。台北高雄市长蓝绿对开,倒扁没有声音了,控告总统府没有了下文,马英九也被闹出机要费,立法院怎么还有扔鞋子,李 登辉突然说自己从来就不是台独。不过,台湾能够允许群众公开倒扁,还是很民主的,即使你也可以说这只是形式。现实的人也知道,世界上这么多人口,总会有不 同的想法,统一思想和集体闭嘴是不可能的。与其堵,不如导。很多时候,群众需要的只是言论自由,需要一个outlet。压制它只会适得其反。
经人推荐,晚上我去了一个摩天轮。夜空里绿色的摩天轮附属于一个商场,地处台北新兴的住宅区。据说它是全台最高、 全世界第二大的摩天轮。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推荐我去这里。上了天,没啥可看的,台北市中心的景色也看不到。不过我还是去对面的家乐福转了一圈,看看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什么。这让我愈加想念上海了。这一天是中秋节。我来台湾之前几天才意识到这一点,哎哎。于是在排队上轮的时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咩咩。
星期六,一直对我很好的同事A和 她的老公带我去台北郊外的乌来。这是个原住民的山镇,去的路上也有山色,可惜都是一闪而过。一条主要的街卖旅游特产,这里你可以看见山、河与小瀑布,栏杆 上画着原住民的图案,还有幼稚的小火车。之后在天母区走了一圈,晚上又吃了火锅。火锅店里有连战、宋楚瑜的题词对这里的火锅表示赞赏,好玩。老板娘是倒扁 积极分子,把生意交给女儿,自己去参加数日的环岛倒扁活动,还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并且上了电视。同事告诉我,近几年台湾经济不是很好,很多人工作没有着 落,所以夜市摆摊的人特别多。(另外,台湾的庙也特别多----原来,在台湾,可以自己投资开庙做“庙公”,供人拜,也算一项生意了。)
10月8日星期天上午我去了台湾历史博物馆,古色古香的宫殿式建筑,外面的植物园里还有一池谢了的荷花。中午又吃了晶华牛肉面,解了一下馋。吃了一遍台湾小吃(好像很多都是糊状物,如碗稞),也不是最对我口味,只有这碗面实在是很好吃!下午就上了回上海的飞机。
时间过得真快,3月还宛如昨天,10月我又回上海了。我还一如既往地喜欢我的小毛羊,它的样子总是那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