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19

战争与春天(2007.3.17)

今年费城的春天似乎来得很突然,简直是美国的国会把它招来的。为了节省1%的能源,议员们决定,今年的Spring Forward提前3周,而11月的fall back 将会推迟一周。

我想,还夏令时呢,居然还摄氏零下。结果311日这天星期天,天气突然变得温和可人。第二天下班走在路上,我感觉这个废城好像突然从冬眠中苏醒了,和煦的风吹在脸上,有些陌生,有些兴奋。去Upenn上课的时候,看着路上的人,我恨不得自己立刻也穿上短袖T-shirt Jeans。我从小就厌恶的动画片《花仙子》这时候恐怕可以起点作用,那个小蓓或许可以帮上我的忙,不过她说话的嗲劲我想到都有些不寒而栗,那还是算了吧。

不过,我很好奇的是,这个节省1%能源的数据,从何而来?我只知道自从这个消息公布出来以后,把我们公司的IT人士忙坏了。我们接二连三地收到email,告知我们公司如何衡量这件事对IT环境的风险。我们OutlookBlackberry需要安装一个补丁,这样日历才不会搞错。我想这本可以是上班迟到、不去开会的好借口。但这些都是小事情。对trading desk来讲,可能潜在风险比较高。

想起来上次去台湾在飞机上读到,因为中秋节和他们的十月十日很接近,当局临时决定换日连休,星期六改要上班。大家怨声载道,因为假日出行计划早就定好,现在改也来不及。还有周六要办喜酒的人更加气愤,因为很多人都来不了。据说当局这样做,是为了促使台北的人口外流,分解涣散当时如火如荼的倒扁红军。

某些影响无数人的决定,政客们轻而易举就做出了。在作决定之前,他们当然听取过报告和专家意见,也算努力过了。人是最好笑的。经常是有了想法以后,再自觉或不自觉地寻找证据来支持。而其他动物,就像Nike一样,Just do it.

2003年差不多这个时候,美国入侵伊拉克,战争的目标是(1)消除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武器(2)结束萨达姆侯赛因对恐怖主义的支持(3)给伊拉克人民自由。因为宣战,美国领事馆关门研究上级传达下来的文件学习讲话精神,正好在上海逍遥的我差点没法按时回美国继续读书。

时隔数年再看,战争前两大目标的前提不成立,第三大目标更是讽刺。战争成了一场尴尬,再加上不断爆出来的丑闻,这很好地证明了,存在是荒谬的。

George Orwell在《1984》里说, War is peace. Freedom is slavery. Ignorance is strength. 虽然那是极权政府洗脑的标语口号,我觉得它其实隐隐约约也有道理。

战争就是和平。核武器的存在也许就是后来不再有世界大战的原因――因为它的威慑作用。伊拉克据查没有核武器,落得这个下场;萨达姆被抓乃至被处于绞刑,简直是一出黑色幽默的现代戏剧。而北朝鲜和伊朗显然多了不少Bargaining Power,将继续讨价还价或骂骂咧咧下去。博弈论真有趣!

无知就是力量。这个最有道理。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结果是什么,你才勇敢。最糟糕的是,你知道一点又不全知道,并知道自己不知道,那么各种怀疑、焦虑和空虚共同作用,你就会变得很虚弱,甚至丧失行动的能力。因为这个理由,我对某些事情不求甚解,这样才能继续勇敢下去。我恼火自己有时候太清醒,为什么不能更好地同流合污。

比这场伊拉克战争更可笑的是,人民和政客们的反应。当初虽然有反对的声音,但还是比现在轻得多。

乡村乐队Dixie Chicks 2003年在英国演唱会上说她们为布什也来自德州而感到耻辱。 美国人民,特别是爱国的乡村人民,很大程度上抵制了她们,电台都不放她们的歌。而2007年,她们专辑大卖,成了Grammy 的超级赢家。这可真讽刺。原来抵制他们的人现在还抵制吗?或者他们的听众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什么让很多人对这场战争改变了看法?更多是出于美国付出金钱和人命成本太高而伊拉克毫无起色,而不是因为当初受到了误导。误导民众是最严重的欺骗,可是这里的人们只有发发牢骚,却没有多加追究。可怜的克林顿却因为在与白宫实习生的亲密关系上说了谎向全民道歉。事后诸葛亮们缺乏眼光、缺乏分寸感。由于民意是浅显简单的、可以操纵的,以大多数的意见判断一件事情的正误是有危险的。民主基础上的政治家可以顺应民意或者引导民意――开始有鸡与蛋谁先的争论。

看见华盛顿反战大游行,我有些不以为然,包括以前那个老是去找布什抗议的反战母亲。我同情她的遭遇,理解她的主张,但我不同意她的说法。

反战,是反对是一切的战争?还是仅仅反对“非正义”的战争?还是只反对那些自己会要做太多牺牲、却没有希望打赢的战争?越战的结束也是因为美国伤亡太多,国内反对民意渐强。看来反对的是第三种战争。爱自己人,这很正常,但出于这个理由反战没什么特别高尚的。

人是近视自私的。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不在乎的人,即使死了成千上万,也没关系。它甚至还未构成一个统计数字(斯大林说,死一个人是悲剧,死一百万人是个统计数字――虽然冷酷但是有理),因为你等于不知道。是美军的伤亡数字,而非伊拉克人的伤亡数字,才让美国人民反思这场战争。而伊拉克人的死亡人数大得多了。假使美国人伤亡不多,钱也花得不多,即使伊拉克人死得更多,恐怕人们反应要温和得多。Well,人与人是的平等仅仅是一个理想的概念而已。

很有政治魅力的非裔政治新秀Obama打算2008年竞选总统。人们对他的评价是,虽然政治经验不足,但是他很有远见――因为当初伊拉克战争,他投的是反对票。我不认为当初反对伊拉克战争在逻辑上有多大的困难,和所谓远见没啥关系吧。上述评论好像有点太夸张了一点。但在当时环境和气氛中,在Rally around the flag 团结在国旗周围的压力下,投反对票需要的大概是独立性,这还值得表扬。

不论如何,现在,事已至此,怎么办?反对者要求提出撤军时间表?但是撤了军,再怎么样,好像谁也没有主意。布什总统则要坚持下去,还要增兵。

就此而言,我现在反而变成支持布什了。你到人家家里把他家具砸光,说我要帮你造新的。砸好以后,发现造新家具很困难,难道就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当然他的理由一定不一样,他可能要死撑着以证明自己当初决定的正确性。

我现在回想在Yale上的美国国家安全政策这门课。苏联专家Odom教授是里根时代美国国家安全局(National Security Agency) 局长。他是我最喜欢的教授之一。和原来与里根讨论国家安全的人讨论国家的政策和战略,已经够酷了。他师道也很好,每次认真回我的email,鼓励我的intellectual doubtpursuit,并说我在班里的存在也是很好的事情,让一切只从美国立场来看问题的美国同学认识到自己的局限。 其实,我也从这门课学会更多地从各个立场同时看问题。

他推崇十八九世纪的克劳塞维茨Clausewitz的《战争论》。其中提到,所有战略计划有两大原则。第一是要全心全意,第二是要以最快速度。所以,计划战争的第一任务就是找出敌人的力量重心所在,第二任务就是要确保自己所施加的战斗力是集中进攻。而教授本人的文章里又说,战争的胜利不仅仅包括杀死或赶走敌人并占领地盘。要保留成果,赢得当地人心帮助重建是很重要的。

本以为萨达姆倒了,人们开始选举了,万事就大吉了。很不幸,由于伊拉克本身的族群关系,萨达姆似乎并不是敌人力量的唯一重心。虽然由于技术先进,所谓全心全意的斗争不再等于人民战争的海洋,但是指望高强的空军以很小的伤亡就完全胜利是不现实的,更加不可能保留战果。我不晓得美国军队在当地赢得多少人心,各种新闻报道互相矛盾。但是如果现在或近期撤军,就等同,搞掉了萨达姆,再将此成果(如果这算成果的话)交出,让它自己折腾,继续(更加)混乱下去,那这场战争就真的是瞎搞。

看看自己的逻辑,我的前提假设是,第一、美国军队在伊拉克的净作用是正的。第二、问题迟早会解决的。这两个命题是否成立,很难说。如果成立,这就是我现在和布什看法一致的理由。如果不成立,那就撤军吧,反正这个世界本来就很荒谬,某一部分很乱,爱莫能助啊。

就第二个前提,我也有些吃惊自己潜意识中的想法如此积极:问题迟早会解决的。

我以为自己早就认识到,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有些梦想会以最平凡的方式收场,很多事情会不了了之,及时放弃转移精力是正道,有选择地努力才比较有效。现在我居然又觉得,问题迟早会解决的了。

但这也不矛盾,也许是两个层面上的想法,前者是微观的,后者是宏观的。真是好笑啊,矛盾大概是我这种AB血型与生俱来的特性,我却还要想办法调和矛盾,确保自己生命原则的一致连贯性,并无知者无畏地继续。

与文章开头呼应,春天其实还没到。星期五316日我勇敢而艺术地经受了这个冬天最大的一场暴风雪。

春天,还要等一等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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