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07

Land of Thousand Words (2007.3.6写完)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发现Scissor Sisters两周后要到费城来演出。

Scissor Sisters是纽约的一个组合,但在英国出名。2004年首张同名专辑获全英音乐奖(Brit Awards)最佳国际组合、国际专辑及国际新秀等3项大奖。他们的音乐,有点新浪潮(如Duran DuranTears for Fears,大量使用合成器),有点艺术/华丽摇滚 (Queen乐队,编排华丽而戏剧化),有点Disco,有点gay。最近这种有点复古的东西很流行。

当然对我来讲,谁也比不上伟大的皇后乐队和Pink Floyd。但我必须承认不能总被他们的音乐笼罩,不然要发疯的。拿最经典的来讲,Queen Bohemian Rhapsody,重金属与清唱剧的奇妙组合,描述了行刑前少年的内心独白。Pink FloydThe Wall摇滚歌剧阴郁悦耳,但一小时的电影让我看到晕血。Scissor Sisters这种包含了我喜欢的元素、没有什么深意但让人快乐的音乐很有存在的必要。

立刻发了emailZO,问他们是否同去同去。我向来胆子不小,但这次有点不确定;因为这个演出地点不在高雅的费城交响乐团的主场Kimmel Center,而是在Electric Factory,从地址来看,它在费城偏北一个比较破败的地方,虽然不远,但平时不会过去。这个地方据说是发电厂改建而成,主要供摇滚和另类音乐会使用,已有40年历史了。我想到每次经过Chinatown那里一个club, 门口经常排着长长的队,十几岁的朋克小青年,基本都染着黑发、化着黑色的妆、身上纹身、嘴鼻耳穿了不少钉环。我仰视他们的勇气和追求,但基本上只可远观不敢亵玩。我不晓得这个Electric Factory是不是也这样。

这个5人组合中三人是同志,声线、表情和打扮都妖娆。作为很同志的乐团,他们在相对保守的美国不那么吃香,在欧洲则热门得多。想象力丰富的我就想,不知道观众主要都是什么样的人,会怎么样。我好像仍然相信真的爱情,所以也坚决拥护同志的爱情―― 我甚至觉得那爱情更加纯粹(看看《春光乍泄》就晓得),我也支持同志结婚――如果他们想的话。但我担心万一很多观众都是亲热的同志――或者这彻头彻尾就是一场男同志音乐会的话,我会不会觉得Out of Place。假使我和某些高学历的人一起去的话,我至少可以对周围视而不见地与之讨论高深的算术问题,比如10-13+100 等于97还是87

当然,我没有在email里告诉他们我的顾虑。

发掉email,我顺理成章找出Scissors Sister这张专辑来听。音乐充满房间的感觉真好。大概三四首歌的功夫,我接到一个电话。

是大楼前台的服务员打来的。他说,有几个邻居抱怨说我的房间里发出噪声,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我房间里传出来的。我哑然失笑,顿了一下,纠正他,那不是噪声,我放的是音乐。他说对不起,不过你可不可以把音量调小一点。我说没问题。我看看手表,晚上910分。哎,我只爽了这么一会儿,不过也可以啦。

这几个邻居,是谁?楼上、楼下、对门、左邻也许还有右边外墙上的小壁虎都有嫌疑。

可是,除了壁虎可能有困难以外,其他人为什么不敢过来敲敲我的门,看着我的眼睛,请我调低音量呢?我会真诚地微笑表示歉意并从善如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

真 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他们连敲个门都不敢,还要辗转委托一个代言人。我对他们有一丝怜悯。像我这样知书达理的人,难道会二话 不说,一拳上去?显然,他们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往严重里讲,他们可能担心碰到一个匪徒,丢了自己的小命,往轻松里讲,他们可能怕以后碰到我尴尬。我无意 打扰别人的生活,大家都太太平平我最高兴。尴尬不要紧,life moves on,我也从中学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把我对他们的影响和他们对我的影响都看得太重了。

但这支小插曲愈加强化了我去听音乐会的决心。

Z说他是老人了,对此类音乐兴趣不大。可惜啊,不过,我也可以理解。周五下班开一个小时车过来,看完再回去应该有点辛苦。

幸好小流氓O貌似欣然地答应了。

很好。

32日。

这一天是星期五。我们先去一家新换了主人的饭店吃饭。名字换了,可是菜单好像没有换,那个危险的楼梯也还在。吃饭的时候又很有风骨地胡说八道。坐在附近吃饭的人很可怜,我们周围应该空一圈桌子,以确保他们能带着镇定的心情进食;而服务员每次过来都战战兢兢的。虽然我对O的渊博知识也深感敬佩,但自诩小流氓的他今天真的碰到老大了,可能终于理解了成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意境。

前往Electric Factory的路上都是仓库、停车场之类的建筑物,荒芜苍凉,看上去很像坏分子接头的地方。如果一扇门突然开了,把你抓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对于手机没电的人来讲,在这里行走真是危险。19世纪的作家Edgar Allen Poe算是侦探小说的祖宗,专写怪异推理故事,他的故居离Electric Factory只有一两个block。他在费城的五六年是他最多产的阶段,创作的灵感恐怕就是在Chinatown吃饱了饭走回家的路上产生的吧。(以后春天到了我的确需要去拜访一下。)

门口安检的是黑衣大汉和黑衣大婶,分别负责男和女。穿着皮夹克的大婶把我的包翻了个遍,还细细询问,居然要把我藏得很深的雍和宫佛像拿出来看,最后还要搜身。过了这一关,总算可以进去了。

这个音乐会是只有站位的那种。正前方是舞台,楼下是空地,已经站了一些人了。二楼是Balcony和酒吧,上去又被拦住要看ID。年纪都一大把了,我的驾照就是派这个用场的。找了到有利地形并有吧椅坐,在闹哄哄的音乐中开始等待。

Scissor Sisters不是戈多,所以最后还是把他们等来了。尽管是讲好8:30PM开始,9:50PM才出现。在等待的过程中,People Watching当然是有趣的消遣之一,可是周围的人看上去没有期望的那么另类。我们可能是这里唯一的中国人,另类的其实是我们。第二项消遣是打电话骚扰别人,打给Z。可是此处音乐是如此之响,电话接通了,是他本人在讲话还是留言我都听不见,只是完成任务一般地把谎言说了一遍,然后挂掉。

音乐会以一首Laura开 场,表演主要的是两张专辑中节奏比较强烈的歌。虽然曲风愉快,但歌词却不尽然,有些相当忧伤悲观。观众都很投入很高兴,特别是楼下的。这是文字又一次被音 乐打败的证明。至于那些连旋律都缓慢忧郁的歌,就不再属于星期五晚上的热闹,而更适合独自的夜行。舞台灯光谈不上创意十足,但足够迷幻。

紧贴我身边站着的是一对女同志,她们从头到尾都很投入地跟着音乐地跳舞,我都能直接感受她们彼此的热情。为了我的安全起见,Ogentleman地表示愿意和我换位子,但我还不肯换,哈哈。

Liveand let live。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也让别人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来生活,不要批评、判断或谴责。我认为敢于公开自己同志身份追求幸福的人勇气可嘉。人生短暂而不确定,我们就是应该这样抓紧时间正大光明地追求真实。

唱歌的主要是Jake骚味十足,经常用假声。歌间穿插讲话的主要是女成员Ann,系angry female,抗议了纽约又一个同志bar要被关掉,号召大家最后再去一次(观众大声赞成),又嘲笑了澳大利亚一位老太太居然写信投诉她脏话太多。我对脏话意见不大,但为了说而说,也觉得没必要。(当然,这个老太太自己也拎不清。)但当Ann突然说毒品是好东西,而很多观众也大声拥护的时候,我沉默。

追求快乐是应该的。但是吸毒?我还是反对,即使吸毒的快感欲死欲仙。

因为那是一种幻觉。

我厌恶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幻觉的那一瞬间。假使能保证永远处在幻觉中,那我对幻觉的看法还有商量的余地。快乐王子活的时候不知道忧愁是什么东西,变成石像以后,看到了那么多,小燕子死了,他铅做的心也爆裂了。为了保护自己,最好不要有幻觉。

我觉得人一切的情绪都有些想象的成分,从某种角度看都有一点点幻觉。所以,在快乐的时候,即使普普通通的东西你也觉得美妙异常;在难过的时候,最不应该的就是听悲伤优美的情歌,那样就会夸大地自怜。其实人人都有快乐,缺少的只是永远;人人都有苦恼,忍一忍就过去了。

人 的情绪是一堆化学物质在大脑中肆虐的结果,不全受自己控制。如果去拿毒品来强化扭曲,事后的落差更加恐怖。毒品对健康的影响更不谈了。显然,吸毒不能给人 带来快乐。如果某些人吸毒是为了做出一个反社会的声明,很可悲地他们恰恰成了社会价值观的奴隶,无足轻重地牺牲了自己。毒品产生的幻觉与摇滚音乐的创作有 暧昧的关系。说句科学的但是政治上不正确的话,灵感确实能从迷幻感觉中产生。但我又喜欢那音乐,所以我要装做不知道那些音乐是从哪里来的才好。但是一些平 庸的摇滚乐手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也去吸毒,那是蠢才的行为。

最后一首歌是Comfortably NumbPink Floyd这首慢悠悠的经典,被Scissor Sisters改编得认不出来,让人热血沸腾。Encore的歌包括一首有趣的Take your mama (out all night/we'll show her what it's all about),嘿嘿。

费城室内全面禁烟,音乐会空气通畅。我相当享受音乐会的节奏与气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很开心。没有等到那首轻佻的Lovers In The Backseat,那就回家自己听10遍好了。O也觉得音乐会很不错,孺子可教也。

这 一晚的音乐会也算新的经历: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最有趣的是人。世界上这么多种生存状态,多么混乱多么有意思。人的心是无底洞。人是老面皮的动 物。一个人要大胆好奇去试探别样的世界,又要清醒坚强地集中注意力,关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要做到游刃有余,实在也不容易。活到现在,我有多少次关 于自己、别人、世事的沉默的惊讶。到后来,我才明白它们的意义,甚至开始暗暗感激。原来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一切,不论好坏,都在教我看得更清楚,令我更包 容,接受生活本不完美的事实,并从中看见积极的意义。

因为复杂,这个世界是Land of Thousand Words。所以,我的毛羊继续沉默。我在它的脸上看到一个好像很graceful 的微笑,这个发现让我感到温暖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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