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颇为向往余姚和慈溪。除了令人垂涎的杨梅外,也跟以前读到那里神奇的古迹有关。去年6月25日火车到了余姚,下午立即赶往河姆渡。
据说七八十年代河姆渡遗址刚被发现的时候,参观者人潮汹涌,如今却风光不再。汽车站一排破烂的承包小巴,乘务员们从小寐中纷纷醒来,用我听不太明白的余姚话告诉我他们不去河姆渡博物馆。最后好在有人给了我指了路。
小巴开出市区,郊外小河呈现一种浓稠的碧绿,泛着油漆般的光泽,是我浙江见到的污染最严重的水体。小巴在村镇间逡巡许久,将我丢在河姆渡村口。下车一看,果然路边有三轮车。讲了价,大叔让我坐在车后,他在前面突突突地开。马达震动得厉害,声音超响,我躲在破车篷里面,觉得滑稽又拉风。iPhone的快门速度很慢,在颠簸中拍出来的天空道路树木犹如哈哈镜般扭曲。
河姆渡博物馆那时刚刚重新开放,虽然不大,但还是挺有意思。站在此地,想像一下六七千年前的日常生活和情绪,再感叹一下现代的发展与人生之虚空。原始人的陶器古朴可爱,图腾抽象的图案(如小猪一个)很具卡通的装饰意味。那时候的人把自己切成一段段地放在瓦罐里,作为墓葬。馆外考古挖掘的遗址坑里有无数风化的木桩,是此地干栏式建筑的遗迹。
今年看完了人类学科普书《枪炮、病菌和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Guns, Germs and Steel – 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 Jared Diamond, 1998) , 受益匪浅。好像坐着热气球,跟着作者穿越了各大陆的人类历史,探讨了为什么人类社会发展不均衡,“为什么不是印第安人、非洲人和澳大利亚土著杀害、征服或消灭欧洲人和亚洲人呢?”。
作者认为,当人类驯化了植物和动物,开始粮食的集约化生产,得以定居,不再四处狩猎谋生,社会阶层才得以分化。有了多余的粮食,才能养活手工艺者和“公务员”。而造成各大洲发展差异的,主要是1)各大陆可供驯化的野生动植物品种不同, 2) 各大陆内部和大陆间影响传播和迁移速度的因素不同。欧亚大陆速度最快,因为它东西向生态和地势变化表平缓,适合作物、牲畜和技术发明的传播。而非洲、美洲大陆的南北方向比较崎岖。在大陆间,欧亚大陆到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传播最容易,其余的地方则很孤立。3)各大陆间面积和人口总数方面的差异。 面积大、人口多意味着更多潜在的发明者、更多竞争的社会。这可以算是地缘决定论:欧亚大陆主要是最初“碰巧”比较幸运而已。
作者最后也提到了为什么欧亚大陆的两河流域和中国把几千年的巨大领先优势让给了起步晚的欧洲。事实上,古代的两河流域植被肥沃,是世界领先的粮食生产地,但后来森林被大量砍伐、土地沙漠化,古巴比伦文化就此没落。如今这些沙漠富国的财富只是建立在石油基础上,资源不可再生。
至于中国,作者认为中国的没落是明代宦官当道开始的,禁止远航、扼杀机械发明。与此同时,探险船队从分裂的欧洲出发并殖民了美洲。他认为虽然面积大人口多令中国有了初始的有利条件,但由于其统一,专制的愚蠢决定能令偌大的一个国家停滞不前(包括后来的“文革”等)。
非常喜欢阿来的小说《尘埃落定》,他的三部曲《空山》也很棒。解放后,当国家突然成了藏民山林湖泊的主人,工人就来伐木,将木材运走,要为毛主席造万寿宫。再后来,老百姓一心致富,全民砍树。植被完全破坏了,泥石流在所难免,而领导却叫村民在山脚下修一堵墙来抵挡,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最近这样的灾难频发,专家却不说泥石流和大量砍树有关。连谎都说不周全,确实是一群智商低下的叫兽,配合着各级地方政府。那些用钱买来乌纱帽和靠拍马屁提升的官员,不仅腐败,而且愚蠢。而正是他们,将带领中国迈向美好的未来,力争所谓世界GDP第一。
参观古文化遗址、读这样的书很能让人从过去看到现在、想到未来。回余姚市内的路上,我坐在破小巴里,吹着热烘烘的风。路边长满绿藻的小河油光可鉴,小鸭子在浑黄的沟渠游弋,我心生绝望。地球历史上,因为气候环境的巨大变化,民族与文化毁灭都是有先例的。现在的人,还是这样目光短浅贪婪下贱不吸取教训。
余姚市中心有龙泉山一座,爬上小山,可以观市内全景。山下流过姚江,通济桥旁有舜江楼,周围貌似开辟了步行街。龙泉山还有四先贤故里碑,纪念严子陵、王阳明、朱舜水、黄梨洲。此地很安静,心情转好。
我对黄梨洲(名宗羲)比较有感情:当年在Yale 翻阅线装古书,分析《明夷待访录》,论述这位明末清初文人“遗民”身份和其接受新现实的微妙转变。同样的遗民朱舜水,则较之迂腐。据说曾四渡日本,欲借兵复明,最后死在日本。现在看来,找日本人来赶走满族人,也是很不靠谱的。严子陵则是东汉隐士,不能和小人同朝为官,还是回家钓鱼比较惬意。
第二日中午抽空去看王阳明故居,王阳明不仅是明代“心学”创始人,影响深远,原来也军功卓越,足迹南至江西贵州。故居规模颇大,修葺一新、很像横店古装戏拍摄基地。门票居然40块,怪不得我是唯一访客。后院一池怪异的荷花,花型不大,团如球,粒粒莲子爆出莲蓬,蜜蜂嗡嗡盘旋。我突然不寒而栗,恍惚如在怪梦。故居外,是老旧的民居,依然保留着乱七八糟的原貌。还有一对联,上联是“莫看屋破墙门旧”,下联具体忘了,是说此地是宋代礼部尚书倪文节的故居。显然,祖上的荣耀没给现世子孙的时运不济带来任何帮助。还不如当初碰巧住了王阳明的故居一角,等着国家开发旅游,动迁去郊区改善住房条件呢。中国的传统里,既然工商受鄙视,当官就是最好的选择,有钱又有地位。做官目的并非服务老百姓或君主,而是为了在体制里盘剥的阶梯上位置比别人高一些。但好歹那时候还能看见没有背景但读书好的,考取状元当上大官并娶了丞相女儿当老婆的。而现在貌似世袭制了。龙泉山上还有阳明先生讲学处古迹,但中午居然关门休息,叫人情何以堪。
至于慈溪,仅见市中心有小山包一座,山顶有文昌阁。6月27日周六与同事会合。当地客户非常好,本想邀请我们上山采杨梅。可是为了等上海小孩考试结束能参加,才定于今日。杨梅几已落市,于是改去农家乐集体接受烈日炙烤。营养不良的家畜半死不活,马戏和魔术表演傻乎乎,大家苦中作乐地玩勇敢者道路一样的玩意儿。风景美好一点的湖边,竖着一个个标语牌,宣传着国家农业政策的条文。傍晚以为终于可以回家了,结果小孩们还要钓鱼玩,我只能继续在湖边忍耐无聊。
慈溪的上林湖,据说是有很多古瓷片的。这么神奇的地方,最后终于也没有去成。总算回程上跨海大桥边某饭店的小海鲜非常好吃。我想,这样的口腹之娱,大概就是要以牺牲自由为代价的。我,是多么低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