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峻草原是西天山向伊犁河谷的过渡地带,海拔2500米左右,意为山脊上的莽原。高山五花草甸,牧草肥沃,夏季是毛羊吃草的绝佳之地。
一起徒步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套用CCAV的解说词,来自“祖国各地五湖四海”。有人穿着长羽绒服(来自温暖的福建),而我这种强壮的人则是短袖加外衣,可以抵挡寒意。
鲁迅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想那更适用于街心绿化地带众人抄近路的情况。这天我们走的路明明都是牲畜开创的。
起初山路颇为平缓,只是因为昨天的雨,还有些泥泞,有时我们要为后来居上的牛让路。早晨的阳光美丽,牛毛在逆光照耀下,勾勒出牛身近乎神圣的轮廓。我向来喜欢各种四条腿的家畜,因为它们水灵灵的大眼睛有着忠厚的眼神。猪除外——但也许是因为我从未与之有过眼神交流的缘故。
路两边都是绿天鹅绒的山坡,一波一波余音袅袅地延伸到天边,山就这样有了水的温柔气质; 山路辗转,走走停停,时时回望,和缓的曲折十分动人。蓝色澄明的天空下,雪山似乎也不艰险。
这般美景, 正应慢行享受,聊天拍照。但先头那几个人精力充沛,一边与向导搭讪,一边如急行军般往前冲。后来他们越来越不耐烦,开始向我们吆喝:喂,照你们这种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啊。
要训练竞走,不用来新疆拉着大家一起吧,你当你是马俊仁嘛?请问有没有吃中华鳖精?
但好歹我们有了压力,走得就快一些,简直像赶着去投胎。比较坑爹的是,来新疆前,原未计划徒步,没穿防滑的登山鞋,就穿了普通的运动鞋;而J则穿了文艺的回力球鞋。幸好我们有树枝登山棒,就希望自己不要滚下山去。
总算爬到第一座山的山顶,停下喘口气。对面爬上来一群驴友,个个看上去疲惫不堪但依然十分牛X。照Y的话说,他们是重装穿越,一家一当都在巨沉无比的登山包里。这帮人比较命苦,昨天在草原上搭帐篷过夜,雨雾交加,一片白茫茫冷冰冰。
前面人家又在催了,那就赶紧下山。乱石路一塌糊涂, 后来又是颇陡的草坡,虽美却很滑。但我还是骂骂咧咧颤颤巍巍地下来了。
中午时分,我们在芳草萋萋的山谷中牧民的小木屋屋檐下坐下休息,老鹰在天上盘旋。和我们走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三个女生。她们才是真胆大,皆为独自出游。土家族的CF 来自湖北,辞了职,已经连续在外旅行了一年多,晒得很黑;她路遇来自浙江的S,于是结伴同行 。DD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生,在深圳工作,第一次出来独行就选了新疆, 真勇敢。
一个小孩骑士放着一群超帅的骏马经过,我们向他问路,他热心地去河边帮我们勘探。不过这时向导找到了他的座骑回来了,轻巧地一指说,就在那边,上山就到啦。
大地裂开了个长长的大口子,细细的水流经过深色的沟壑。地貌渐渐发生变化,植被变得有些粗劣。山路跌宕,路线弯曲,翻过一个个小山头,又跳过无数次小溪。J有一次一脚陷进近乎沼泽的软泥。我则在过小溪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跌进了水里,从此穿着湿鞋子和湿牛仔裤前行。
到了山谷底部后再往上走,景色又美起来,穿越灌木和杉树林(野猪和狗熊,你们在哪里?)。过了疲劳的极限,似乎又不太累了,反正就是机械地爬。回望郁郁葱葱的山谷,意识到我们来时的翻山越岭对于毫无准备的人来说,也算是一个壮举。
突然就不用爬坡了,眼前神奇地出现了一片呼吸般微微起伏的大草原,而四周270度包围我们的是被白雪覆盖的群山。雪线很低,几乎与我们水平。有些地方雪山很近,好像走到草原边缘就触手可及。这里是喀拉峻草原的最高点,据说叫加撒干。
羊群照例在悠闲地吃草,小牛在开着野花的草丛中睡觉,天上群鹰盘旋。我确实地对一只牲畜的生活产生了嫉妒。它们上山比我们轻松,进化得比我们先进。之前在峭壁上看到山羊站着啃草,简直像啄木鸟一样,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向导的任务完成,不再前行。此刻下午三四点,我们已徒步穿越了六七个小时。袁师傅说六点会在中国移动信号塔处接我们下山,但向导说,还有十几公里呢!我们听了昏倒。赶紧给袁师傅打电话,但他不在服务区。
几个原打算在此地过夜的人,得知唯一的毡房已经客满,相当失望,逼着向导提供解决方案;而那个北京小男人,则要求向导带路直到信号塔,不然就不给他向导费。一会儿他们又说没水喝了,跑去一家牧民家要水。
这帮人真不讲道理,瞎折腾浪费时间。两小时走完十几公里的路是不可能的,但是新疆日长,如果马上出发,大概还能在天黑前到达目的地。我们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先上路。
走了没多会儿,后面开来一辆越野车。我和Y想也没想,拿起打狗棒轮了起来,在路中间将车拦下。车停下来,我们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路。车上两大叔说,啊,我们还以为又是来讨水的呢,之前被一帮人拦下来,拿走不少,有点怕了。
我们笑了,只是问路而已。但他们对这么一帮女孩子起了怜悯之心,让我们搭一程。J主动地坐到后备箱,另外5人就挤在后排。两位大叔分别来自西安和乌鲁木齐,也是来玩的。车经过一片紫色和黄色相间的花海,他们说,下车!DD 着急地说,我们不下!他们大笑说,拍完照还让你们上来的呀。
我有老鼠跌落米缸的感觉。搭顺风车,还有花看照拍。心满意足地拍完上车。到了岔路口与他们分别时,他们又把我们叫住,一人给了一瓶水。我们感谢又感动。
我们一边感叹自己的人品和运气,一边前行。从迎面开来的车问得,喀拉峻居然有两个出口,信号塔是有一个,但大家说法又不尽相同,我们也犹疑该怎么走。手机又没信号了,AGPS用不上。
我想了想,我已经看过塞里木湖,死而无憾了。我对佛祖的思想很有同感,生死都是虚幻,其实都差不多吧。但是最好不要有狼 ---- 六月应该没有狼吧。如果万不得已要在这里过夜,反正路上还时不时有马群羊群的,牧人经过,争取很无耻地去人家毡房里挤一挤;行有行规,过夜不能不付过夜费。至少身上还有钱作过夜费。
一片黄色花海之后,远处三辆摩托车。DD如离弦之箭,追了过去,好歹也有几百米的路程,她一路喊着,等一下~~等一下~~。这就像《西游记》电视里悟空去救唐僧,唐僧被放出来,两人老远就在煽情的慢镜头里向对方扑去,师傅~~悟空~~。
三位大叔的红袖章上写着“草原执法”。原来,他们是巡查草原防止车辆破坏草皮的。他们被我们的狼狈样儿逗乐了,指挥我们拍个合影。接下去,很顺利成章地,他们原路返回载了我们好一段路。摩托车很大,正好一人带俩。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摩托车后,第一次居然就是在草原上。耳边呼呼生风,实在太拉风了。以后来新疆放羊,我也要置办一辆摩托车,让羊跟着我跑。我的退休计划越来越具体了。
我们继续感叹自己的人品和运气,往前走。路遇一辆小白车,陷在泥地里。副驾驶上坐了个姑娘,而那个男人赤着脚站在泥里试图把车弄出来,看上去任务很艰巨。我们问要不要帮忙,他说不用,谢谢啦。
不久以后,小白车赶了上来,出来得还挺快!我们又把人家拦下来问信号塔的方位。他说,我带你们去吧;转头又看看他的小车,车小了点。他很麻利地把后座的东西统统扔到后备箱,包括一把吉他。还有一个大西瓜却无论如何没地儿了。姑娘说,你们把西瓜吃了吧!那位大哥立即变出菜刀和砧板。我们走了一天,自然很口渴,但还是假客气,不用啦!DD却忍不住地说,好好好!贤惠的J手起刀落在路中央的泥地上劈开了大西瓜。
满心欢喜,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吃的西瓜之一。
到了移动信号塔,已经过了六点,并未看见袁师傅和他的依维柯。手机还是打不通。这位好心的大哥说,那我直接带你们去县城吧。
他的正职是搞特种旅游的,去罗布泊等地,车技非常了得。客户一般都是勘探资源之类的,哪里难走就往哪里走,汽油供给都要随车带。在淡季,他则在乌鲁木齐做房地产中介。这是一辆很小的车,我们六个人扭得奇形怪状地挤在后座,严重超载。我和Y嘴很甜地不停感谢,听得CF都皱起了眉头……下山的路照例相当糟糕,但对他来说毫无问题。三小时艰险路上的见闻包括长着螺旋形羊角的美利奴羊和一辆流动电影放映车。
为了表示感谢,在特克斯县城找了个川菜馆子,共进晚餐,吃得好高兴。他是汉族人,父母都是当年兵团的。他告诉我们,维吾尔族是很多族群联合而成,20世纪二三十年代才有这么个名字。清朝正式统治新疆,新疆不只是维族的。两年前那个夏天乌鲁木齐血流成河,无辜汉人被杀,政府不作为,汉人出手自卫。当时满街的人拿着大砍刀,死的人远比新闻里说的多。对他来说,那是个非常可怕的回忆。
很难想象,看上去太太平平的乌鲁木齐近在两年前居然发生这样的事,Facebook也是那个时候在被封掉的。而历史的真相,就像罗生门一般的你说我说他说那样难以探究;各种人群的情绪和诉求都不简单,想要惨案不再发生,岂是假装义正词严一顶大帽子扣上去、封掉几个网站就能搞定的。
本来以为奇异的一天就将这般圆满的结束,随后发生的事却变得相当狗血。而对事情能变得有多坏,我这种射手座经常有一种变态的好奇心。
喀拉峻的照片: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27483279220/
1 条评论:
No entiendo la lengua china, pero me gustó mucho la foto. Me hace pensar en cosas bellas. Gracias
Flores Gr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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