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30

北京(2006.3.26写完)

3月2日一早,天还没有亮,我困思懵懂地爬起来,去赶飞机。有闹钟双保险,我一点也不担心睡过头。出门以后,发现天下着小雨,还暗着,坐在出租车里,刮雨器好像霸占了我的注意力,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去了费城机场,回国出差并休假了。虽然一直说要3月回国,最后终于得以落实,并具体到这天这班飞机,还是经历了若干场小虚惊。这世道,计划跟不上变化,只好稍稍努力,其余顺其自然,反正事情到了最后一刻多半自己会解决。

到了机场,时间还太早。估计自己是有点稀里糊涂,居然把咖啡杯盖子就地一放――以为这是自家地毯了,呵呵。在芝加哥转机,休息室里没什么花头。我也算得回国次数多的,可是等到上了从芝加哥到上海的飞机,意识到十几小时以后我就要到家了,就突然激动起来。

机舱其实是个有趣的地方,在万米高空飞行,与地球表面脱离接触,黑夜和白天混混沌沌,没有清楚界限。芝加哥和上海时差十几个小时,从一地飞向另一地,在飞机对应地球的每一个经度,根据地理老师的说法,都有各自的地方时,可是坐在飞机里的人,不会去一直调整手表,他们只在乎出发地和目的地的时间。在机舱,好像会有一点点与现实无关超越时空的错觉,但其实我们还在大气层,还受到地球重力的束缚;假使我们飞出大气层,才能变成外星人。也许是为了提前调整时差,我没有拼命睡觉,也没有去思考,也没有什么胃口,半梦半醒的感觉软软的,就像小毛羊的毛毛。

时间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机舱的窗开了,天亮了,飞机和乘客重新来到地球表面,具体是降落在浦东机场。以前我有一次春假回国,写了一个blog,我记得它的题目是《上海大概是天堂》,呵呵。看到爸爸来接我,我开心地大叫一声,哈哈。

飞机比预计早到,所以我也比预计早到家,妈妈喜出望外,嘻嘻。其实我在美国本来就是基本每天都和他们通过MSN或Skype讲话,联系也很多,对家里情况比较熟悉。看到家里人都和以前差不多,觉得不错。他们烧好吃的菜给我吃――笋干真好吃。上海南站这里变了不少,初现新貌;去年5月回来的时候,这里完全就是一片大工地。周末补补觉,和爸爸妈妈出去逛逛街,简简单单的。

接下去,周一就去了北京,在此出差一个礼拜,每日走马灯一般去拜访客户,有了不少长进,受益匪浅。北京代表处的同事也对我很好。

周一到北京的时候是傍晚,时间有多,我就打算出去走一走。所住的St. Regis在建国门外,使馆聚集。在我寻找附近的日坛公园的时候,使馆前穿军大衣的解放军很和气地主动问我并为我指路。军大衣似乎是一种很北方的东西,我根本没有怀旧的基础,但在很多人都对北京印象不佳的情况下,这让我感觉还不错。日坛公园空空荡荡的,一个人用大扫帚哗哗地扫着地,把落叶用簸箕归拢了倒入推车里;三两老人在锻炼身体。斜阳照在红墙上把墙照得特别红,卷起的墙皮也看得很明显,映着浅蓝色的天空。我站在高高的祭坛上,我和小毛羊的影子也长长的,长长的古道两边都落光了树叶枝条弯弯的树,路的尽头是个宫门。我很留恋这里的安静,好像世外桃源一般,什么也不用想。看着宫墙上的老墙皮,我觉得它是历史的见证,它看到了江山轮转和世事演变。我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和这里有些联系。

然后我坐了地铁去和亲戚会合。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地铁还是老样子。上次去北京还是在华虹时,出差后又多留了几天,手拿地图,乘遍地铁公交,在各名胜古迹到此一游。那是我独自旅游的头炮,发现自己乐在其中。我很喜欢北京,也蛮喜欢北京人说话的腔调,即使骂人也蛮有意思(当然前提是他们不在骂我)。晚上在一个“天和晟”吃饭:老北京菜不管怎样一定是要经历一次的。有意思的是豆汁配焦圈。豆汁是非常北京的东西,喝上去酸酸咸咸,大概是北方版本的臭豆腐之类,我自然喝不惯。但我觉得我是尝过这味的,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若干礼拜以后,因为在上海突然看到交大的痕迹,我才意识到,原来昂立一号的味道跟它有点像。我本已经开始因为自己看到旧墙有这么多感触,从而怀疑自己上辈子与北京的connection,甚至可以怀疑自己曾经是否皇帝(哈哈哈),然后就很自恋地思考,为什么我尝到豆汁也觉得似曾相识?然后就更加地怀疑自己与北京的缘分。但当昂立一号的念头一出来,这种本来蛮微妙神秘的De Javu的感觉一下子就找到了事实的根源。原来好像还蛮奥妙的,一下子就不奥妙起来。人脑的客观性其实是很可疑的。回忆是一种很有欺骗性的东西。人的记忆是有选择的,还受到叠加的影响。有时候想象出来的东西,多想象一下,就不知道是真是假,特别是对于某些感觉而言。我想,写写blog稍稍是个抵抗回忆欺骗性的东西,当然它的本质就是个回忆录,但至少记忆还比较新鲜,写下来以后看看,就可以大概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了。我现在看看以前的blog,某些不去触碰的事情和感觉突然就从脑子的某些沟回被调出来,而现在我很可能不一定再那么想了,或者程度不同,或者经历的事多了,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对事情严重性的评测也不同了。这就是一碗豆汁引发的感慨。

周二晚上和大学同学ZYW见面,另一位大学同学ST走不开,那就只好另约。一见面就知道了他的喜讯,时间过得真快呀。上次来北京来找他们,一起去了北大清华校园,还有圆明园。圆明园的废墟是被栅栏围着的,进去需要再买票。我们看到栅栏那么低,就起了坏心,跳过了栅栏。结果不知从哪里马上冒出来一个带袖章的人,叫我们补票,态度倒是还可以。胆小理亏的我们就立即乖乖补了。后来出去的时候,发现售票处的价钱和票子的样子都不同,我们才意识到那个人是个假冒工作人员,守株待兔,生财有道……或者这就叫作黑吃黑,呵呵。ZYW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好听,虽然他坚持说自己胖了----我没有这样觉得。先去后海转了一圈。这是一个湖,周围遍布酒吧和饭店,霓虹闪亮,倒映在湖中。我没有去过秦淮河,但见到这个就想到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ZYW不是一个好导游,指着个饭店“烤肉季”说是著名老店,但是是国营的,服务态度太差,所以我们不去。指着个桥说这是银锭桥,但具体有什么名堂他也不知道。荷花市场是有老年人跳舞的,但是现在太晚,所以没有老年人来跳舞。经过一条小路,一边似乎是古城墙,一边似乎是四合院。我突然又产生了历史感,我是多么喜欢古墙的人啊。

后海周围一圈酒吧看上去不错。但我其实不是爱泡吧的人,因为我觉得气氛是从内往外创造的,如果和谈得来的人们在一起开心的话,也不需要什么酒吧营造气氛,破破的乡村汽车站和甚至办公室大概差不多有趣。上海现在好像是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我这个土人哪里都没有去过。以我什么都要经历一下的哲学来讲,我似乎是应该瞄一下的,如果有机会,我都愿意去那些酒吧瞄一眼,但我从来没有很大的向往。也许对我这么彻底理性又喜欢捣浆糊的人来讲,那里的气氛有些太人为做作了吧。我喜欢自然的安静。

我们在后海一个“客家菜”吃了饭。大学毕业这么多年,说说人家的八卦也已经无关紧要,过去和现在未来反正差不多已经断裂,没啥影响了,不可以说的说了也就说了,傻的事情傻就傻吧。有些事情很好笑,有些事情令人感慨。我觉得我们都像退休老人,碰到了,就讲讲小时候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或者讲讲几十年前的秘密,蛮滑稽的。吃饭的时候说起以前讲起但我没见识过的羊腰子,出去以后居然在路边摊见到一个小贩,就买了串尝一尝,嘻嘻。那位大哥听着我的老大口气和标准的普通话,觉得很恐慌,烤完以后递给我们就说,你们到炉子边来烤着,这儿暖和,自己就走开了。我也没有去过以前讲起过的三里屯,据说那也是酒吧区,但现在很乱,所以就意思意思开车穿过那条路,那条路路边停满豪华车。我们车经过,代表各酒吧的军大衣们纷纷近前拉生意。离开后吃了冰淇淋以降羊腰子的火气。我想起陈升夹杂着京剧的歌 One Night in Beijing,歌中提到地安门,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很喜欢北京的地名,再用北京话说出来,很大气或者很有趣。

星期三3月8日,一大早有2小时的空,尽管前一天晚上因为电话会议(唉)搞到很晚,我还是决定早起去我想念的雍和宫。到得太早,还没有开门,人们等在门口,他们大概都是带着使命来的。进去以后,人散开,就不多了。雍和宫是个藏传佛教圣地,以前雍正皇帝也在这里住过。这里颜色鲜艳,基调似乎是金色和红色,非常美丽。最里面的大殿供的是顶天立地站着的如来,是由一完整的白檀木雕出来的,非常震撼和特别。以前来这里的时候还在修,这次得以见到真面目,很幸福。我还知道了并排的三尊佛,燃灯佛,如来佛和药师佛,分管着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个时态互相转化,很奥妙。我也不知道顺时针转那个红红的金轮什么意思,但我就很被它吸引。中国到处都有庙宇,我就是特别喜欢这里,大概是缘分吧。进入一个庙堂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喇嘛坐在那里,静静地看报纸,早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我一瞬间就呆了。可惜时间不允许,不然我可以在这里呆上大半天。又匆匆去了旁边国子监胡同里的孔庙。我这样的知识分子当然必须也重去孔庙表示一下敬意。孔庙在大修,基本上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院子里的大古榕树好像似曾相识。晚上和Wu Lu吃了饭,约在什刹海边(我喜欢这个名字)的孔乙己饭店。据说这个饭店很有名,但可能是我时差的关系,并没有对菜留下深刻印象。但是谁在乎呢?自New Haven一别,我还没见过她。有时候在费城会想到,她在北京干吗呢。这次来北京能够见到美女真是太好了。我们回来坐在出租车里,胡言乱语,司机一定觉得很搞笑-----如果不是害怕的话。

周四中午和ST吃饭,就在公司楼下的美林阁。大概还是上海人的缘故,几天来还是觉得上海菜最好吃。ST还在他的国际广播电台做,时间久了,比起上海,他开始渐渐习惯北京,喜欢北京的开阔了。我完全可以理解这一点,习惯了就觉得很舒服,变化也许很刺激,但也许也令人不安。在熟悉的环境中,人可以很安宁。不过说得再玄一点,熟悉并不一定是真的时间长,对于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地方,可能相处时间并不很长,但是很对脾性,于是也就觉得很熟悉很舒服了。

晚上则和以前在美国熟识的中国客户吃饭。他们虽然都是大领导,却好像是有点像我的兄弟,也喊我老大。这是我对现在工作比较喜欢的一方面,可以不用假惺惺的。他们叫我在地坛等着,我到得还早,就去地坛公园里转了一圈。傍晚公园里人也不多,光秃秃的树和红墙,安静声中的乌鸦叫,给人一种典型的北京感觉,我很喜欢。后来终于见到了我的兄弟们,我真的非常高兴。他们太抬举我了,请我在地坛里面一个院落里吃饭。好像就在古代的宫殿里,但是又有些现代元素,高高的天花板和斜梁,绣着中国字的金黄色织物覆盖着天花板和推门,好像会有萧瑟的风吹过。这里很中国很酷,像是大英雄聚会喝酒的地方。

我每日在长安街和金融街上来回无数次,正值两会,交通巨堵,那我就在车上多看看北京的样子吧。北京真大,很多房子都顶着个帽子,新建筑胖胖大大的,好像都是气势汹汹地蹲在那里。马路上都是高架道路/环路,我又不开车,北京对我来说,不是个适合行走的地方,令我有很渺小的感觉。以前不知道中南海在那里,这次总算见到了新华门。有一次交通被暂停,只见新华门中飞速驶出若干辆黑色奥迪。新华门两边的标语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和“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经过天安门城楼,想起来若干年前我也在那里站过。见识到了国家大剧院,圆溜溜的金属鸡蛋,丑不可言。我还有机会在一幢高楼俯瞰到一大片完整的四合院,蛮有意思。北京还是比较灰蒙蒙的,到了周五居然是轻微的沙尘暴,早上起来看见太阳是白色的。如果空气好了,天篮了,即使北京很多房子很难看,北京的新貌会好很多。就此而言,上海的新建筑比较挺拔而优美一些。

3月10日周五晚上从北京飞回上海。整个礼拜白天晚上都排得满满的,遗憾的是没有见到正巧也在北京出差的HH小喽?ZYH,他对此怀恨在心,呵呵。但是我们周六在上海就碰面了,这是后话先不提。爸爸来虹桥机场接我,回家恶狠狠地睡了一觉,自此我的时差就全部倒过来了。到底是我的家,无论如何,不管是什么,都是我恢复和修养身息的地方。

2006/03/29

重回Yale(2006.3.21写完)

我找工作大概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典型案例了。1月初的时候,系里career service的老师突然给我一个email,说2月24日,要我回校为学弟学妹去讲讲在private sector找工作和工作的经验。没几年前我是类似讨论会的听众之一,这么快我又要回去分享经验教训,倒是满有意思的。一转眼,离开New Haven也近两年了,回去的这个计划让我激动不已。

2月24日星期五早上,我坐上前去New Haven的火车。阳光灿烂,我没有睡意。火车经过 纽约开始向New Haven驶去的时候,我有些认真地看着窗外后退的路旁,尽管只是普通房屋甚至乱草涂鸦,我想看看是否有任何东西有半点熟悉。好像有,好像没有,现在写blog已是3月下旬,我记不起了,奇怪。

终于看到了站台上大大的New Haven标志,穿过Union Station的银色通道,好像顺着时间机器走回去。小小的火车站古色古香,还和以前一样。我拿起照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有人看见了就好奇地顺着我的镜头看去,他看见的只是普普通通的火车告示牌,我看见的有回忆的重影,不过心情倒是很平静。

上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出租车,路上还远远地瞅到一眼我在Chapel Street的故居。车将我载到Marriott,即以前的Holiday Inn,有很多进步。接着我就慢慢走去Luce Hall,我的大本营。以前觉得还是有点距离的,这次却觉得New Haven很小,一下子就走到了。路名有点模糊,但是走起来还是熟门熟路,那些店,那些房子都是老样子,人们还是按照Yale的方式和节奏生活着。上海以外,New Haven是我度过最长时间的地方,重回此地,我就禁不住一个人在路上微微地笑。经过Au Bon Pain和Yorkside Pizza,我就对着以前和同学们坐过的地方多看一眼。

进了Luce Hall,有一点忐忑,就怕不期而遇什么恐怖人物,结果当然是没有。上了二楼,发现common room有了新面貌,沿墙多了一排橱,里面是有关国际关系和地区研究的著作,橱上方是世界地图,家具换了,位置也换了。很高兴见到了系里的秘书Kathy和管找工作的老师Felicia,他们都和原来一样。然后我下楼去向Nancy 打招呼。我跟她有点不打不相识:刚到Yale没多久上她的IR700,我因为不满她给我们的材料里充满对中国的偏见,年少轻狂,我就在上课时慷慨激昂了一番,事隔很久还常被同学提起,感觉这还是我在Yale做的几件比较酷的事情之一。后来毕业后我为她做斯里兰卡民族冲突的case,和她打了比较多的交道,她又为我找工作出过不少建议,我渐渐发现她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她给人的印象傲慢而女强人。这次看见她,她比以前瘦了,头发也白了些。她问过我工作情况后又问我有没有结婚,我以前可是只和她讲中国或者斯里兰卡如何如何的。后来我听说她上的那门IR 700被学生打分打得低,现在换了个老师教,不再有case study和小组合作。她自己又生了一场大病,才康复。看来这一年她过得不是太好,希望她新年转运吧。我为她有点伤感。

中午和Felicia及其它来分享经验教训的校友在一个教室里吃饭,以前在这里上过WTO的课,还记得那红脸的爱尔兰老教授。金枪鱼和Portabella 蘑菇的三明治真好吃,我居然吃了三个还意犹未尽,现在写blog又馋了。吃好了就去向学生们陈述了一下自己的经验教训,并回答了一些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充满幽默感,对人生有看似无厘头其实是大彻大悟的看法,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没有。也无所谓,反正人生很多事情,听再多道理也没用,一定要亲历一遍,甚至要吃点苦头,才听得进去,并有所领悟。痛苦和快乐都是人生的必要组成比分,听取别人的经验也可以避免一些痛苦,但是其实只有痛苦的感受才是深切的;只要苦头没有吃得进入绝境没有退路,吃点苦头还是必要的。宫殿里的快乐王子不知道除了快乐以外的其他感觉是什么样的,就此而言,快乐是浅薄的。当他成了雕塑,看见了城市里的苦难,他的心碎了。我们当然不要这么绝对,但是人生那么短,最好大方向是好的,但是当中痛苦一下也蛮值得回味。讲完了有个reception,我在common room里和同学老师聊了一会儿天,见到了Cheryl,我的DGS,她的小孩也大了一点,呵呵。接着和一个复旦的“学弟”和IR的“学妹”在校园里走了走(很讨厌这种称兄道弟的话,但是觉得还算精炼),又去Ashley吃了冰淇淋。接着又去一个新开的中餐馆和一帮据说也是复旦的人吃了一顿饭。一看,其中还有若干位认识。但是当年我在Yale时的老一辈复旦人都已经分布在New Haven以外的其他角落啦。

与此同时,我在费城的两位小喽罗正辛辛苦苦地在开往New Haven的路上。老大愿意招待他们 并为他们做导游,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一定要抓紧。但是,我在讲座以后等他们也等得不耐烦了,心里暗骂了他们无数遍,害得我未能安排去找Yale硕果仅存的几位朋友,只好等下次了。

我就一个人在夜幕中游荡,游荡到Cross Campus,意识到Sterling图书馆在周五晚上是关门的,只有CCL才开。比起Sterling,CCL是个简朴的图书馆,长在地下,是我曾经自修过的地方之一,然后常常到了深夜再走回我的Helen Hadley Hall。走进去CCL,一切都那么熟悉,那排自修间隙用来查查email开开小差的电脑、惨白的日光灯、书的味道以及安静,但是感觉又有些陌生,因为这几年来,它从未重新浮现于我的脑海。CCL是旧了,所以好像马上要关闭装修了,所幸我这次回来还看到它。我带着小毛羊四处逛逛, 把它放在书架上,书桌上,以它为模特拍照。它“作孽吧拉”的样子真可爱。我以为,来到这里,会为时光流逝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而感到后怕,甚至有一点痛,结果却没有什么深切感觉。人生的各个episode当时觉得是很严重,以后看看都只是笑话。对自己的麻木不仁有一丝失望,但也为自己的resilience感到放心。我坐在CCL给妈妈打电话,对面的大玻璃隐约透出自己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开心。

这也许是两个小喽?马上就要到New Haven的缘故。虽然我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很爽,但在美好的地方,我也希望朋友家人与我分享。《春光乍泄》里他们总是想一起去看那个瀑布,最后只有其中一个人去,心想本来应该是他们两人一起去的,心里酸酸的。

我在Marriott 和他们汇合,然后同去Yale Cabaret。当初本人可是每周两晚都去看的。近距离地看看这餐馆小话剧,让自己从平凡生活跳出来一会儿也很不错。我记得第一次看的是莎士比亚全集混在一起的搞笑剧,还有一次在很受伤之后坚持去看一个看也看不懂的哲学剧,居然看得全神贯注,真是有显著的移情作用。进入那个黑漆漆的小餐馆,点了甜点和啤酒,如同仪式一般回到从前,当然这次由于身边有了两个喽?,又有了新的意义。这次看的Epicene: or, the Silent Woman据说是Ben Johnson的原著,这个名字在学英美文学史的时候也还听过。在“In the highly unlikely event of fire”的套话以后,演出开始了。“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一个侄子用婚姻的圈套欺骗害怕吵闹的叔叔的遗产的故事”,老夸张的。全剧男女角色都是男人扮演。那些大个子男扮女人的角色最好玩,虽然一看就是男的,但是他们却把某些典型的女性特色演得很生动,带有戏剧性的夸张。距离这么近,他们又很大胆,非常具有冲击力。ZYQ和JHK一定觉得这表演很让他们出鼻血,哈哈。Cabaret散场,外面空气清冽,路灯昏黄,周末的晚上,温度和亮度都让我感到很熟悉。我们假冒学生,进到破破烂烂的建筑学院,乘了破破烂烂的电梯,来到顶楼,黑咕隆咚,没有什么风景。但是他们必须来一次。不管怎么样,他们作为游客,被我带进Yale的内脏转一圈,走走我的老路,也是好的,以后和他们也会多些共同语言,虽然他们没心没肺的,估计只是感叹怎么建筑学院的房子那么破。后来又在戏剧学院和HGS晃了一圈,然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饥肠辘辘的我们先去了Yale Bookstore 的咖啡店吃早饭。一起吃早饭本是蛮浪漫的事,可惜是和这两个俗人。先偷偷进了个college转了一圈后,我们就去了Art Gallery,它总算修好了。Gallery和我上过博弈论的艺术系的房子是连在一起的,不知不觉我们就走了过去。我和博弈论也是不打不相识,最初怕得要死,但是我很有毅力一定要把它征服,最后得了个珍贵的A。然后发现人生很多事情都有点Game Theory的味道,坦白和不坦白,第一次game和多次game所采取的策略是不同的,真是有趣。艺术系的黑砖螺旋楼梯和铁栅栏当初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令人想到监狱和古堡,好像有点顶风作案的刺激和危险,蛮有魅力。所以这次一定要过去再看看(并拍了很多照片)。然后又走进旁边一间教室。JHK和ZYQ都要过过当老师的瘾,在那里摆了若干个pose拍照。好像听见有人过来,赶紧去关门,被人看到了还是蛮不好意思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痴头怪脑的。

然后去了马路对面的Center for British Arts, 我一直喜欢它天窗洒下的日光。Yale虽然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但是在我的强迫下,还是有许多地方可看。他们问我接下去计划如何,主要是指在哪里吃中饭,我说不知道。我能有什么计划?走一步算一步啦。之后看了Old Campus一带,再去了Battell Chapel。还记得开学典礼时,我坐在长凳上,看着教授们穿着袍子排队走向前台,风琴声悦耳又充满整个空间包围我,神圣又好玩。当时我对接下去的校园生活没有任何概念,对某些身边的细节也木知木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我已经许久没有感慨了,这次回到当年坐过的地方,以为可以人再为地感慨一下,证明自己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结果我坐在那里也没有什么感觉。大概我太做作了,但也许是两个小喽?在场,阿拉也诗意不起来。多年后想想,人生大概是注定的,但把它看得太严重了,也就成了个笑话。

接下去去了著名的Beinecke珍稀图书馆。我实在太喜欢这个地方了,玻璃后堆至天花板的珍稀古书,大理石纹理的墙,弥漫着琥珀色的光色空气,我们就好像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蟑螂。小蟑螂们在这里拍了无数照片。

又饥肠辘辘的我们去了Chapel Street 半地下的Thai Taste去吃饭。记得很清楚的是和Hong, yingying和Kay(分别)在这里吃饭。Yingying,ZYQ,JHK和我差不多都算中学同学,这下子都算是来过美国的这个小角落,有意思。他们好像吃的是Pad Thai,我吃的是Drunken Noodles,我一直喜欢这个名字,可爱。Drunken Noodles。吃饭的时候发现一线阳光射入餐馆,出去一看,阴沉沉的小雪天变成了晴朗的蓝天。这令人心情开朗,那些室外的照片又很快再重拍一遍,色彩鲜明,校园很美丽。很多事情可遇不可求。最好不要拼命想一件事情,它就可能会发生,我们要学会以不变应万变。就好像我们预知这天要下雪,但是反正得风雨无阻地来,老天看到我的耐心比它好,于是就放晴了。还有之前这两位喽?都出了点状况,看上去好像来不了。他们大概有点烦,而我根本就没把人家的困难放在心上。还有若干天可以活动产生转机呢,怕什么?以我什么事都到最后一刻自动解决的直觉,最后困难果然都被化解,一切如愿。

接着去了Sterling图书馆,里里外外兜了个遍,包括那个精致的小庭院和音乐图书馆。又去了法学院,在Faculty Lounge挂着克林顿像的那间,我们发现一人躺在长椅下面,直挺挺地面朝下,吓人道怪,非常搞笑。JHK赶紧坐在一旁,与之合影留念。N多年后,此人成名,说不定也当上总统,JHK就可以拿出这张照片,说与之交情深厚,有照为证,从此发扬光大他招摇撞骗的生涯。但是也有可能JHK出名:在我的调教下,他成了武林高手,旁边倒下的此人就是他的手下败将。比较有趣的是战斗场所,这就像古龙写的武打书,两位大侠互相看看,运运气,就分出了胜负,根本不用打。所以在Yale法学院发生的一场恶战,人不知鬼不觉,只有事后JHK坐在椅子上自以为很帅地微笑着。我们还在以前上过中国法律改革的那间有点像法庭的教室摆pose拍了若干照。我真是一个威严慈祥又公正的大法官,他们则一看就是假的。

我们在Ashley吃了一次冰淇淋,号称康州最好的冰淇淋。我还在书店买了一个放毕业证书的镜框。人家学校的毕业证书都很拿得出手,我的毕业证书只是脆弱的一张纸,需要镜框保护一下,嘻嘻。

接着开车来到Luce Hall。平日周末这里都关门进不去。但是这次他们运气很好,门也开着,所以还得以进去转了一圈。他们还看见了我前一天讲座的海报,名字居然还在第一个,顿时,他们对我的崇敬,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绝。接着沿着Prospect Street开,经过冰球馆(在那里金刚可以拖着美女在冰上转圈圈――什么破把戏),Betts House。到了神学院,我们溜进去。本想看看那个小教堂,结果一个人在黑暗中背对门坐着,不知道是在祷告还是打算练琴或者练气功,我们就没有打扰。神学院的墙上有历届毕业生的照片,包括几十或者近百年前的。一片静谧,不适合我们这种吵吵闹闹的人。

接着就想到附近的Lighthouse Park,那里本来就没啥可看,天黑了过去,想来也没啥损失,反而说不定有些黑夜的风味。果然如此,到了那里,我突然想起我也曾在月黑风高时到此一游过,哈哈,全忘记啦。

沙滩上有石头的海龟和海豚,我只记得后者,以前和爸妈来玩时见过。暗夜的海边,很安静,只有海浪声,一阵阵的。近处黑黑的,远处据说是长岛的灯光把天映得桔红亮亮的。旁边一个路灯,渐渐从灰白转亮到正常的白炽然后再啪地灭掉,把我们重新送入黑暗。能量集聚了再重新点亮,光和影就这样不断循环着。我们拍下三人映射在沙滩上的长长影子,很酷,可以当CD的封面。Yale这一带可拍照的镜头很多,人却不多,我们就可以没有干扰地狂拍,也感觉很自然。我们轮流停留在石海龟和海豚上,让照相机在三角架上长时间曝光,拍出很多很灵的照片。沙滩上还有个秋千,我已经几十年没有玩过了。这次反正也没有别人,阿拉就去放肆了一把,随着秋千做着单摆运动,我想我是不是就要做斜抛运动飞到海浪中了,真的飞出去就好玩啦――这种感觉真奇妙。三个人以灯塔为背景拍合照,从自拍到曝光的近20秒钟,大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我只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虽然我似乎是个吵吵闹闹的人,我其实喜欢黑暗和安静。就像以前月光下无人的迈阿密海滩,我觉得我可以永远坐在那里。生命是来自大海的吧,所以每次坐在安静的海边,就感觉特别平静,脑子里什么也不想,慢慢地就清楚了。

Lighthouse后,我们去著名的Frank Pepe Pizza,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于是就叫了两个Pizza外卖。车在校园兜来兜去,找不到可以吃它们的地方。最后就索性停在停车场,在车里把Pizza吃了。Pizza还是热的,因为JHK把它们抱得很紧,哈哈。9点多启程,半夜就回到了费城。这一天大家都过得很开心。开心的劲头到第二天也没有缓过来。据说第二天下午5点钟JHK出门的时候,礼貌的他对人说Good Morning。

这次去了New Haven,回想一下,居然没有去老宿舍Helen Hadley Hall 去瞅一眼。可见也没有很急切地想去看,不然怎么会略去。也好,本以为这次回New Haven,会有相当的怀旧愁绪,结果也没有。就这样吧,生命的一段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要的只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未来会什么样,未来的现值很难讲等于几;而现在的快乐如果是正的,我就要Seize the Day。

Mama Mia (2006.3.12)

2月7日,yiyi和她父母旅游途径费城,中学同学们当然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聚一下。我在Charlotte时已经见过她的父母,他们把她的房间整理得很整洁,又带来了人气。我还有幸尝了他们的好手艺。这一天晚上,大家聚集在ZYQ家吃火锅。Yiyi和JHK据说初中时还是同桌,互相说对方和以前一样。Yiyi的爸妈随和,所以大家照样口无遮拦。她的爸妈和我一样对需要动脑筋的活动或者游戏缺乏兴趣,我心有戚戚焉。他们只停留一晚,第二天早上我去上班的时候,yiyi还在梦中。说实话,连着旅游是很累的。

由于那天大家战斗力太小,食物太多。留在费城这里的人虽然已经觉得看对方看得次数太多有些厌烦,本着艰苦朴素的精神和看在食物的面子上,第二天晚上又在一起吃火锅。然后又无聊地喝啤酒,本人又醉又困。幸好第二天不上班,去纽约更新自己的护照。起床是痛苦的,但天气是好的。

纽约热闹,时代广场更是热闹。虽然比较乱,但它传递的那种活力,禁不住感染我。美国有个广播主持人Howard Stern,据说口无遮拦极有特色,喜欢他的人非常喜欢,恨他的人很恨他。他终于要从公开的广播转到付费的卫星广播台去了,在那里说什么不受政府管制。以前有一次经过时代广场,看见一个club门口排着很长的队,大部分的人都是看上去文化不是很高的三四十岁左右的敦实白人,闹哄哄地说着怪话,看人的眼光都有些野。我忍不住问他们你们在干吗?一个人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干吗,反正Howard Stern在里面。我说你们要他签名吗?另一个人说,只是想说hello啦。我觉得这事儿挺无厘头的,好像只有在纽约才会发生。

我喜欢一个人在热闹的地方穿梭,自说自话,我行我素,甚至一个人在店里吃饭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看看“野眼”也是蛮有趣的事。很快在领事馆把事情办妥,我就在街上闲逛,最后去了27街的一个博物馆。看惯了高尚的艺术博物馆,换个主题也是应该的。再怎么遮遮掩掩,也需要严谨的科学态度,就像弗洛伊德一样。其实某些现代艺术又有点异曲同工,再次印证弗洛伊德关于本能、图腾禁忌以及文化的理论。博物馆里有点触目惊心,所以我看字比较多,同时还偷偷看看其他参观人士属于什么样的人群。最后又去Chinatown的鹿鸣春去吃了蟹粉小笼,以前和若干Yale同学来过此地,颇为想念其美味。我一个人霸占了一张小桌,边吃小笼边看杂志。小笼里有很多汤,不容易,却没有我记忆中的好吃。或者我早就将记忆进行了美化?那我如何还能相信自己的感觉?不过这一天自由自在,我过得还是很开心的。

2月13日晚上,虽然计算错误,我和ZYQ、JHK和他的S还是又一起吃了饭,并吃了汤圆,算是过元宵。好在我这个人是不在乎节日庆祝的,关键还是在于是否放假。不放假的话,哪一天意思意思都可以。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JHK等着去机场接S的那个晚上,他已经心不在焉了,似乎偏偏还有别人乱发短消息来骚扰他,害得他心神不定。一转眼,她周末又要走了,看来在中国工作的假期还不够多。

2月14日晚上和若干客户吃饭,偏偏这天是情人节,所有西餐馆都很夸张地满座,我们就去了Chinatown,然后随他们去了纽约,并在那里呆了几天出差。某一个晚上,莫名其妙地去看了百老汇音乐剧Mama Mia。ABBA是我最讨厌的乐队之一,所以这个基于ABBA歌曲的音乐剧根本不在我的备选清单上。但最后发现,这个音乐剧还是很有张力并且平易近人,那些歌改得也蛮合适,不难听。到最后也很热闹,我很喜欢。

生命也是这样,随着时间和经历,一点点向外推展着自我设定的限度。初中的时候觉得高三的人很成熟,等到自己到了这一步,也没啥感觉。大一时觉得大四很老,踏入社会简直就是一种必然的堕落。真的上了班,也没啥感觉。始终觉得自己就是自己,包括现在。我以不变应万变,但是我其实已经变了吧。自己似乎有一套模糊的哲学,随着境遇变化,可以不同地解释,但其实还是一致的,但又无法对之进行精确的表述,所以我总是原谅自己。情随事迁,某些自定的原则一条条地轰然倒下,伴随的是我自己沉默的惊讶。那些原则可能本来就不讲道理地执著和不切实际,相当幼稚。看得多了,知道了什么是现实,什么是不可避免。原来以为很多世事与我无关,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结果也发生了。原来以为我做不来的事,我也学会了,终于,我的容忍度大了,钝化了,不再那么大惊小怪。同时,我也发现自己并不十分了解自己:原来,我在坚持的同时也可灵活一把。就像我打定主意不看Mama Mia,结果天时地利人和就稀里糊涂地去看了,阿Q式地自认反正也没有更好的消磨时间方式,结果看了还不错。事实仿佛在说,凡事用不着那么绝对。这个关于自己的新发现有点吓人,好像一个人不当心发现自己有超自然的能力,不当心就用了,还不敢相信。另一个解释是,也许我当初的原则本来就是假惺惺的,是灌输给我的,或者遮掩的是其他深层动机,所以它们那么不堪一击。

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些站起来跟着歌又唱又跳的观众有点十三。我一直无法体会别人这么投入的冲动。

2月18日傍晚,JHK 突然出现,然后是ZYQ,我们吃了饭就去看电影Good Night Good Luck。这个电影我向往了很久,终于得以一看。黑白电影,讲一个有良心的电视主持人与麦卡锡斗争的故事。故事有些简单,居然还是个好结局,但主题是我喜欢的政治压迫与斗争,还微妙地讽刺着现实,所以我觉得它比King Kong好看。第二天我们又去JHK的Delaware巢中瞄了一眼,看了个周星驰的电影,我现在已经记不起名字了。2月20日放假,承蒙同事W盛意,我去他们家吃晚饭。虽然我很困,家常菜却很好吃。W一直在和两个女儿玩,家里热闹得要命,他的太太关心地和我聊天。他们都对我很好。我是蛮快乐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以为他们的生活才是标准的幸福生活,从而对我有了同情。其实幸福各种各样,况且我也没有说要排斥他们式样的幸福,只不过大家的风格和时机都不同而已。

2月23日,因为Wachovia赞助费城交响乐团,员工可以拿音乐会的免费票子。作为老大,我一直对小喽罗很好,于是就叫上ZYQ和JHK这两个人。这天是Eschenbach指挥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田园》,先是解构地解释一遍,弹一些关键的音,最后再连起来演奏一遍。特别有趣的是,他叫楼下前排的听众弹手指作小雨声,后排听众拍手作大雨声,楼上旁边的听众吹风,楼上后面的跺脚作雷声。然后他指挥我们演出一场雷雨从开始到结束,真好玩。如果听音乐能像在家一样躺在地毯上就好了;老老实实地坐着听交响乐,人又有些困,还是有些累的,嘻嘻。

第二天,我去了New Haven。我对之期待已久,所以会另起篇幅。

废城(2006.3.12写完)

2005年的最后一天,ZYQ, JHK和我正好各自都要去纽约,于是就同去同去。

近中午的时候到了纽约,原来JHK还打算直奔大都会博物馆,但是这时候我们觉得吃饭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于是去了第九大道上的大四川,好吃,吃得精光,什么吃素不杀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们接着就走向时代广场,在一条小路上突然看到很多警察集合,场面蔚为壮观。晚上12点一个球要掉下来迎接新年,游人无数,这些警察就是准备来维持秩序的。我们老老实实地在他们面前经过,但是走了一半又折返,因为我起了要拍照的念头,于是就壮着胆,把他们拍了下来。然后我们越来越猖狂,就以他们为背景拍照。事后看见在照片中,若干警察茫然地望着我们。

向时代广场走近,马路中间被封起来了。 越走发现人越多,很多人都坐在地上聊天,为了看晚上那个球掉下来,这就像读大学的时候,大家要拿一本书去教室占位子。人们看上去都很高兴。有些商家拿了无数可充气的弯棒头作为宣传品散发,散落了一地,走在上面滑滑的。人行道上摩肩擦踵,最后直到彻底堵住无法前进。我们决定改道而行前去Grand Central,各自上了地铁和火车,作鸟兽散,前去各自的目的地。

我是要去HP家,上次自New Haven一别,还没见过她,所以当然要去。7号地铁驶出地面以后,发现外面早已飘起鹅毛大雪。按图索骥找到HP家,看到了LJ ,HW, CY, TC 和JW,大家看上去状态都很不错。他们在打牌,我也无所事事,就等着去Flushing吃饭。席间,我第一次见到的一个据说也是复旦的人听见所有人都喊我毛羊,我也应得很起劲,就问我什么羊,我说就是一只羊的羊,他犹豫地回答说,噢。后来我想,他一定以为这是我的名字了,姓毛还正常,爹妈怎么会给我起个名字“羊”,真好笑。回到HP家,他们继续打牌,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可娱乐的,就在一边装模作样地看我带去的Economist,也不怎么看得进去,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Anderson Cooper在时代广场实况转播那个球掉下来,想想我下午曾在那里,如果我们一直就呆在那里大概也会傻得刺激。晚上我就住在HP和LJ家,睡觉前聊了一阵子。时间过得真快。我以前在New Haven就和他们在一起呆了很久很久。在美国读书工作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呆了一阵子,后来就要以此地点向外辐射,在地球上进行位移。好在有MSN, 总是能和小绿人保持联系,即使不说话,也看见状态,好像就在楼上一样。但也许这样就可以了。

第二天上午和他们告别,乘地铁去找Bin 和他的Joy。时间估量有误,我恶狠狠地迟到了一番,他们被迫在Toy R Us的店里假扮了许久的童心,见到我的时候,他们有揪着我围巾下毒手的企图,呵呵。我们去了一家日本店Minado吃中饭,颇为超值,他们也真能吃,哈哈。

ZYQ, JHK和我的新年节目差不多同时结束。我在世贸中心废墟那里碰到JHK,然后乘了PATH去Jersey与ZYQ会合,一起开回费城。路上,JHK说他同学送他两个粽子,我听了很馋,我们说晚上把它们吃掉。到了费城,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决定到我家去把冰箱里的东西扫荡一遍充饥。在我家若干个Block之处找到了停车位,下车时,我想起了我们没有拿粽子,但是没好意思说,因为其所有权属于JHK,万一他在途中改变了主意决定独吞也很难讲,我一说出来,大家都会很没面子。结果到了家,大家开始张罗着烧饭,他们突然想起了粽子,问我要不要去拿。我很客气地说,不要那么麻烦了吧。他们到底是跟老大也跟了一阵子了,听出了我口气中的虚伪,于是就顶着寒风走回车去把粽子拿来。粽子蒸好了,发现只有其中一只是肉的,唉。很多天以后,我看到他们,忍不住坦白了我关于粽子的心路历程,招致一顿愤恨。看来,过了坦白的时机再坦白还不如不坦白。要沉默不如就永远沉默下去,等到大家都忘了粽子的事情,这件事的任何significance也就消失了,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去吃过粽子一般。饭后无聊的我们,又借助手机和MSN,和远在Charlotte的同是中学同学的yiyi进行会议电话,无聊又无赖。

1月2日晚上,我飞去Charlotte出差。在认领行李处同时守望着5个转盘近2个小时,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我的行李,半夜12点多才到了酒店。好在有yiyi帮忙,第二天和客户见面不至于狼狈到穿牛仔裤的程度。US Airways实在是太糟糕了。3号晚上,我去了yiyi家,她家很广阔,空空荡荡的,我吃了她做的美味馄饨,看到了她的新车。想想美国这么大,我们是高中同学兼大学同学,现在居然在同一个银行上班,不容易。在Charlotte一呆就是两个礼拜。这次学聪明了,找了个有厨房的地方住,这样我可以烧水喝茶煮方便面;另外还有yiyi时不时可以骚扰一下,所以我这次对缺乏生活乐趣的Charlotte没有很多的抱怨,而且时间一晃就过去了。1月10日晚上去看了火箭队和Charlotte山猫队的NBA篮球赛。姚明受伤仍然未能上场,但是这场比赛激烈异常,好几次在最后一秒钟将比分扳平,然后继续打加时赛,看得很紧张。这场球比11月时看费城76人队对波特兰死水微澜的那场比赛要好多了。但我总觉得什么事都引不起我100%的兴趣,比赛双方都和我没有关系,输赢没有切肤之痛。

1月13日周五,经过much ado about nothing, 我最终还是回了费城,过一个长周末:周一是马丁路德纪念日。下了飞机,费城天气好极了,我心情也很好。立刻打电话给ZYQ及JHK,以很典型的老大态度叫他们晚上一起去吃饭,只要有的饭吃,他们是一定要来,挡也挡不住的。ZYQ总是说Four Rivers老板娘的态度差,但是每次我去,她就对我们很客气,还要开开玩笑。可见老大出马就是不一样。接下去,就到我家去喝茶。ZYQ的爸爸以前给他带了个卡拉OK的DVD机,被人借去又还来正好在他车里,于是就拿出来玩。我觉得在家唱卡拉OK很“现世”,特别是在美国更是滑稽,况且效果又远不如店里,我怕傻。但是ZYQ不怕傻,他好像会唱很多歌,阿拉则都没有听到过。而且凭良心而言他很敢唱,唱得也不错。所以他不傻,我傻。最后在威逼利诱下,我也瞎唱了几个,有点惊讶地发现,我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在上海有限几次唱歌时我都唱些什么“拿手的”歌,而且即使找出来,也已经忘记了不少词和曲是如何配合的了。虽然我说话一副老大气势,唱歌的声音却出不来。上次回上海我又未完成的愿望,就是去钱柜唱一次歌,这一晚上我就决定这个愿望可以放弃了,因为唱歌太困难了。JHK好像要喝了啤酒壮了胆才愿意唱,所以他比我还要傻。后来小鸟和肚子都开始叫了,UFO方便面泡过了头,被诬蔑为不好吃。它很生气。

第二天,我们居然又碰头了,一起吃了中饭,再去看电影《金刚》。我还记得电影史里会提到的原版黑白片《金刚》的镜头:大猩猩和帝国大厦。这个新版,拍得很娱乐,也很吸引人。但我总是觉得这个电影从头到尾都是没事找事,关键人物总是死不了。那个人干吗一定要去探险呢,那个女主角为什么怎么摔衣服都不破而且一点不走光呢?美女突然不再害怕猩猩,并有了些爱怜之情。这是多么老套的美女和野兽的故事,人们以为,美色,或者说得好听点,爱情可以征服一切,再野蛮的人(在这里是猩猩)还是有点温存可以被唤醒。当我看到猩猩和美女在中央公园的冰上滑来滑去转圈圈,一阵头晕,原来这是灵长目都会的把戏。我曾经还以为它是多么浪漫的一招,哈哈。但是以上所有评论的前提是,这是一个公猩猩,与美女互相有了好感――但是谁知道呢?反正最后,猩猩坠下帝国大厦,美女是和歪鼻子男拥吻的。如果美女和猩猩之间真的有什么,她会立刻这样么?最多借个肩膀靠一靠吧。不过一个人同时喜欢一个以上的对象也是有可能的事。总之,这个电影想说什么,不太清楚。我很难感动,但这3个小时还是值得花的,因为不看这个电影,我们就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可做。在看电影前,我被收票子的黑老头开了个低俗的玩笑。人在美国,diversity training又上了多了,但我这么善良反应又迟钝的人当时并没有立刻反击。事后觉得很不爽。幸好这个人一直在那里,第二次过去,就也嘲了他一句,他就讪讪地笑。身边两位小喽?认为这是看到他们的结果,我属于狐假虎威。他们自我感觉好一点就好一点吧。电影后,我们又去Four Rivers吃饭,老板娘算是认得我们了。这一晚下了点雪,他们突然就起了杀机,撸起车上的积雪打了起来。等到他们企图对我下手,才开始后悔,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毫不手软的,不但扔还要灌:生命就是这样充满了惊奇的。打完仗,恢复平静,路灯昏黄,路边停着的车上积雪被抓得乱七八糟。再后来,啤酒和难吃的红酒令我这个从不会打牌的人起了同情心,陪他们打了幼儿园小班水平的牌,居然还有很市井的惩罚。这么俗的事情,我以前肯定是不会做的。但他们以为我大学生活始终老老实实地在读书,有必要让我补一补课,也许这还不是一个最坏的主意。第二天阳光灿烂,雪无影无踪,就好像不知不觉消失的时间。晚上,他们又来我家吃晚饭,接着又打没有智商的牌…第三天,JHK连吃两张停车罚单,我猜他大概阿Q地以为这也算是一个美国经历,但事实上,我发现他受的大概是内伤,当时一下子看不出来,后来就会时不时提起,并自称到了费城就有了一定的心理障碍,这让我想到鲁迅笔下的人物。他说回国以后自己轻了很多,我想,罚单功不可没。这一天中午我们吃了广式小点心,一般般。其实,我对饮茶不太感兴趣,怀念只是以前在陕西南路的美心和HH小喽罗一起吃的,也许其实是HH的小喽罗秀色可餐。晚上我又可怜兮兮地去机场去Charlotte 继续出差。齐秦的歌在黑暗的车中真好听。

和ZYQ,JHK在中学同班不到一年,我对那个班级不熟也无甚深深怀念的内容,和他们其实基本上也没说过什么话,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什么共同的回忆。只记得他们功课好,因此大概也很聪明。用力回忆,记得瞥见ZYQ好像有点“鲜格格”地走去帮助前排同学解题;另外一次,物理测验最后一道大题目全班只有JHK做出来,老师表扬完毕,他就得意洋洋地领了卷子下去 ---- 我怕是有些妒嫉,呵呵。当初,在产生一点小妒嫉一点小不屑的感觉的时候, 怎么会知道在接下去那么多年里这些根本从不在脑海中跳出来的名字,突然又在费城变成了实物,并在一起玩。生命实在有点令人惊讶甚至可怕。全球化和科技的发展使人更容易地转移物理位置,人和人之间好像海上的船只,各有自己的航线,有时候正好重合,就一起开一阵,不久然后就又分开啦,就这么一回事。中学时,我肯定以为大家本来就不搭界以后就更加不搭界啦,结果天晓得怎么会大家都在费城呆上一阵子。也许生命的不可知就是它最有意思的地方。人是那么无知,以为是绝对透彻的境地往往并不是那样,这只有事后才晓得。次数多了,上升成为理论,但对此又无能为力,最后大概只好始终保持因地制宜、不断努力但是差不多就可以了的态度,一笑了之。这种领悟可以使人很积极,也可以使人很消极,就看如何平衡了,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固定的最优平衡点。有时候想很努力很积极很健康,有时候想听之任之看看事情到底会多糟。

我是醒着的话就一定要放音乐的人。每次ZYQ和JHK到我家来,也不例外。虽然我们各自长大,但还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所以在听过的流行老歌中还是可以找到一点通感。这些歌应该给各自带来不同的具体回忆,或者没有具体回忆,只是泛起某种年代的味道,所以(我想)我们其实都默默地听着想自己的心事,为不同的事和时间的流逝叹息。但我经常在歌未放完的时候,就切掉放别的歌,只因为我更喜欢后者。也许是我喜新厌旧,但也许是我容不得过分忧郁而喜欢故意煞风景。

费城真是一个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