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8/05

总还有些别人在笑

发表于《东方早报》-《上海书评》 2012年8月5日 星期日

福州路上大大小小的书店都有特价书卖,可是很多都很烂,倒贴给我都不要。古籍书店的三楼却是例外,对品味有些冷僻又乐于淘宝的人是个好去处。很多年前的老版译文或译林的名著、各种各样的学术书,看着书名你都觉得很有文化(即使其实多半会缺乏耐心看不下去)。大概因为是积压存货,折扣很深,不买几本不甘心。

也就是这样偶然,花了三块五买了一本1999年译文版的小说《华盛顿广场一笑》,作者Raymond Federman。英文原版则更早出版——1985年。

我喜欢这个书名。我曾去过纽约的华盛顿广场,那一带充满人文气息,旁边有纽约大学法学院,周末附近又有人们摆摊的集市,有点嬉皮,闲散又颓废。而“一笑”两字本身似乎就蕴含了默契、想象、不确定性、暧昧、若有若无、似是而非。英文书名是Smiles on Washington Square,其实不止一笑而已,副标题A Love Story of Sorts。这是个似是而非的爱情故事。

上Facebook发现Raymond Federman居然也有一个专页,可以成为他的粉丝,尽管人气并不旺。看着看着,发觉不对,怎么是个讣告?又找到他的博客。2009年10月6日他的女儿发了一篇简短的文章,情真意切,令人感伤。

2009年10月6日,我在干嘛?翻看了一下记录,我和朋友去东亚展览馆参观了民俗博览会、在八万人体育馆下布置成“文革”时期车间的餐馆吃了一顿川菜,然后去上钢十厂旧址如今的红坊:大草地令人心情舒畅,雕塑馆里有些重口味的作品。Mao Live House筹备开业,里面摇滚乐队正在练习。之后再和另一朋友喝咖啡谈事情。谁知道当我们笑着过周末时,在遥远的San Diego,这位写出我很喜欢的小说的作家经历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正如他博客的标题句所说:

笑:笑吧,世界上有些人在哭泣的时候,总还有些别人在笑。真是一个绝妙的平衡,从无例外:不论是笑还是哭,最后全都一样。

(Laugh: yes because when some guy weeps somewhere in the world there is always some other guy who laughs somewhere else: happy balance! Never fails its normal equilibrium: laugh or cry it all comes out the same in the end!)

确实,在这世界上每时每刻,有人欢笑有人哭泣,有人麻木有人激动,可是到了最后,都是一样的。真是有点佛教思想呢。

每次参加聚会,人们过于热烈地谈论着职业成功、买房子和育儿经时,我就想,有什么好折腾的,反正最后都要死的。有时候我就这样说了,这盆冷水浇的,大概很多人就此讨厌了我吧,但我应该算是帮助破除执著的上师才对。

回到正题上,回到小说本身,则是彻彻底底的似是而非。

小说,作为虚构作品,绝大多数时候都被作者写得好像是真的一样,否则就说明他写得很失败(话说,著名的《穆斯林的葬礼》是我看过最假的小说了……)。

在这本书里,退伍军人男主角和知识分子女主角在华盛顿广场参加政治运动相遇时,如果不只是微微一笑而是进去喝了杯咖啡会怎么样?即使没有,后来在书店重遇如果他们有所联系会怎么样?小说一开始,男主角已经在忍受岳母的唠叨了,而后来读者才意识到,也许男主角从来就没有遇到过女主角,也许女主角从来就不存在。那幻灭的爱情也许从来就没有开始过。也许整个小说就是男主角的想象和回忆的混合体。

因此,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爱情故事。而叙事结构、语调风格么,也是这样的。所谓爱情或故事或者爱情故事,或者真实的人类生活,就是如此,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我们有无穷的想象,诠释许多的可能性;到最后,你也分不清什么是事实、什么是想象了。而那些情绪,是真的,到后来,因为反复的想象和回忆,也变得虚幻了;或者一开始就是想象的,经过反复回忆,从而变得强烈或真实。这是有科学的心理学基础的。就像人类归纳每一次的恋爱,所有的归纳法总是为一个由直觉而来的观点服务。就像用科学来证明宗教一样不靠谱。

虽然小说的结构和叙述相当魔幻,那些心理描写和对世事的勾勒却十分真实,一点也不像其他晦涩看不懂的实验派作品。

人生嘛,本来就充满了偶然。无数独立概率事件和无数相关概率事件的混合体。人生和世事的发展,犹如一条从山上流下的小河的水分子,谁知道你在哪里碰到一根树枝,你突然就转了方向,流到了这边或那边。然后在下一个岔路口,你又遇到一颗石子。或者直接蒸发,进入大气水汽循环系统,变成云,变成雨,落入大海或阴沟。

但人也不完全像水分子这么被动。男主角在犹豫微笑之后要不要上前请姑娘喝一杯咖啡的时候,姑娘也许已经走过去了。于是不了了之。就像别人欺负你,你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过于生气,无言以对。然后你想出一句绝妙的反驳的话,可惜时机已逝。

书中比较有趣的一段话是,鸡蛋和火腿的早餐——对鸡来说,那是卷入;对猪来说,那是献身。说的是政治活动,也可以是爱情和工作。而人总是可以在卷入和献身之间的尺度游走,不清不楚的。

这书看得好惆怅。所有的一切,都是或许与偶然,后知后觉或先知先觉也全无干系。根本无所谓,不论是笑还是哭,到最后全一样。

2012/06/22

新疆奇遇记(5)大结局 (终于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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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鲁番是我们下个目的地,现在却地震了,碰上余震怎么办? 在路边等到下一辆回伊宁的大巴,到了中转地再说吧。

伊宁的新火车站在城外,很有伊斯兰建筑的风格。路边大如人面的月季花,暂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很不情愿面对事实,但还是要为下一步打算。我的风险意识有所抬头:索性飞去南疆喀什吧?好像来不及。Y嘲兮兮地说,要不再回赛里木湖找那个帅哥吧;嗯,我看行。我们三个盲流坐在售票窗口下的地上,一时没了主意。这时神通广大的Y收到短信,在吐鲁番某旅行社工作的人告诉她,过来没问题。那就还是去吧。反正我去过赛里木湖,死而无憾了。

火车傍晚才出发,我们再次来到伊宁的拜吐拉清真寺,在日光下将它看了个真切。月季花盛开着,两三个穆斯林在寺内礼拜,宣礼塔下两个老大爷摆着摊儿卖干果。我们在路边一维族大叔的冷饮铺坐了下来,他从一块巨大的冰上用刀铲下细细的冰渣,拌入酸奶。我们还要了自制冰淇淋。我喜欢和当地人搭讪,大家都很友好。

清真寺附近收费公厕气味大得让人无法靠近。我们走过伊犁审计局的大门,门口桌子后坐着一位大叔。我灵机一动,说我们找不到洗手间,可否借用一下。他说,可以是可以,你们登记一下,一个一个进去。好吧,那么来访事由写什么呢,他说,那……你们写“办事”吧。大家哈哈大笑。这时他领导来了,问了咋回事,微笑着说,不用登记了,都去吧。

旅途中,陌生人的小小善意总是显得特别甜蜜。我坐在门口等她们“办事”的时候想,新疆真是我去过最友善的地方了。但接着又看到挂在墙上的防暴装备,似乎又在说世界并不这么简单。

在一家民族用品商店,各式各样的头巾帽子五彩缤纷、琳琅满目。售货员教我们各种包头巾的方法,给我们一条条地试,还让我们拍照。别的售货员议论说,她们大概是回族吧,还问我们这个售货员,他们要买吗?她回答说,不买,就拍拍照。她这么好,头巾也美,我们各买一条。

春节期间看到网上新闻,说伊宁地区颁布通知,要求淡化宗教气氛,不蒙面纱不留大胡子,并称阿拉伯装束为非正常现象。我被重重地恶心到了。为什么他们的愚蠢和恶劣没有底线呢?这是主动挑起矛盾吗?这是留发不留头吗?

最后来到伊犁河大桥边,碧蓝的晴空下,不少人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游泳,颇为惬意。在这里看人,觉得自己好像在俄罗斯。

上火车前,Jing的水果刀被没收了,这里提一下以表纪念。我们之前只买到硬座票,但又幸运地补到了最后几张卧铺票。对铺的大叔在吐鲁番工作了很多年,说那里经常地震,没事儿!可是晚上他呼噜打得实在太响了,为了大家的福祉,我只好经常去踢他的床,暂时缓解一下雷声,争取立刻睡着。

迷迷糊糊地,我在热烘烘的空气、大叔的呼噜声以及自己压抑的咳嗽共同造成的疲惫中睡去。睡前我记得看到窗外的北斗七星;清晨,我莫名其妙地醒来,正好看到日出第一缕阳光。

早上到了乌鲁木齐随即转去吐鲁番的火车。我国新闻往往有迷惑性,看到车票都在正常发售,才说明局势没什么问题。在候车室看到无数年轻的兵,一问是去喀什拉练的。我们与之同车,people-watching了一路。这么多小伙子,全都精力无穷,不停来来回回,在车厢的相连处抽烟,但没有一个有随手关门的习惯。即使是个小班长,也颇有领导的派头,对手下吆五喝六的。此地到底是多民族,有些完全是俄国人的样子,说着新疆普通话。我们忍不住多看两眼,适应一下。

吐鲁番火车站离市里有50多公里。我们此行首次包了辆车,驰骋在无际的荒芜间。

说是荒芜,其实也不尽然。我们遥远的左边有高出地面的轨道,司机说,那是在修高铁,以后北京到吐鲁番只要12小时。那一天是2011年6月9日,奇丑无比的铁道部长刘志军虽然已被抓了起来,温州的动车事故还没有发生,全国人民对铁道部的愤懑还有没有出离到那个程度。而我们遥远的右边,则有蜂窝状四面通风透光的葡萄晾房。我坐在司机旁,前方道路通向天边,路的两边则是砂土,与前几天水草丰沃的草原形成鲜明的对比,可是同样的广阔还是让人觉得无比舒畅。

吐鲁番市容颇为整洁。行道树很奇怪,下半部分的树叶枝条下垂着,上半部分都往上长,原来那是榆树和其他树嫁接的产物,兼顾抗旱与遮荫特性。

我们饿了,司机就将我们带去一家颇有特色的饭店吃饭。这天还在高考,饭店挂着横幅“高考学生就餐处”。饭店宽敞而亮堂,很有伊斯兰特色。女服务员穿着长袍,很美丽。馕坑肉,也就是在烤馕的土坑里烤的羊肉,又香又嫩,好吃极了。胡萝卜和羊肉的手抓饭也好吃极了。就连那有着花纹的铜茶壶,我也很喜欢。吐鲁番之行,开了一个好头。(话说乌鲁木齐驻京办 – 新疆饭庄的馕坑烤羊腿很不错,可以与之媲美,但要早点去。)

城外的交河故城,由车师国于公元前二至五世纪初建,唐代被纳入版图,当时鼎盛,元末衰败。但是在古代,中国究竟是一个有些模糊的概念,特别是到了边远地区。 “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一句不动脑子的套话,看看首都博物馆的陈列,北京老早也是契丹人的地盘。朝代更替,成王败寇,全国山河也不会一夜之间变色。我们的洗脑课,余毒很深而久远,好在人的独立思考总有出头之日,好在互联网是堵不住的。

交河古城的神奇在于即整座城市基本上是从黄土高台表面向下挖出来的,包括寺院、官署、城门、民舍。特别是街巷,狭长而幽深,如同战壕,而那一片层层叠叠的婴儿集体坟墓更为诡异。这个地方真不像在地球上。虽然温度很高,却很干燥,所以觉得可以忍受。唯一无法忍受高温的只是Y的鞋底,完全脱胶,掉了下来。

火焰山作为牛魔王和铁扇公主的家,其实是一条十公里长的山脉,卖票的景点相当无聊,树立了些西游记人物,供参观。司机强烈不推荐我们去,而是沿着火焰山前进,开到好看的地方再停下来让我们拍照。火焰山颜色红黄,寸草不生,但线条其实颇为柔和,正如飘曳的火焰。我说,这里好像月球啊,司机笑起来,你去过?火焰山有的地方可以爬上去,然后惊讶地发现,地表其实颇为松软有弹性,好像橡胶跑道。在裂开的山谷,有细细的水流经过,两边则立刻长着碧绿的植被。可见钻石有个屁用,世界最重要的还是水。

坎儿井据说是汉代发明的灌溉系统,通过挖明暗沟渠,利用地下水,减少蒸发,进行灌溉。走在里头,真的很阴凉!司机说,吐鲁番最热可以达到八十多度,以前没有空调的时候,大家都躲到地底下。我总觉得古人比今人智慧多了。

六月,葡萄沟一串串青色的小葡萄都在架子上。司机说,有一种玛瑙葡萄,极美味。但是无法储藏和运输,人们就在那个季节,坐在葡萄架子下大吃特吃。真令人神往。

在火焰山旁边的砂土平地上,我们看见一片小房子。司机说,几年前,他们说河南人口太多,新疆地广人稀,就打算迁移一批过来,在这寸草不生、热得要命的地方,造了这么多小房子,居然还给通了自来水。最后也没有人来,这些小房子也就莫名其妙地留在了这里。很多年以后,沧海桑田,如果考古学家挖地三尺,发现了这么一批莫名其妙的小房子,一定觉得很神秘吧,说不定还得出什么这是外星人定居点的结论。而事实上,这很可能只是某些脑子进水的官员突发奇想从而实施的计划。天朝的GDP很多就是这样来的。不过话说回来,新疆的公路还真不错,在这儿开车很爽。

我们坐大巴直接从吐鲁番回乌鲁木齐。车在无边无际的戈壁中前进。小鸡啄米机一下一下地从地底下挖石油。打开车窗,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猛烈的热风,照相机的自动对焦失去了功能。难怪这里有那么多风能发电的白色风车,无休无止地转啊转啊。

次日去天池,离乌鲁木齐两小时车程。因为新疆之大气,我们的眼光和心胸因此变得广阔,觉得两小时好近啊。因为近,天池已被开发成一个典型的景点,我们好久没有看到成群结队的旅游者,简直有点不习惯。在山下还是阳光明媚,到了山上天池,天就开始阴沉了下来。天池颜色蓝绿,有点像九寨沟某个海子。我们走着林间小径下山,这时开始下雨,路边一个瀑布水势凶猛。下到停车场,开始下了冰雹。可是,下了山,还是晴空万里。

回到乌鲁木齐,晚上去星光夜市吃东西。这里真热闹,死后被烤的全羊头上打着蝴蝶结,跪在那里。羊肺照样大得匪夷所思,烤冷水鱼在烤架上转圈圈。维族小伙子高举一盆盆切开的哈密瓜在大排档间穿梭,要我们试吃。牛筋超级好吃,美中不足是我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牛筋牛杂等重口味食物和我那清火的药显然打架了,第二天我在非常有意思的新疆博物馆里终于感到很不舒服,时不时坐在地上休息,无力再去和他们去北园春市场买干果,看完躺着的干尸们就赶紧回旅馆也躺下。

6月10日下午,我们和巨大的登山包共同挤在出租车的小小座位上, 去乌鲁木齐的机场。强烈的阳光很晃眼。想起六一儿童节之夜我们初到乌鲁木齐一点方向都没有,想起那天下午从公司出发去坐2号线去浦东机场的时候,上海也是这样好的阳光。我从不愿意想像未来,因为计划往往是徒然,不如直接等待惊喜。

在虚弱的几个小时里,我的咳嗽神奇地停了。等我恢复,咳嗽就顽固地维持了四个月,在帝都的生活显然对此没有帮助,直到10月份在空气清新的山里呆了几天才彻底与咳嗽告别。

新疆之行再一次证明,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玩得太高兴,之后的工作就该把你累死。于是,想赶紧退休回新疆放羊的念头愈加强烈;心,放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都是去年6月的事了,一年过去了,我才把游记写完。那就算一周年纪念吧。

2012/04/07

王尔德之瞎了眼的爱情 (Love is Wick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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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把王尔德(Oscar Wilde)的De Profundis 战战兢兢断断续续地看完了。战战兢兢是因为我觉得我在偷窥别人的绝情书,断断续续是因为他无休无止的纠结,我经常要为他停下来叹一口气。De Profundis 意为From the Depths, 有人将他译为《自深深处》。

王尔德是个大个子,但他心思敏感,文字唯美,是我最爱的作家之一。小时候在语文书第一次接触到他的童话《快乐王子》,这么凄美,不见得适合小孩子看,除非被选入的目的是为了展现资本主义社会的凄惨。快乐王子看到满世界痛苦的时候,已经成了塑像,来不及像释迦牟尼那样在王子阶段时出家,所以他只能叫小燕子把自己身上的珠宝分给穷人。冬天到了,小燕子无力迁徙,冻死了,王子的心也碎了。《自私的巨人》里,孤独自私的巨人的心被来他花园玩的小孩子融化了,巨人看到小孩子手脚上的伤痕,小孩子回答说,这是爱的伤痕啊。最后,巨人在树下死了,满身盖着白花。又有爱又有超自然的暗示,总让我很惆怅。

王尔德作为成功的剧作家和诗人,总是妙语连珠、语惊四座。他个性张狂,主张艺术唯美,超越讨论道德的范畴,生活在时代之前。如果是现在,法律进步了,他有多少个男朋友,也只是他的私生活而已,何至于搞出官司。

王尔德和比他小16岁的波西(Bosie) 交往三四年,基本算是包养了后者。这位牛津大学的辍学者,相貌清秀,品性恶劣。他热衷奢侈生活,喜欢高级餐馆和昂贵礼物,当然一切都是王尔德买单。当他生病时,王尔德全心照顾,而王尔德生病时,他却不理不睬,还冷酷地说,你没了偶像的底座就很无趣了,下次你要病了,我就会离开。 王尔德数次想要分手,他又回来装可怜,于是王尔德心软了。我突然想起电影《春光乍泄》里的张国荣。他老是回来说,“我们不如重新开始”。而这句话,对梁朝伟“很有杀伤力”。于是分分合合许多次,让心有戚戚的观众们也看得很吃力。

波西与父亲关系很糟糕,将王尔德也扯了进来。他怂恿王尔德告他父亲诽谤,结果王尔德吃不了兜着走。同性恋在当时的英国是非法的,况且又涉及到多名男子。法庭的公开审理有相当的细节,令人尴尬,想来克林顿曾略有同感。王尔德一开始在法庭上还口若悬河,把这场官司当作一场嘲讽社会的戏来演,但很快发现风向变了。他从风光艺术家的云端跌落,身败名裂,破产不说,还进了监狱。而波西却作为被老男人勾引的无辜男青年,全身而退,暂时人间蒸发。

王尔德在监狱漫长的煎熬中等待这没良心的,快两年了,还是杳无音讯,终于提笔写了这封巨长无比五万字的信给他。

王尔德一开篇就尖锐地指出,这封信将深深打击波西的虚荣心。他详细描述了他们交往的奢侈生活和官司的前前后后,以及波西之没心没肺给他带来的困扰与痛苦。虽说都在怪自己不够坚决未能拒绝波西和这段“友谊”,然而就实质而言,他就是直接地指责波西浅薄、没文化、挥霍无度,霸占了他本可艺术创作的时间、剥夺了他的灵感,将他卷入其家庭纷争,害得他穷困潦倒,锒铛入狱。当王尔德列举种种费用,我想,艺术家到底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嘛,世间的分手都挺难看的。王尔德还怪波西令他丧失了所有的意志力,完全向他的任性低头。好吧,波西确实表现得就是那个A打头的字眼,但是,这种关系么,都是你情我愿的,王尔德既然无法抗拒,只能说爱情压倒了常理。历数旧事,加以丰富的细节,一口一个“你”,好像在听一个怨妇的控诉,只是王尔德字字珠玑又一针见血,美而令人心痛,让人觉得读这样的信,非要有点自虐的倾向不可。

渐渐的,王尔德改变话题和语调,也许心情平复一点了。他说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击波西,而是为了将怨恨从自己的心中去除。当他说真正将自己毁了的人还是自己,我为他的领悟感到欣慰。但很快地,他又相当自负地说,自己就象征了当代的艺术文化。之前,他的灵感都来自享乐的生活,如今从监狱中他深刻体会了悲伤,心中充满了谦卑。所以,监狱的苦难经历对他来说还是有意义的,从此他将内心强大。这一部分的内心历程有点置之死地而后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但励志积极的另一面让人觉得有点自欺欺人。我又感叹,人并不怕吃苦,人只是需要理由和解释才能解脱 。更夸张的是,王尔德还在耶稣的生活中看到了艺术家的生活,耶稣将悲伤和美完全地结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个诗人。而且耶稣是个最厉害的个人主义者,因为他注重的只是灵魂,犹如他自己,只注重艺术和自我的实现。

我很害怕一封令人心痛又充满八卦兴味的信就此结束,转而成为对宗教的诠释和对耶稣的赞美。人总在痛苦不确定的时候需要安慰,宗教和星相常常趁虚而入,但那样的信就会变得枯燥无味。幸好,若干页后,王尔德再度心潮澎湃,之前的内容回归,我可以继续看出,波西真是个混蛋,而他家人的参与,也令事情更加复杂。虽然王尔德那些头脑清晰的朋友也有劝他,他每每都做出了最不利的选择。

信到结尾,王尔德还提了他们再次见面的条件、环境与地点。出狱后,他打算先和朋友去海边洗涤心灵一个月,再去一安静的外国小镇与波西见面,波西还得改个名字才好。以前波西跟他有艺术上的鸿沟(又直指波西没文化),现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更大,那鸿沟叫做悲伤。但是只要心怀谦卑,没什么不可能,只要心中有爱,没什么很困难。王尔德还很强迫症地继续写,给他的回信可长可短,怎样装信封,该写给哪个地址等等。

我觉得,凭波西的人品,他收到此信,洋洋洒洒这么多页将他批得体无完肤,看了几句大概就会恼羞成怒地将它丢在一边。王尔德却还充满幻想,指望着波西认真读信,与他一同走过这段心路历程,醍醐灌顶,意识到自己的少不更事,重新做人,这样他们还有复合的机会, 甚至“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怜的王尔德,两年了,在你最痛苦最需要他的时候,人家都懒得理你,甚至要把你给他的信卖给报社,你怎么还不醒悟咩?

监狱每次只给王尔德一张纸,他写完一张,得再向监狱要。写完了整封信后,监狱并不准许他寄给波西。1897年出狱时,他把信交给忠心的朋友罗比(Robbie Ross),让他复制两份后,将原件给波西。但罗比留下了原件,把复写件给了波西。1900年王尔德去世。1905年罗比将信删节出版,隐去了一切关于波西的指称与细节。王尔德的遗愿里也有此意,从他的角度解释此事,或有助于恢复其家族的名声,有利于他两个儿子的成长。波西据说也读了这份出版物,但后称根本不知道信是写给自己的,并从未从罗比处收到或读过完整的版本 (有旁证说他是根本读不下去,这完全不出所料,可以理解)。1909年,罗比将信的原稿捐给大英博物馆,条件是先要封存50年。1962年这封信才得以完整发表,恢复其本来面目。

看来波西确实没读过那信,不然1897年8月(也就是王尔德出狱三四个月后),他们怎么会又在法国重逢? 两人的家庭与朋友都很反对这次见面,王尔德的妻子都不让儿子见他了,可他都不听,进而同居于那不勒斯。(我很好奇王尔德难道没问过波西对那份信的读后感吗?)但几个月后,他们又因经济原因,分道扬镳。3年后,王尔德在巴黎穷困潦倒地逝世,身边似乎只有罗比。


罗比据说是王尔德的第一个恋人,始终对他不离不弃。作为他的遗稿管理人,他又花了很多精力去追踪回购王尔德破产时卖掉的版权,并打击盗版和冒用王尔德名字的山寨黄书,最后又将一切版权和版税给了王尔德的儿子。1950年,王尔德逝世50周年的时候,人们将罗比的骨灰也放到了王尔德的墓中。

罗比真是个好人,我想他才是最爱王尔德的人。原来最爱你的人就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你还让他目睹和那无德无才的负心汉没完没了的纠结。爱情真是让人瞎了眼。罗比不过是如人家好看嘛。

想来王尔德也是打算通过写这样一封信,将这段伤痛做一个了断。表面上是列明谁对谁错,并确认宣布自己的新世界观,为出狱后的新生活做准备;潜意识里也许是希望波西能够幡然醒悟,甚至回到他的身边,还要乖乖的。最后证明这一切,于表于里,都是徒然。

王尔德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曾离开。读这封充满激烈的爱与恨的信,也算是从浮燥无聊的生活逃离寻找到的一点湿润文艺气息罢。

2012/03/01

新疆奇遇记(4)八卦城和野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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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我们从喀拉峻一路搭顺风车下山,并与好心的大哥和他的姑娘共进晚餐之后,当晚下榻特克斯县城之“辉煌大酒店”, 也就是袁师傅们冬天开房打麻将的地方。我们6月4日上的山,三天后终于回到了有水有电的地方,可以洗澡了!此时此地,沐浴简直有点神圣,充满仪式感。

但我们穿越喀拉峻是轻装,大部分行李还在袁师傅的车上。Y一直跟他联系不上,只能发发短信告知我们的行踪。我们只能一边猜测一边等待。终于,电话通了。袁师傅听上去很不耐烦,车上居然还载了那群瞎折腾的人。近凌晨,他们终于到了旅馆大堂,我们请他上来把事情讲清楚,而那帮人却怂恿他要我们下去。我累了,有意低头,但另外几个姑娘说我们要有骨气。他们就撤了,然后,袁师傅也联系不上了。

事态变得非常不明朗。我考虑了下未来的旅途,没有换洗衣服,那就脏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想我可以以赤脚的苦行僧为榜样。没有充电器,不能再拍照,倒是有点伤脑筋。但也许这正是破除自己执着的修炼机会,并更能领会旅途的乐趣。手机和黑莓没电了,问题倒不是太大,天是不会塌下来的。

那……就这样吧,没有换洗衣服,我们三人最后只能都火辣地裹着毛巾睡去。第二天一大早收到消息灵通人士短信,说袁师傅将在上午9点给我们电话。吃罢早饭,我们无所事事,就继续打他电话,老也打不通,开始变得烦躁。

Y说,我有特克斯旅游局的电话,还是让他们出面吧,不管怎样,袁师傅扣留我们的行李总是不对的。可是,刚投诉完,9点出头,电话神奇地响了起来,真的是他。

不久,袁师傅来到我们房间,要心平气和地跟我们谈一谈。一边谈,一边吃掉了我们早饭顺手牵羊带回来的所有茶叶蛋和包子。

原来,昨天,我们上路不久,那些很搞的人倒是打通了袁师傅的电话,说没水没方向,马上就要死了。袁师傅一听要出人命了,顿时很着急,就赶了过去。他换了条路开,在路上也没有与我们相遇。到了那里,他才发现我们这帮原计划搭他车的人不在,只有广州那一对儿、北京男和福建夫妇等等。他们反咬一口说我们不告而别,放了他的鸽子,鼓励他扣留我们行李以出气。

袁带着他们找我们,结果车陷在泥地里,三个小时才出来,还遇到了之前带过我们一程的三位草原执法大叔,说他破坏草皮,罚了他几百块。离开喀拉峻时,又被管理员抓住要求补买门票。那个北京小男人也真是极品,“我偏不买”,砰地跳下车径直走了出去。

我们再把我们的遭遇告诉他,基本清除了误会。这种因通讯不畅而互相错过的情节,倒是很像老套的电视剧。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原来,特克斯旅游局的人收到我们投诉,来找他了。我们颇为尴尬。袁说,是你们干的吧?我说,我们是想旅游局或许有你其他联系方式……

他说,你们得跟我去旅游局走一趟,帮我讲清楚。

于是一般正常人行程都不会有的一项出现了,我们去特克斯旅游局走了一遭。

为了彰显我们的窘迫处境,鉴于我的鞋袜还在窗台上没晾干,我穿着脏到丐帮都会觉得影响形象的牛仔裤和蹩脚宾馆里特有的薄如蝉翼的一次性拖鞋出街上车。特克斯以八卦布局而闻名,传说最早是道教全真七子之一的丘处机布置的。市中心周围发散出八条路,整个城市没有红绿灯,途中也算是参观了市容。

旅游局的局长从会议室出来,我们跟他讲清楚,他象征性地批评了一下袁师傅,让我们这帮女生委屈了,这事儿就算了结啦。

回到辉煌大酒店,袁师傅还了我们行李, 我们坚持给他一点钱,因为他好歹帮我们把行李运下山了,他起初还不肯要。最后倒是借我们浴室洗了个澡。旅游到这份上,真搞笑。

中午,六个女生在美食街路边吃饭,就此别过。大盘牛肉好吃之极,现在我还念念不忘。而烤羊肉串的两人,见我老是拍他们照片,互相打趣,笑得十分灿烂。昨天傍晚经过此地,一个父亲拉住我,也叫我给他正在吃酸奶的儿子拍张照。我后来也寄了照片。

接着就上了去新源县的征途,因为错过了最后一班直达车,我们转了两次车才到。不过沿途风光又与以前不同,许多嫩黄翠绿规整的农田,在行道树后闪过,令人心情舒畅。这都是农垦兵团的地盘。

路上,我又接到了袁师傅的电话。他说,有人又去公路车辆管理局投诉我了,是不是你们啊?我昏倒,他真的很倒霉嘛,这次可真不是我们。

这几天高考,农村的孩子都进城来,旅馆都客满。我开始想象在新源县露宿街头的场景,之前在琼库什台着凉感冒转成的咳嗽变得有点讨厌。我们还能更坎坷一点嘛? Google 地图上定位出来附近某旅馆,按图索骥却找不到,人家往路边一建筑工地一指,喏,刚拆了。最后总算找到一家小旅馆,招待前台满是灰尘,原来是刚装修完试营业,还没来得及打扫。房间高高的小窗让我想到监狱,但是有床睡觉我已经很满足了。善哉。

第二天,我们乘上最早一班前往伊宁的班车,为的是去看木斯乡的红花。所谓红花,乃野罂粟也,只在早晨九十点钟前开放。沿途公路修得很不错,渐渐地,黄绿农田的路边出现紫色的苜蓿,再等到第一丛红花出现,确实惊艳了。到一个田间小径,司机让我们下车。

我们顺着小径前行。原来野罂粟对当地牧民而言只是草料,已有卷草机将之连花带草全都收割下来变成巨大的草卷,堆放在空地上,颇为有趣。好在还有几片不曾收割,我们在盛开的红色花丛中漫游,偶尔也有几朵基因突变的白色或紫色花朵。远处山坡则照样有牛羊散步于黄色的野花丛中。路边有几十个养蜂人的蜂房木箱,群蜂飞舞,蜜蜂忙着采蜜,对我们没有兴趣。再往里走,有一片特别盛开的,却被栅栏围住。我们问在路边一位小伙儿是否可以让我们进去拍照,他说不行,割草机过会儿就要来了。我们说是我们是很远的外地过来的呢,他说“不行,就算你们是北京来的都不行”。很有意思哦,看来帝都在他们心里还是有特殊地位呢。我们离开的时候,看见巨大的草卷机开过来了,还真不怜香惜玉。相比之下,我们特意过来看花,是多么浪漫啊。

就在此时,Y收到短信,吐鲁番地震,5.5级。我的心沉了下去。

2011/12/03

新疆奇遇记(3)穿越喀拉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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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峻草原是西天山向伊犁河谷的过渡地带,海拔2500米左右,意为山脊上的莽原。高山五花草甸,牧草肥沃,夏季是毛羊吃草的绝佳之地。

一起徒步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套用CCAV的解说词,来自“祖国各地五湖四海”。有人穿着长羽绒服(来自温暖的福建),而我这种强壮的人则是短袖加外衣,可以抵挡寒意。

鲁迅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想那更适用于街心绿化地带众人抄近路的情况。这天我们走的路明明都是牲畜开创的。

起初山路颇为平缓,只是因为昨天的雨,还有些泥泞,有时我们要为后来居上的牛让路。早晨的阳光美丽,牛毛在逆光照耀下,勾勒出牛身近乎神圣的轮廓。我向来喜欢各种四条腿的家畜,因为它们水灵灵的大眼睛有着忠厚的眼神。猪除外——但也许是因为我从未与之有过眼神交流的缘故。

路两边都是绿天鹅绒的山坡,一波一波余音袅袅地延伸到天边,山就这样有了水的温柔气质; 山路辗转,走走停停,时时回望,和缓的曲折十分动人。蓝色澄明的天空下,雪山似乎也不艰险。

这般美景, 正应慢行享受,聊天拍照。但先头那几个人精力充沛,一边与向导搭讪,一边如急行军般往前冲。后来他们越来越不耐烦,开始向我们吆喝:喂,照你们这种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啊。

要训练竞走,不用来新疆拉着大家一起吧,你当你是马俊仁嘛?请问有没有吃中华鳖精?

但好歹我们有了压力,走得就快一些,简直像赶着去投胎。比较坑爹的是,来新疆前,原未计划徒步,没穿防滑的登山鞋,就穿了普通的运动鞋;而J则穿了文艺的回力球鞋。幸好我们有树枝登山棒,就希望自己不要滚下山去。

总算爬到第一座山的山顶,停下喘口气。对面爬上来一群驴友,个个看上去疲惫不堪但依然十分牛X。照Y的话说,他们是重装穿越,一家一当都在巨沉无比的登山包里。这帮人比较命苦,昨天在草原上搭帐篷过夜,雨雾交加,一片白茫茫冷冰冰。

前面人家又在催了,那就赶紧下山。乱石路一塌糊涂, 后来又是颇陡的草坡,虽美却很滑。但我还是骂骂咧咧颤颤巍巍地下来了。

中午时分,我们在芳草萋萋的山谷中牧民的小木屋屋檐下坐下休息,老鹰在天上盘旋。和我们走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三个女生。她们才是真胆大,皆为独自出游。土家族的CF 来自湖北,辞了职,已经连续在外旅行了一年多,晒得很黑;她路遇来自浙江的S,于是结伴同行 。DD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生,在深圳工作,第一次出来独行就选了新疆, 真勇敢。

一个小孩骑士放着一群超帅的骏马经过,我们向他问路,他热心地去河边帮我们勘探。不过这时向导找到了他的座骑回来了,轻巧地一指说,就在那边,上山就到啦。

大地裂开了个长长的大口子,细细的水流经过深色的沟壑。地貌渐渐发生变化,植被变得有些粗劣。山路跌宕,路线弯曲,翻过一个个小山头,又跳过无数次小溪。J有一次一脚陷进近乎沼泽的软泥。我则在过小溪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跌进了水里,从此穿着湿鞋子和湿牛仔裤前行。

到了山谷底部后再往上走,景色又美起来,穿越灌木和杉树林(野猪和狗熊,你们在哪里?)。过了疲劳的极限,似乎又不太累了,反正就是机械地爬。回望郁郁葱葱的山谷,意识到我们来时的翻山越岭对于毫无准备的人来说,也算是一个壮举。

突然就不用爬坡了,眼前神奇地出现了一片呼吸般微微起伏的大草原,而四周270度包围我们的是被白雪覆盖的群山。雪线很低,几乎与我们水平。有些地方雪山很近,好像走到草原边缘就触手可及。这里是喀拉峻草原的最高点,据说叫加撒干。

羊群照例在悠闲地吃草,小牛在开着野花的草丛中睡觉,天上群鹰盘旋。我确实地对一只牲畜的生活产生了嫉妒。它们上山比我们轻松,进化得比我们先进。之前在峭壁上看到山羊站着啃草,简直像啄木鸟一样,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向导的任务完成,不再前行。此刻下午三四点,我们已徒步穿越了六七个小时。袁师傅说六点会在中国移动信号塔处接我们下山,但向导说,还有十几公里呢!我们听了昏倒。赶紧给袁师傅打电话,但他不在服务区。

几个原打算在此地过夜的人,得知唯一的毡房已经客满,相当失望,逼着向导提供解决方案;而那个北京小男人,则要求向导带路直到信号塔,不然就不给他向导费。一会儿他们又说没水喝了,跑去一家牧民家要水。

这帮人真不讲道理,瞎折腾浪费时间。两小时走完十几公里的路是不可能的,但是新疆日长,如果马上出发,大概还能在天黑前到达目的地。我们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先上路。

走了没多会儿,后面开来一辆越野车。我和Y想也没想,拿起打狗棒轮了起来,在路中间将车拦下。车停下来,我们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路。车上两大叔说,啊,我们还以为又是来讨水的呢,之前被一帮人拦下来,拿走不少,有点怕了。

我们笑了,只是问路而已。但他们对这么一帮女孩子起了怜悯之心,让我们搭一程。J主动地坐到后备箱,另外5人就挤在后排。两位大叔分别来自西安和乌鲁木齐,也是来玩的。车经过一片紫色和黄色相间的花海,他们说,下车!DD 着急地说,我们不下!他们大笑说,拍完照还让你们上来的呀。

我有老鼠跌落米缸的感觉。搭顺风车,还有花看照拍。心满意足地拍完上车。到了岔路口与他们分别时,他们又把我们叫住,一人给了一瓶水。我们感谢又感动。

我们一边感叹自己的人品和运气,一边前行。从迎面开来的车问得,喀拉峻居然有两个出口,信号塔是有一个,但大家说法又不尽相同,我们也犹疑该怎么走。手机又没信号了,AGPS用不上。

我想了想,我已经看过塞里木湖,死而无憾了。我对佛祖的思想很有同感,生死都是虚幻,其实都差不多吧。但是最好不要有狼 ---- 六月应该没有狼吧。如果万不得已要在这里过夜,反正路上还时不时有马群羊群的,牧人经过,争取很无耻地去人家毡房里挤一挤;行有行规,过夜不能不付过夜费。至少身上还有钱作过夜费。

一片黄色花海之后,远处三辆摩托车。DD如离弦之箭,追了过去,好歹也有几百米的路程,她一路喊着,等一下~~等一下~~。这就像《西游记》电视里悟空去救唐僧,唐僧被放出来,两人老远就在煽情的慢镜头里向对方扑去,师傅~~悟空~~。

三位大叔的红袖章上写着“草原执法”。原来,他们是巡查草原防止车辆破坏草皮的。他们被我们的狼狈样儿逗乐了,指挥我们拍个合影。接下去,很顺利成章地,他们原路返回载了我们好一段路。摩托车很大,正好一人带俩。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摩托车后,第一次居然就是在草原上。耳边呼呼生风,实在太拉风了。以后来新疆放羊,我也要置办一辆摩托车,让羊跟着我跑。我的退休计划越来越具体了。

我们继续感叹自己的人品和运气,往前走。路遇一辆小白车,陷在泥地里。副驾驶上坐了个姑娘,而那个男人赤着脚站在泥里试图把车弄出来,看上去任务很艰巨。我们问要不要帮忙,他说不用,谢谢啦。

不久以后,小白车赶了上来,出来得还挺快!我们又把人家拦下来问信号塔的方位。他说,我带你们去吧;转头又看看他的小车,车小了点。他很麻利地把后座的东西统统扔到后备箱,包括一把吉他。还有一个大西瓜却无论如何没地儿了。姑娘说,你们把西瓜吃了吧!那位大哥立即变出菜刀和砧板。我们走了一天,自然很口渴,但还是假客气,不用啦!DD却忍不住地说,好好好!贤惠的J手起刀落在路中央的泥地上劈开了大西瓜。

满心欢喜,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吃的西瓜之一。

到了移动信号塔,已经过了六点,并未看见袁师傅和他的依维柯。手机还是打不通。这位好心的大哥说,那我直接带你们去县城吧。

他的正职是搞特种旅游的,去罗布泊等地,车技非常了得。客户一般都是勘探资源之类的,哪里难走就往哪里走,汽油供给都要随车带。在淡季,他则在乌鲁木齐做房地产中介。这是一辆很小的车,我们六个人扭得奇形怪状地挤在后座,严重超载。我和Y嘴很甜地不停感谢,听得CF都皱起了眉头……下山的路照例相当糟糕,但对他来说毫无问题。三小时艰险路上的见闻包括长着螺旋形羊角的美利奴羊和一辆流动电影放映车。

为了表示感谢,在特克斯县城找了个川菜馆子,共进晚餐,吃得好高兴。他是汉族人,父母都是当年兵团的。他告诉我们,维吾尔族是很多族群联合而成,20世纪二三十年代才有这么个名字。清朝正式统治新疆,新疆不只是维族的。两年前那个夏天乌鲁木齐血流成河,无辜汉人被杀,政府不作为,汉人出手自卫。当时满街的人拿着大砍刀,死的人远比新闻里说的多。对他来说,那是个非常可怕的回忆。

很难想象,看上去太太平平的乌鲁木齐近在两年前居然发生这样的事,Facebook也是那个时候在被封掉的。而历史的真相,就像罗生门一般的你说我说他说那样难以探究;各种人群的情绪和诉求都不简单,想要惨案不再发生,岂是假装义正词严一顶大帽子扣上去、封掉几个网站就能搞定的。

本来以为奇异的一天就将这般圆满的结束,随后发生的事却变得相当狗血。而对事情能变得有多坏,我这种射手座经常有一种变态的好奇心。

喀拉峻的照片: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27483279220/

2011/11/08

新疆奇遇记(2)伊宁 - 特克斯 - 琼库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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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榻的旅馆在伊宁市中心,长得和天朝所有三线城市都差不多。

但旁边就是维族民居的街区,很有风味。沿街的墙是我最爱的天蓝色,红色的砖拼出好看的图案,没有玻璃的木窗都是从外面开关。走过一扇古老的大木门,门口有个维族老头儿坐着听收音机。Y问可否进他家院子看看,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院子里有月季花、果树和葡萄架,他的老伴儿连忙从树上打下杏子给我们吃,鲜美柔软。他们还问要不要进屋看看,并留我们下来吃晚饭。但我们不好意思过于打搅啦。当三亚之类的地方沦为蹩脚骗局的集散地,每日在微博上看到种种令人发指的新闻,我常觉得生活在末世。而这个傍晚来自陌生老人出乎意料的善意让我倍感温暖。来新疆之前,很多人都说要小心安全,但事实上,这是我遇到好心人最多的一个旅程。按照我的老规矩,后来回到上海,我把此行所遇当地人的照片印出来寄给他们,也希望他们在打开信封时微微一笑。

路边桑树上挂着成熟的桑椹,旧屋前一块空地上也有几头脏羊,马路对面几个人三心二意地卖馕。一条旁巷,两旁是全是大排档,夜市时间还没到,老板们却早早地做好了准备。金黄的阳光照在一大锅颗粒饱满的手抓饭上,胡萝卜和大块的肉,看上去很诱人。还见识了巨大的乳白色羊肺,大得应该充满了羊的整个身体,实在有点不合比例,很难想象。

各拿一大相机,我们显然不像当地人。一个自称祖籍上虞的人跟我们打招呼,他算是饭后百步走,陪了我们走了一大圈。他告诉我们,这里的民居多为砖土木结构,那些几乎崩塌的土墙并非文物,只是因为那家人家太穷无钱修复。与我们想象的相反,很多人其实希望被拆迁,因为可以改善居住条件。至于是否保存本族文化特色,似乎未在老百姓首要考虑之列。突然想起,前面那对维族老夫妇告诉我们,他们家不会被拆迁时,其实是略带遗憾的。看了太多强拆的新闻,我想我们已经有了思维定势。

既然我们爱看维族老屋,他建议我们去汉人街一带。据说,汉人街在古时候是伊宁的主要商业街,以汉人居多,岁月变迁,现在以维族为主。出租车司机将我们放在一扇写着“喀赞其民俗旅游区”的大门处:也许是天色已晚,这里并不热闹。大路两边房门紧闭,摆摊儿的人都回家了。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有看见很帅的维族大叔骑着板车经过。我们找到一家吃食店,在路边长条凳上坐下,学着当地人的样儿,要了羊肉串和饼,喝茶吃冰淇淋。真爽。

天黑了,看不清周围小巷里的老屋了,那就乖乖回去吧。没想到,在“民俗旅游区”大门处,停着几辆警车,还有拿着冲锋枪(或是步枪)的特警。继续往前走,经过热闹的夜市,来到拜吐拉清真寺。清政府统一新疆后,于1773年(乾隆三十八年)建成此寺。礼拜堂该是新造的,典型的伊斯兰教圆顶。而现今仅存的木制宣礼塔,则是原物,中式亭子的摸样。清真寺门口也停有警车,人行道上放着小桌子,拉着电灯,桌子后坐着两个警察。身材高大的维族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从警察面前走过,进入寺院礼拜。这里有一种诡异紧张的气氛。之前出租车司机跟我们说,最近是三级警备状态。现在看到了,觉得很悲哀。

第二天一早,我们坐上班车来到特克斯县。网上攻略里的一位袁师傅经联系,确实地现身了,来到长途车站将我们接到另一处。那里停了大巴和依维柯各一辆,原来这是他承包的从特克斯县到琼库什台的班车,一天一班,坐满才走,想来大家都不赶时间,只要当天能到就行。

袁师傅说要先去吃中饭,叫我们同去。他对老板说,给她们一人一碗过油肉面!“过油肉面”?这个听上去可不怎么样。没想到,这个10块钱一碗的面超级好吃,番茄、洋葱和羊肉爆炒的浇头香喷喷又开胃,以至于接下去的很多天,我一天到晚念叨着要吃过油肉面。小店的食客都是当地的大人小孩,美丽的姑娘还有些羞涩。

意犹未尽地吃罢回到依维柯上。车上维族和哈萨克族的老老少少,戴着不同的帽子和头巾。坐在我前面的哈萨克老爷爷对我的照相机颇有兴趣。最后上车的是一广州男人和他的女人。他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向老爷爷问话,而当老爷爷好奇地反过来问他,他却直接无视。来到人家的地盘,居然不懂得保持谦逊和尊敬,这种人真讨厌。

我们的目的地琼库什台村藏在深山中,山路蜿蜒要开3个小时。袁师傅有时也在沿途人家门口停一下,放下帮人家捎带的东西。看来,他也是县城和山村联系的重要纽带。袁师傅十分考虑车上我们这些游客的需求,总在风景优美之处停下让我们下车拍照,而车上的老乡从不抱怨,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出县城不久,就是特克斯河的龙口(源头),青灰色的水流湍急,简直有点黄河在咆哮的腔调。也许古代这里全是河流,因为在沿途草丛和山的横截面,有很多巨大的鹅卵石。我们在山谷中穿梭,时上时下,奇美而广阔的景色在不同的角度展现,牛马羊在碧绿天鹅绒般的高山草原上闲散,背景则是皑皑雪山。九曲十八湾的河流在和缓山间流淌的样子,温柔而恬静,我都看呆了。

我们也和同车的人渐渐相熟,他们淳朴善良。一个妈妈带着儿女一双。男孩子比较活泼,老是提醒我去拍路上的牛呀、野鸭啊、鹿啊。我抓拍到了,他就很高兴。我们下车去拍照,他也跟着一起来。妈妈不会说汉语,通过孩子们跟我们简单交谈。她真友好,从包里拿出苹果吃,还问我要不要。车经过某处,窗外美景。而坐在窗边的妹妹其实有点晕车,本想把头探出去吐的,她妈妈居然叫她忍几秒,让我拍好再吐。等我意识到,特别过意不去。后来,他们指给我们看远处碧绿山谷里的一些黄土房,那里是他家的村庄了,叫作小库什台。而另外一个大眼睛的维族小伙子,也加入了我们的对话,说起他们家好多马。

终于到了琼库什台村,此地没有手机信号,靠旁边河流的自制小装置水力发电,晚上才能用。袁师傅开大巴的搭档是个维族大个子,穿着曼联的蓝色T-shirt, 写着大大的AIG 。他有个漂亮的老婆,还有个很乖的洋娃娃女儿抱在手里。这两位合伙人不但负责跑班车,还提供简易的食宿等服务。他们将我们和其他旅游者安排在大木房里,并招呼我们喝奶茶、馕和奶油。晚饭味道很不错,只是肉少了点,汤饭很好吃,番茄真是调味神品。大家初步讨论了一下第二天的计划,即翻越1.5座山,到达海拔2800米的高山草甸喀拉峻草原。

第二天一早醒来,天气预报太准,果真阴雨连绵,不能徒步,只能在村子里混。我们顺着小河走去,岸边被水浸湿的石头有的粉红,有的青绿,有的镶嵌着金色或银色的花纹。我们以为发现了金矿,一路像狗熊丢苞谷一样地边捡边扔,最后收获了一口袋石头。河边的草地上除了散落的石头,还有兰花和大松树,但被砍伐了不少,看着好不协调。一只匍匐在草丛中和大石头颜色差不多的小牛,看见我们就起来一路跟着,据说那是我穿着红外套的缘故,哈哈。一家牧民毡房里的摆设极其鲜艳可爱,门前的大树间还搭了个海边酒巴般的台子,他们家的小羊佩戴首饰,估计是有钱人。牛作为搬家工具,身上驮着小山般的家当从我们面前走过。

吃罢中饭,雨愈加地淅淅沥沥,屋外散养的鸡不再和驴子嬉戏,躲了起来。我们与其他旅行者交流了一下之前的行程与见闻,困意袭来,纷纷倒下。卧谈一会儿后集体进入梦乡。上次睡午觉大概是古时候在幼儿园被逼的,而这样的卧谈,让我回到大学时代。在没有手机信号没有电没有自来水的山村大白天地睡觉,超现实得可以。

傍晚放晴了,袁师傅的班车带来了又一群旅行者。其中一伙是上海人,一来就高调地招呼着要袁师傅搞个烤全羊给他们吃,最好还要杀只鸡,像是鬼子进村了。袁师傅很为难。

袁师傅是个身材瘦小眼睛大大的河南人,在新疆很多年了。他觉得这里很好,因为赚得到钱。在这个多民族的环境,过得也融洽。他偷偷地跟我们说,你们也是上海人,跟他们就不一样嘛。他的本业是班车,就他这点人手和条件,最多就是安排简易住宿和饭食。我们告诉他要学会说不,如果他却总想满足每个人的要求,最后反而容易弄得一团糟。

既然天气好了,就要详细谈谈次日的计划。J 总是最有气场,选她为代表与袁师傅谈。讨价还价的场景想来十分滑稽,我们七八人并排躺在被窝里,袁师傅蹲在门口边抽烟边跟我们谈。他将负责为我们找个徒步的向导,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他在山那边与我们接头直接带我们下山回特克斯县。一切谈妥,袁师傅离开。一直默不作声的北京小个子男慢悠悠地开口了,其实我们可以不要向导的,我google 地图全打印出来了,我们包车价钱给的太高了。靠,早先怎么不吭声呢?大家AA,分摊到个人也没多少,干嘛要承担迷路的风险呢。旅行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犹犹豫豫、为了点小钱算来算去、事后诸葛亮的人最讨厌了。

第二天早上,向导如约来到,说明他前一天晚上,没像平时那样喝得烂醉如泥。我们拿着袁师傅给我们准备好的棍子,作为登山杖,高高兴兴地上路。金色的阳光渐渐驱散寒冷,满目青翠。


伊宁照片: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27469815066/

琼库什台照片:
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27481783764/

2011/10/25

新疆奇遇记(1)赛里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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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和朋友坐在从乌鲁木齐出发的大巴上,快九小时了,沿途皆是荒芜的戈壁(但有人说那是棉花地),我简直有点怀疑这次心血来潮的新疆之行 ——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眩目的蓝色。

其实也不是一点端倪也没有,之前路边已出现了起伏的山坡,白云的影子投射在广阔的绿色波浪上,明暗错落。渐渐又看到羊和骆驼在远处懒洋洋地吃草,而有些胆大的则歪歪扭扭地站在公路旁。

总之,当那片宝石般闪光的蓝色进入视野,我们立刻兴奋了起来。穿竖条衬衫牛仔裤的维族卖票大叔虽然满脸沧桑,却有一双淡黄而迷人的眼睛,看到我们在飞驰的大巴里站起来贴着车窗拍照、对着湖边群马食草的完美图画大呼小叫的激动样,他一定觉得我们挺好笑。他们常年累月走这条路线,不知是非会审美疲劳。但想来不至于吧;比如蓝天,我从来都没看够。

“这就是松树头了,下车吧。”根据Y的攻略,此乃我们的目的地。大巴绝尘而去,我们留在了赛里木湖边。湖边的石碑上说,此地海拔2071米。

下午五六点钟的阳光还很强烈,蓝色的湖水纯粹而耀眼,微风吹过,出现了不同的纹理和色调;无风的时候,湖水又像镜子一样映出天上的白云。

几个哈萨克族人骑马过来,争着让我们晚上住湖边山坡上他们的毡房。鉴于美景出现的突然,我们还没回过神来,决定全部回绝,先逛一会儿再说。但我们很快就发现,湖边有些草地被围作牧场,无法穿越;另外,登山包背着也真够重的。之前那群人里比较不急吼吼的一位又骑马赶上来了,居然还有点嘲笑我们瞎逞能。好吧,那就先在他这里安顿下来吧。

他让我骑他的马慢慢溜达过去,我喜出望外。这匹棕色的马是个阴阳头,脑袋上所有的鬃毛歪在一边,颇有腔调。哈萨克族是游牧民族,听说一年要搬四次家。现在六月初春,他们刚从湖对面搬过来,还没全搬完呢。等到冬天,赛湖结冰,他们会搬去果子沟。这样一比,最近十年里搬了很多次家的我根本就没资格抱怨。

我们的毡房不算小,有堆得比人还高的彩色绣花被子毯子、彩色小木柜,火炉与太阳能发电机各一,光线从房顶一个圆洞照下来。

我跟Y说,你有没有发现他的眼睛很好看,她说发现了,他蛮帅的。于是我们三人就皮厚地要求与帅哥合影。他还有些推脱,说网上已经有他的照片一万多张了,但最后还是从了。帅哥叫夏乐哈尔,意为宽阔。

帅哥家有两只才两个月的小绵羊,好像还不太会走路,温顺地趴在草地上。干净的卷毛柔软蓬松,睫毛长而浓密。手指一触碰到它温热的身体,我的心也立刻柔软无比。可怜的羊妈妈已经死了,于是夏的妈妈就用奶瓶给小羊喂牛奶,羊吃奶真是如狼似虎啊!小绵羊被我们搂在怀里,脑袋蹭来蹭去,很不安宁……

我们爬上后面的山坡。坡上有沟,或是牛道、或是雪水融化流下之途径。越往上走野花越多,还有杉树和松树点缀。从坡顶观望赛里木湖,景色绝佳。湖似乎并不很大,左右皆可看到边际,而对面的雪山,应该就是邻国哈萨克斯坦了。大海的无垠固然令人敬畏,湖泊的收敛则给人安全感。舒缓的绿色山坡很自然地延伸到湖里,形成曲折优美的湖岸线,好像顺着它走就可以和湖水融为一体,直接变成湖怪。

太阳落山要近10点,我们安心等待。山坡一侧有铃铛般的紫色花朵和黄色兰花。躺在地上,看花瓣逆光半透明很美的样子,微风吹过,淡淡的花香沁人心扉,我心无杂念。我想天堂大概就是这样的,如果在这一瞬间唯美地死去,倒也没什么可惜。

夕阳从云层间斜斜地射下,给此时蓝灰色的云和湖镶上柔和的金边。山水天交界处,粉红与微蓝交融。在下山的途中,路遇踯躅晚归的花牛。湖边,牧人把玩耍的小孩放上马背,一起回家。在金色的湖面背景上,他们呈现为黑色剪影。我们,也该回去了。

天堂虽好,但没有东西吃,我们饿了。跑去主人家的毡房,只有夏的妈妈在,之前跟他们说我们不吃饭的,所以只有一点牛奶(但是很香!)和馕给我们。纯朴的她不太会说汉语,只是跟我们微笑。我们坐在炕边烤温暖的火,突然一只花牛从门口好奇地探头进来,打量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她赶紧起身把牛赶出去,牛就乖乖地走了。以赛湖暮色为背景,毡房小门为画框,出现这样一个忠厚可爱的大牛头,回想这一幕,还是满心欢喜。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天空深蓝,繁星无数,我有生以来首次认出个星座。湖边公路上卡车驶过,描出一条条光线。

回到毡房,房顶的洞已被盖起,火炉也生了火。贤惠的J把床铺准备好。我貌似睡在一张动物的毛皮上,再盖上厚厚的被子。毡房的毛毡虽是羊毛做的,小木门有点漏风,寒冷还从草地透过垫被渗上来。再加上牛羊或干草的气味颇为强烈,过路卡车有点吵,我们睡不太着。半夜里又被毡房外狗叫和牛的哞哞声吵醒。这些隔壁邻居说梦话好大声呀。我睁大眼睛看四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过多久,又该起来了。三匹马和三个男生已经在外面等我们,要带我们去海拔2700米的“观景台”看日出。此计划在Y事先研究的攻略中没有,但我是个不大会拒绝的人,昨晚夏强烈推荐的时候,就答应了。事实证明我们就是应该时不时让计划外的偶然掌控我们的际遇。

晨光熹微,骑着马顺着湖走。日出瞬间,金光四射,照亮了湖面和层叠的乌云。原来我的马也是金黄色的,名叫“黄彪”。赛里木湖边这条公路,据说已经修了五年,进展很慢。马儿有时需要跨沟、有时需要爬上爬下,骑在它背上,好像在骑变形金刚。到了平坦的路,夏问我以前骑过马嘛?我说有。“ 好,那么我们就跑吧!” 顿时马儿欢乐地跑起来了,我心跳加速,周围景物飞快地倒退。跑吧,就这样跑吧,顺便帮我把原来那个世界一起丢掉吧。

后来,马儿向南一折,就此上坡。夏下马,让我一个人骑,只是远远地指挥我。马很听话,拉哪边的缰绳它就往哪边走;拉紧些,它就慢一些。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地前进,我也还不忘拍照。漫山遍野的翠绿绵延,牛羊马或立或躺,远处是雪山和赛湖。回环路转,越往高处,小松树越多,有些针叶灌木也叫不上名儿,一团团地镶嵌在草地上,像是天鹅绒地毯上的花样。我们来到一片地势平坦的草地稍作休息,那里已经有骏马若干,背景是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正觉此画妙不可言时,突然发现这些马行动的样子很可笑。原来,它们是人家新买的马,尚未驯服,所以前腿和后腿分别绑起来了,只能像袋鼠一样一跳一跳。

继续前进,太阳已经老高,也不冷了。除了满山遍野的小黄花,还有大而复杂些的金莲花。按照攻略,金莲花理应更多。夏不知何时就在我们附近走,听我们在马背上聊,闪电般从地上采了一朵金莲花送上。快乐的错愕。Y感叹,看来只有新疆的男人才像男人,哈哈。

最后一段路很陡,马儿停步不前,我们自己爬。带露水的草坡有些滑,也没有什么小树可以拉一把,颇为惊险地到了山顶。有念头闪过,待会儿怎么下?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山顶这么小,只能站几个人,好像龙脊。南边是我们来时的山坡,如长裙般漫不经心地垂落在赛湖边。翠绿浓郁的绸缎随意地堆在那里,而褶皱中又长出很多圣诞树。而北边脚下就是万丈悬崖,层叠的山谷中漫起晨雾。远处可见蜿蜒的果子沟,还有即将完工的大桥。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早晨!我最喜欢从高处看风景,因为看到全局,什么都显得好简单。我总是喜欢想象我和很远的地方之间有一根虚线连起来,顺着这根无形的钢丝,就可以最短距离飞过去。

但下山还是得老老实实地下,开开心心地滑了好几跤。马儿也休息够了,再把我们带下山。原来上山时,夏怕累着马,所以自己用走的,下山轻松些,夏就上马坐在我后面了。面向赛湖下山,灿烂的阳光照遍了满山的小黄花,整个场景泛着神圣的光辉。夏说,马到了这样的地方最开心了,喜欢跑 ---- 好,那就跑吧。这个纯净的早晨,在美景中飞驰,却又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种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我还在梦中,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到了某个背阴的角落,那里仍然有尚未融化的积雪,他下马抓了一把雪给我摸一下。这是六月的雪呢。

一路聊天,得知他们四五岁就开始骑马,而且小孩子反而骑的是大马,因为大马比较驯服,小马比较野。骑马摔断过腿,但鼻粱是打架打歪的。牧场牧草都是国家的,牲畜都是自己的,每年按牲畜数量交点钱给国家。牧民主要收入来源是放牧和招待我们这样的旅游者。冬天牲畜吃干草。晚上牲畜都那样放着,不会有人偷,夏天也没狼。赛湖是盐水湖,淡水都是摩托车从别处用桶装回来的。以前搬家(包括拆下来的毡房)都靠自己的牲畜搬运,现在搬家可以租卡车,省事儿多了。路上还真遇到一家搬家的,赶了毛茸茸的一大群傻羊,好可爱。新疆日落很晚,他们总是很晚睡觉,比如凌晨三四点。晚上和朋友在毡房喝酒,累了就直接睡下。他们信伊斯兰教,不吃猪狗驴。当我表示非常喜欢他们家的小羊,他说那送给你吧,我说好呀,每天上班前带小羊去公园早锻炼,吃完一个公园的草地再换一个。说实话,我还真想了下此事的可行性。

回到我们的根据地,夏把草料倒到一个桶里,搅拌好,装进一个大布袋,套在马儿的头上让它吃。三四个钟头下来,黄彪确实累坏了,这样吃草的样子很滑稽,就像故事里把饼挂在脖子上的懒人。

马儿吃草,我们去毡房吃早饭。夏的妈妈和妹妹已经准备好了。当天早上挤的牛奶放在两个搪瓷脸盆里,上面飘着厚厚的黄油,还有凉拌沙拉 (生番茄洋葱等)、咸奶茶、牛奶头层的黄油配馕。第一口有点膻,之后就很香很香了。一起吃的还有夏和他的表弟哈力,皮肤白白的大学生,草原上唯一戴眼镜的人,早上看他来带我们骑马我们还颇为吃惊。围着小桌子我们盘腿坐成一圈,边吃边聊,轻松快乐。听哈力说,夏从来没有上过学,从磁带里学得非常流利的俄语。他中文也说得很好,虽然有着好玩的新疆腔。他们互相之间说的则是哈萨克语。那……我们去俄罗斯玩,你可以带我们玩了;你去美国玩,我们可以带你玩了。白日梦说得大家都很高兴。那你为什么不去俄罗斯呢?哈力说,他才不舍得这片美丽的草原呢,城里多没劲。席间居然有点沉默。过几个礼拜,草原将举行马术比赛,夏打算把他最爱的那匹马 (地位相当于我的小毛羊,不过人家的马可是活蹦乱跳的)从马群里带出来,好好练一下。听上去真有意思。不知怎的,扯到结婚的话题上。Y说,你这么帅,还不要谁就是谁。结果夏说他决定不结婚,村里的姑娘都没有喜欢他。我们就很俗套地说他一定是太挑,他将矛头转向我们,我看你们长得也还可以,怎么没结婚呢?J 于是很猛地说,那么我们三人给你挑,你要哪一个?他害羞地说,你们一不会放羊,二不会做饭,我才不要。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会做饭,放羊可以学。他就红着脸跑出去看马了。他的妈妈和妹妹不说话,一直笑。

饭后出去看见哥儿俩远远地坐在草地上抽烟,以这样的美景衬托,我觉得抽烟很帅。我当然知道抽烟的坏处,但我总是很羡慕抽烟的人,他们用心吸一口烟又吐出来的样子,那么专注,好像创造了自己的一个小世界。

懒洋洋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拍照。牛粪干了也就是泥土,草原的一部分。反正这两天干湿牛粪也都踩过好几次,只要不直接躺在牛粪上都觉得还好,身边地上还有个牛或羊的头骨。没有水洗澡、只有一点点水洗脸刷牙也都无所谓,在野外解决内急反正环境优美,心旷神怡。

今天的赛湖呈现不透明的钴蓝色;需要在这里呆多久,才能看全它的不同景色呢。后来山坡上来了个牧民,说起正好有车去伊宁,可以带我们走。我们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哥俩去别处放马了,所以只和夏的妈妈说了再见。短信告别,不晓得人家能看懂中文嘛。

很快我们就在果子沟峡谷里盘旋了。我们的维族司机说,两边都是果树,可惜不到季节。我们从山顶看到过的大桥下穿过,他说那是海拔最高的斜拉桥了吧。我们所走的山路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会有泥石流,以后走着这大桥就比较安全。他还说,来伊宁旅游的各国人都有,就是没有阿拉伯人,好歹跟他们是同源的,很希望他们来,可他们偏偏不来。他又说,他们这里日照强,番茄特别好;他们农村人买起水果蔬菜都是十公斤二十公斤一买的,不像我们这些城里人,只买一斤两斤的。和我们拼车的还有一个汉族人,有个蒙古族的老婆,貌似专门接待旅游,一路一直在打电话,安排一个个团吃烤全羊之类的,我们也算领到了行情。到了一个小镇,要换辆车,他们要吃中饭,我们也饥肠辘辘,于是同去。他们看我们很好奇他们吃的酸奶,往里面放碎冰和白糖,就叫老板娘送我们一碗,要我们一定尝尝这新疆特产,味道还不错。

吃完上路,到了伊宁,即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首府。他们让我们在闹市下车,居然一眼就看到了攻略上提到过的某家旅馆,住下。虽然老早以前曾在欧洲独自backpack,每晚住哪个青年旅舍我可是先定好的,哪像这次出行这么随性,连明天去哪里都是临时定的。事实证明,这次旅行越来越神奇。

以前我的理想职业是街头弹吉他的艺人,但我想我没那音乐天赋。那么从现在开始,我的理想就是回新疆放羊了。曾在赛湖边手很贱地看了下黑莓,那么多的纠结和折腾真还不如草原上一朵滋润饱满的牛粪。

2011/10/02

我想在花香中睡觉 9/26/2011

上个礼拜特别是上半周,北京很蓝很蓝的天,凉爽,舒服极了。虽然很喜欢这样的天气,走在路上,我却觉得有点心虚有点恐慌,认真回忆这是为什么。然后想起来,去年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我请了假每天去中山医院看好亲婆。后来,她也是在这样的天气离开了我们。 我的感情藏在潜意识里,我总是这样后知后觉。 听说上海街上又是桂花香了,我想在花香中睡觉。睡着了什么感情也没有,睡着了什么意识也没有,这样才好。

我的生活真是四分五裂 9/22/2011

今天下班,决定穿过东总布胡同、西总布胡同走回去。这里有点黑咕隆咚,路边停了很多车。不少四合院,还有很多小破店和小饭馆,某个拉面馆让我想起西宁的某夜。这里无论如何要比卖跑车的金宝街好玩,乱七八糟大概本来就是生活的常态。 耳朵里听的是Jack Johnson的歌,我想我的生活真是四分五裂。要上网,公司封一点,国家封一点。要回家,上海住一会儿,北京住一会儿。上班上得没劲了,吃饭吃得无聊了,微博,Twitter和Facebook上玩一会儿,我的注意力只有五秒钟。 我需要恢复写正经博客、看纸质书的好习惯。

2011/05/23

冬访废城——爱伦·坡故居

发于《东方早报》之《上海书评》 2011.5.15

http://www.dfdaily.com/html/1170/2011/5/15/605014.shtml

侦探小说的鼻祖、美国作家爱伦·坡(Edgar Allan Poe)曾经在费城居住六年(1838-1844),并在此地留下故居一处,可供后人怀念。很久以前,我在译文出版社的《外国故事》里看过他的很多短篇;作为有文化的外文系毕业生,重回费城,应去拜访一次。

费城是美国第五大城市,但中心城区很小,平时交通基本可以靠走。就像美国许多地方一样,繁荣和破败总是近在咫尺。从满是时髦商店餐馆的Walnut Street到位于东北角的爱伦·坡故居一带,只有两英里。一路走去,很快就人烟稀少,费城越来越像个废城。

但我确实很爱这样的行走,即使气温只有零下五度。这是去年12月中旬某个安静无风的星期天下午, 广阔纯净的蓝天下,低温的空气让人很有精神。费城大概不曾经历过大规模的拆迁,建于不同时代风格各异的老房子,或雍容或破败,自在地立在街道两边,一点不单调。

经过长得像一粒长生果的警察局、一个活人也没有的绿地,从呼呼作响的公路桥下穿过,再走过1764年成立的宾州德国协会,终于来到爱伦·坡的故居。

爱伦·坡1809年出生于波士顿,幼年丧母,父亲消失,在Richmond由养父母养大,在弗吉尼亚大学读了一年即因养父断供而辍学。十八岁时,爱伦·坡在波士顿出了第一本诗集,随即入伍两年,又在西点军校度过两年,最终还是转回了写作生涯,为文学杂志写评论和故事。迫于生计,他在巴尔的摩、费城和纽约之间辗转。他的妻子得了肺病,于1847年去世,他一直借酒浇愁。作为编辑,他比较成功,但他的理想就是办自己的文学杂志,进展不顺。到了1849年,生活似乎有了转机,创办杂志有了眉目,又与当年青梅竹马的女子订婚。但当年10月,人们发现他神志不清地倒在巴尔的摩一个酒馆,几天后死去,终年四十岁,死因不明。

爱伦·坡在费城的六年是最多产的,同时也搬了好几次家。今次造访的朴素三层红砖小楼是唯一留存下来的一幢,也是他搬去纽约前的最后一站:1843-1844年间,他和妻子岳母住在此地,《黑猫》和《金甲虫》就是在这里写的。

敲敲旧木门,看门人让我进去,暖气扑面而来。只有在经历了刻骨寒冷之后,才能体会到温暖的力量,从外到里热量在肌肉血液间传递,化僵硬为柔软,使麻木变敏感。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地方,几个管理员在值班聊天,讨论着某文学问题,真像荒漠中的一片绿洲。

径直走进去,是一间铺着红地毯挂着红窗帘的书房,椅子和沙发的缎面也是红色的,墙上有一少妇的画像。这并非爱伦·坡当年书房的陈设,而是按照他理想中书房的描述布置的。这里红得有些诡异,即使是女生都会觉得这里太艳丽了些。今天,访问者可以在这里阅读爱伦·坡的作品。

而转去看故居本身,则空空如也,并无一件家具。每一间房间墙面和天花板都严重斑驳,在角落里还露出墙皮后的砖。据说,爱伦·坡搬走以后一件家具也没留下,亦不曾留下任何资料;即使想复原旧貌,也没有依据。只是在某些墙上挂着很大的彩色铅笔画,画着真实大小的情景:壁炉、餐边柜上的蔬果、伏案书写的爱伦·坡背影,躺在书桌上睡觉的猫咪。轻轻走上当年的狭窄楼梯,来到三楼他妻子养病的地方,阳光透过小窗斜斜地射进来,照亮了这间低矮的小房间。

下楼来到破旧的地窖,这不就是《黑猫》的犯罪现场嘛?尸体就砌在墙内。故事中第一人称的主角之犯罪行为当然很暴力,但是心理描写细腻;难怪写了《罪与罚》大学生斧砍老妇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爱伦·坡的想象力之丰富在于能将虚构的内容写得充满细节,感觉十分真实。

房前有一片规整的绿草地,金黄的叶子落在树下,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塑像停在柱子上, 这就代表他的著名诗篇《渡鸦》(The Raven)了。也是12月, 一个黑暗寒夜,主人公怀念着逝去的美丽姑娘,忽然有敲门声:不速之客一只渡鸦飞来停在房门上方塑像上,但它反反复复只是说Nevermore。诗的氛围黑色而神秘,到底是什么永不再来?如今,这只渡鸦日日夜夜看四季更替,还有街对面房子外墙上巨大鲜艳的爱伦·坡画像。

展览的最后一部分,历数了爱伦·坡在文学和电影上的影响:江户川乱步(乱步是Allen Poe的日文版)、陀思妥耶夫斯基、柯南·道尔、 博尔赫斯、希区柯克、费里尼等。

生平短片中,并未谈及他的酗酒问题,似乎他只是命运多舛而已。管理员说,人已作古,恶事何必再提。后来我又读到,爱伦·坡作为评论家也得罪了不少人。想来那时候人们生活单调,没有电视没有上网,在纸质媒体被批评是很严重的事儿。爱伦·坡曾请一位Grisworld先生当他的遗著保管人,但后来又将人家深深得罪了。爱伦·坡死后,Grisworld立即在“官方”传记中谎话连篇、杜撰信件,将他描绘为赌棍和鸦片鬼。后人的研究发现,爱伦·坡人品还没有那么烂,并没有吸鸦片这一说。而喝酒对他来说,虽然是个问题,但这是因为他的酒量实在很小,所以很容易不胜酒力。总之,爱伦·坡一生真坎坷,结尾真悲剧。不过,好多艺术家在有生之年都混得不怎么样,并且死得也很不安详。我想他们一直都不快乐,但也许不快乐才能产生好作品?

根据现有资料,传记作者们无法确知为什么爱伦·坡突然去了巴尔的摩。我们也不知道,当他游荡在街头,心里在想什么。也许他觉得,生活终于又有希望了。可是,这次不省人事之后,他再也没醒来。侄子没怎么通知别人,将他草草落葬。直到一百六十年以后,他才有了一次风光大葬:2009年,巴尔的摩举办了爱伦·坡两百周年纪念活动。居然还像模像样的,先在他家(现亦为博物馆)供公众瞻仰遗体(显然是假的),然后抬着棺材去教堂墓地下葬(显然他本来就葬在那里)。参加葬礼的客人名单有点超现实:包括柯南·道尔、波德莱尔、希区柯克、惠特曼、另一位与之订婚但仅维持了一个月的诗人女朋友,还有爱伦·坡假若有知一定会骂自己瞎了眼认错了人的那位Grisworld先生。这场戏剧般演出的葬礼主要是为了纪念他的一生与文学成就,所以近乎庆祝。葬礼都是给活人看的,也算是弥补了当年青蝇吊客的不堪吧。

离开爱伦·坡的故居,散步回去。我又被沿途的荒废之美吸引了。一座积木般的铁皮工厂和三根大烟囱,完全地生了锈,阳光将其照得金黄,在碧蓝的天空下鲜艳无比。破败居然也可以这样雄伟而灿烂,我暗暗吃惊,流连许久。而旁边停车场铁丝网边的狗尾巴草,生长茂盛,逆光下的光晕简直有点神圣。

街上没有别人。人行道上的罅隙冒出白烟,热气腾腾,该是地下那矿井一般的地铁通道吧,将途经市中心。那里有几栋高楼,包括十九世纪末建造的市政厅,钟楼顶上的费城创始人William Penn像,俯视着自己规划的城市和历年的变化。

当年爱伦·坡出门讨生活的时候,这些楼都还没有,想来他看到的天空比较广阔平坦。现在,我站在荒凉而安静的城市边缘,越过附近参差的楼房,望着仅仅两英里外的高楼,想想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汽车,这么近却又这么远。

然后就穿过中国城,他们总是把贩卖的蔬果连同破纸箱堆到马路上,乱哄哄脏兮兮的;再经过医院和医学院,想起这里的药水味和仪器声;之后是同志区,路牌有彩虹色装饰;Sansom 和Juniper’s 的街角有一幢装饰繁复的老房子,将我迷住。墙壁曾经桃红,百叶窗曾经墨绿,如今年久失修,但还能隐约看出当年的辉煌与香艳。墙上挂着小牌子一块,说四楼是个浴室和桑拿,这在美国可不多见,听上去很妖很暧昧。到了市中心,游客坐着观光马车,傻乎乎地在街头漫游。百货公司橱窗里打着大大的Sale标志。我又回到了现世。

冬天日短,太阳西斜,阳光变得虚弱,晚风开始凛冽,还是赶紧回去。爱伦·坡的一生遭遇令人有些惆怅,沿途的破败景色在阳光下倒是很美丽。温暖和寒冷互相转化,热闹和冷清其实都很接近。声名卓著与困境落魄、生与死,也只有一线之隔。一两百年听上去很久,但其实也是弹指一挥间。能留下就留下什么,有些谜团就此不了了之,和合真是无常呢。

2011/04/20

A Bug's Life

Now that there are a couple of plants on my desk (and many more on the entire floor) to absorb the toxic air here in the new office, i often catch sight of tiny ants or bugs crawling across my desktop. That is a visual nuisance. The instant urge is to press my finger against it, ends its life so that i don’t see anything moving on my desk except the mouse.

But no. Ants/Bugs’ are lives, too. So a couple of times i stopped short of touching them and watched them pass by. Live and let live. We are all breathing the same toxic air while making a living.

2011/03/20

Goodbye to a Polar Bear

I woke up to the news that Knut, a popular polar bear suddenly died young in the Berlin Zoo.  They are still investigating why; some contributing it to the stress with his stardom.  He was at the center of controversy a couple of years ago because he was deserted by his mum and to keep him in a zoo was not natural, according to some animal right advocates.  So they actually suggested killing him right away.  Of course, he wasn’t killed and stayed in the Berlin Zoo, where he grew deep attachment to his keeper.  According to the news today, that keeper died some time ago from heart attack.  I don’t want to dramatize the story by linking the two deaths, though.

At that time, they described the situation as  “Each time his keeper leaves him, and he can’t follow, he will die a little”.  This somehow struck me deeply.   This is the blog i wrote in 2007:

http://gaohuan.wordpress.com/2007/03/25/%e5%b0%8f%e5%8c%97%e6%9e%81%e7%86%8a-%e6%98%a5%e5%85%89%e4%b9%8d%e6%b3%bb-2007-3-24/

2011/03/17

看到凤凰台新闻,在日华人纷纷回国。在机场,一个东北口音的女人边哭边说,“我们澡也没洗,饭也没吃….”,伤心得不能自已。

我当然应该同情她也是受害者,可我为什么还觉得她特别可笑、甚至有点可鄙视呢?

那么多人的失去了生命,她应该觉得自己大难不死,这就是福气了。遭遇这种大灾难,应该是对人生产生新认识的时候,理解到很多事其实都不重要。至于有没有洗澡,有那么严重嘛?

日本人在灾难前这么淡定,秩序还这么好,这样一比,就看高下了。

另外,我特别看不得强壮的女人作小鸟依人或楚楚可怜状,真是吓死人啊。

2011/02/02

Last Day of the Tiger Year

Last day of the tiger year.  Nice weather.  I took the 985 bus to my parents' place for the new year's eve dinner. 

985 runs a good route.  It takes you from pudong to the southwest heart of puxi very quickly via nanpu bridge.  The bus runs in big 2 circles before actually getting onto the bridge. On a nice day like today, you enjoy a spectacular view of the river and highrises at lujiazui in 360 degrees. The bus always runs fast in circle, you almost feel like in a roller coaster.  
Oh 985 plus nice weather.  That reminds how I went to the hospital to see my grandma in the fall until there was no grandma for me to see anymore.  Just got home, mom showed me a letter my grandma wrote to her student in 2003.   Her student, now around 70, sent us a new year card and enclosed the letter.  He said it was probably better we keep it.  Reading it made me cry...How nice it is to have her handwriting!  (Maybe I should type it up later) 

Last day of the year of Tiger, is it necessary to have a self review?
Work-wise, I said change was good.  So it was good... I liked the time I spent in HK.  And I liked the time I spent in Philly toward the year end. 

The new places I have visited include new orleans and enshi in hubei province.  Totally different. I got reasonably drunk at both places.  Both are nice.

Again, I found that sometimes I chose to ignore my intuition and common sense.  This happened too many times and lasted too long. This is sad.  Anyway good that I have moved on and hope i will be smarter.    

So I suppose I'm ready for Year of Rabbit? Oh do I have a choice anyway?!


Huan!

2010/12/17

再见好亲婆 (2010/12/14写完)

10月的时候,上海街头满是桂花香,闻上去很甜,让人有点恍惚。给好亲婆买了桂花味的香,点起来,这样她也能闻到了。

10月5日晚上有人打电话来,我的第一反应是,啊呀,要吵醒好亲婆了。然后想起来,她不在了。妈妈说,如今她看到一些东西,第一反应是,这个是好亲婆会喜欢的,然后想起来,哦,不需要了。

需要多久才会习惯,我那天真烂漫的好亲婆已经不在了。

妈妈说,做人有感情,真痛苦。是这样的,佛的见解也是这样的。我以为四法印里最有说服力的一条就是,一切情绪皆苦。

家里少了好亲婆,一下子冷清了,她本是我们家最热闹的人。

早上起来,她要大声对每个人说“Good Morning!”,要求每个人同样地回答。吃完早饭,就坐在大藤椅上,看她百看不厌的《还珠格格》或《情深深雨蒙蒙》。她也唱歌,《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或《何日君再来》之类的。她拄着她的拐杖,在家里笃笃笃地走来走去,东问西问,家里永远很热闹。

好亲婆年纪大了,没什么短期记忆力,总是重复地问一样的问题。一套问题问完以后,再从头开始,并始终充满新鲜的好奇。只要我们继续回答,她就一直问下去。她的声音很响,还喜欢考我们,“侬认得我伐?” 我们说“认得的”,她再问“侬叫我啥?”,我就会说“好亲婆”或者“My Dear Grandmother”,她就笑。

她似乎总以为我还在美国读书,所以每次周末或过节我回家,她都会问:
“这次侬回来几天?”
“两(n)天”
“只有两天啊?!”
“我本来就在上海……”
“侬几年级啦?”
“我老早就上班啦!”
“上班啦?侬在哪里上班?”
“银行里”
“银行里?侬会打算盘伐?”
我笑起来,“现在不用算盘了,都是电脑了”
“侬工钱多少?”
“一千块!”
“一千块!!!”她就高兴地哈哈哈笑。(我们经过测试,发现说多一点,她就会过于高兴,让我们很担心,再说少一点,她也觉得一般般,没什么很高兴。)她五十年代在那个中学的工资倒有120块,在那时算是很多,也不晓得她对工资和物价的概念停滞在哪一个时代。

好亲婆的父亲是辛亥革命进步文学团体南社的最早成员之一,可惜他很早就生急病过世。她的母亲则超级能干,独自在苏州将子女们养大,自己99岁无疾而终,也是个传奇。好亲婆40年代南京中央大学毕业,50年代来到上海,在中学教生物和英文,还是49年后第一批上海市优秀教师,陈毅市长签发的奖状。她老是说,如果有来世,她还是要做教师。她很为她的学生们骄傲。后来,在爸爸妈妈都忙着读书的情况下,又把我领大。我的小学中学同学有不少也吃过她的拿手菜 ---- 手工做的油面筋塞肉。也许因为她是老师的关系,她习惯对我们管得蛮紧。记得我在华虹上班的时候,如果晚上晚点回家,她不停让妈妈打我的BP机及后来的手机,让我很有压力。

应该是在我去美国的那几年,她记性变差了,脑子越来越糊涂,但是脾气却似乎好了,也懒得管这管那了。这,说明她老了,但是如果一件事能让她反复惊喜,发了会儿脾气也很快忘记,那对她自己来说,大概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小孩般的老人,常常说些让人发笑的话。我们也像哄小孩一样地哄她,她很乖。为了她的健康,有些东西不可以多吃。但有时候想,人生在世,不要那么辛苦啦。当她吃到那些零食,她就由衷地说,这个好吃的,并很认真地说谢谢。她和我一样,喜欢吃Beard Papa的原味泡芙。

9月27日中午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好亲婆突发心脏病入了监护室,情况不妙。

我赶紧冲到中山医院,看到好亲婆脸色不好,虚弱地躺在床上。我问自己,这是真的吗?我这个人对种种坏事的发生,总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意识到这是真实的发生在我身上。但后来她醒来,又开始问那一套我们回答过无数遍的问题,脸色也有恢复。我又觉得大概还好吧,即使医生说检查结果很糟糕。她肾脏不好很多年,从来不知道她心脏有问题,这次居然这么严重。

我们轮流去守夜照顾。她醒过来继续跟我们瞎七搭八,还蛮好笑的。她以为鼻子这里的管子是眼镜架子,叫我们帮她拿掉。她又以为我们在家,而护士们则是客人。到了晚上,叫她们也睡觉去。护士们都不错,觉得她虽然有些小任性,但很好玩,都表扬她。

我喂她吃点东西,有机会也一直握着她的手。她也倒过来捏捏我的手,说“痛伐?” 我说“不痛”,我们相视而笑。嗯,我小时候她也喂了我无数次,并把我抱来抱去的。她皮肤白里透红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皱纹或老人斑,我觉得好美。有个病人家属说,你外婆看上去好清爽,坐在那里,像个弥陀佛一样。我听了微微一笑。

我每天给她拍几张照片,29号那天,她精神不错,还对着iPhone镜头做怪腔。我想,为什么我的好亲婆这么好玩的啦!她还是充满了好奇心,总是转头看来看去,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天真。

10月2日,她睡醒了,转头看着站在床两边的妈妈和我。先对妈妈说,依凡,侬对我还是蛮好的。再看看我,又对妈妈说,侬看,欢欢还是蛮漂亮的,牙齿这么齐。探视时间结束时,她对我们说Goodbye, Bye-bye,叫我们也去睡觉,并强调第二天等我们再来,“我等纳哦!”

可是后来她就昏睡了,眼睛怎么也不能睁开。喂她吃东西最多她也只是张嘴。原来,那个Goodbye, Bye-Bye 就是此生的告别。据说因为血里低钙,她开始像帕金森病的人一样发抖,看了令人极心疼。还听说她闭着眼,有过一滴泪。她一定很难受,但是说不出。

开始几天我总是觉得好亲婆有长寿基因,大概还会奇迹般地好起来。但是这次老天真的带她走了,好像是带走了个无助的小孩子。

如今的医学仪器把人的健康状况量化得那么精确那么直观。我们看着显示器上的读数渐渐恶化,听着仪器时不时滴滴答答,揪心。10月4日中午,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心率下降了,呼吸慢了,跌到一定程度,医生打了针肾上腺激素,然后数字上升,过了一会儿再慢慢下降。这样的反复对每个人都是折磨。到第三次,医生问我们还要打吗,我觉得不如让她安睡吧,流着泪说不用了。

但是好亲婆应该知道,在她离开的时候,我们都在她身边,而我始终握着她的手。我第一次直接地知道温暖是如何慢慢消散的。那温暖消散得很慢。

我的伤心夹杂着难以置信。我那天真可爱的好亲婆就那样躺着,护工帮她擦身,我们也搭手帮忙。穿过中山医院的历史建筑和院子,我们跟着工人送她去太平间。这个下午阳光明媚,天空蔚蓝,与我们的心情正相反。原来睡在家里的大床上,现在却躺在冰冻的太平间了。像小孩子一样的人,是不是要害怕啊。但是,应该是她的精神去了别处,只是抛弃了这副皮囊。

今年8月1日她刚过了90足岁生日。爱吃甜食的她,看到生日蛋糕,很开心,我抓拍了很多张照片。挑了一张慈祥喜感、神采飞扬的照片,拿到店里去放大配镜框,人家也说,这个老太太好“灵”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办理后事的种种程序都是为了分散生者悲痛的专注度,不至于埋头哭泣不能自拔,而纪念的仪式则将被打扰的悲痛重新集中起来。

追悼会开始前,工作人员带我们去看好亲婆的遗容。她问我们,老太太是不是平时保养得不错,化妆出来效果很好。于是我们看见好亲婆穿着好看的绣花红缎子衣服,带着红色帽子,安详地躺着,嘴唇和脸颊气色都很好。

我长大以后,就再也不会出声大哭了,我只会伤心地不停流泪。向身上满是鲜花的好亲婆告别时,我也未能大声哭喊。我只能低声地或在心里跟她说话,因为我觉得,精神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听我说话一定是通过别的途径的。一个朋友说,因为我的四分之一是好亲婆,所以每次我想她的时候,她也在想我,这样挺美好。

10月14日,我们去龙华领骨灰盒。一个人的90年就这样结束,装进了一个雕花盒子。

现实总是这样的超现实。

我们带着她去卫家角墓地。好亲婆终于又和外公在一起了。两个人,相隔二十多年,都住进了骨灰盒,又在一起了。谁知道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呢,也许这样他们就不寂寞了。

或者,死去的感觉就和我们无梦熟睡的感觉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事人而言,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也没什么可怕了。就像我每次遇到烦恼的事,就赶紧睡着,那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然而,如果有轮回乃至涅盘,我也去雍和宫告诉了佛祖我外婆的名字。我也有吃素、播放经文。看到小虫子,我都不杀生,并叫别人也不要消灭害虫。

失去是人生最平常普通的事,但总是让人那么难过。因为我们都已对拥有产生了执着,而执着是我们痛苦的来源。

人生的遇见想来都是机缘,成为亲人则更是神奇。但是,到最后,所有人和所有人都要说再见。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再见真的是会再次遇见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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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以前的一篇blog -- 我好歹是回来了:

鹌鹑蛋 (2006.7.18)
生活中的许多事许多感受,也不先跟我先商量一下,就自说自话地发生了,令我猝不及防。

有一阵,突然很想吃卤蛋。去超市的时候,看见了鹌鹑蛋。想起来我小时候,好亲婆经常烧一碗红烧鹌鹑蛋。虽然鹌鹑蛋的胆固醇很高,但我很喜欢吃。于是我就买了鹌鹑蛋回家。

先把鸡蛋和鹌鹑蛋放在水里煮熟,然后浇冷水在壳上。小时候我一直帮好亲婆剥蛋壳,所以我是剥蛋壳的高手,水平可以大概和黄金荣削苹果媲美。蛋壳下面有薄膜,所以很容易一下子就把蛋壳一圈地剥下来了,而且不会把娇嫩的蛋白弄破。在我的手指触碰蛋白剥蛋壳的时候,小时候的回忆一下子就回来了,我就突然差不多哭起来了。

如今,我在美国和妈妈用Skype对话的时候,好亲婆经常也来跟我说几句。她总是翻来覆去那几句:欢欢啊,你身体好吗?(好的。)工作忙吗?(忙的。)不要太忙。身体最要紧。(你自己当心身体才是。)什么时候回家啊?(下半年)下半年什么时候?(秋天)那是几月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来了就不再去了?(还是要去的) 那有没有机会回来上海工作?(有的吧,但不是这次。)我是多么想你回上海工作啊,你每天下班回来吃饭我就可以看到你,多开心啊。(……)

好亲婆年纪大了,所以忘记了刚刚问过我的话,把刚才的问题重新再问一遍,我也再同样地回答一遍。对话一次次地重复。她虽然年纪大了,她问的其实是最重要的问题:什么时候回来了就不再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了就不再去了?――我也想知道答案啊。这样的可能是有的,但是什么时候呢?生活在美国和中国各有好处,前者是自由,后者是丰富。家人都在上海,我自然想念他们,但人在费城,我也喜欢自己有点远离现实的小世界。显然,什么时候回去不能完全由我决定――要看机会。但我其实也有一定的决定权,但我一直在得过且过,反正有客观原因,我可以再逃避一会儿。但多想一下,又觉得自己大概从离开上海到美国的那瞬间开始,就开始对不起家人了。于是被罪恶感侵蚀,但又对此无所作为。

在New Haven 混着找工作的时候,那时候好亲婆会关心地问,工作有希望吗?你估计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呢?――啊啊,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从而可以回答她呢。

所以好亲婆的问题经常让我想撞墙。

大概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就不考虑哪些问题是会让我很难过了,于是一针见血。

这就叫做真实。我活该。

但我想她。

2010/12/08

太外公的文章 My Great Grandfather’s Articles

Well, i haven’t posted anything here since the last one (about my dear grandma, hoping she would get better).   But she left us forever on Oct. 4, 2010.   It’s been over two months.   But this “she is gone” thought occurs to me every now and then and i am stuck in sudden surge of disbelief and sorrow.  She was such a funny and cute old lady…

Death is the end to every life.  Departure comes after every arrival.  I guess i need to get back to writing, my way of remembering things past.    In helping with the obituary, i learned more of what my grandmother has gone through in her 90 years of life.  Family history is interesting.  Personal destinies among the huge changes in China in the past 100 years have been more dramatic than any movie. 

As a start, i’m posting two articles by my Great Grandfather, father of my late dear grandma.    Great Grandfather was the 19th member of South Society (南社), the largest literature and poetry organization founded in 1909 in Suzhou.   With its anti-Qing Dynasty stance, this organization had close ties with Sun Yat-San and his political activities.   Great Grandfather was probably prolific but he did not care for collecting his own writings.  And after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very little was left.  Below two articles were found in the reprint of Nanshe Collection (《南社从选》).  I wish i could find more personal materials he wrote so that i could know more about that 1/16 of my blood.

 

叔度文选

钱祖宪字叔度,江苏吴江人。今录文二首。

潘节士观复堂剩稿序

昔郑所南先生,以大宋遗民,身睹崖山之痛,感慨无聊,著《心史》万馀言,重匮铁函,锢蔽深泉。当是时,先生之意,不过欲留此忠孝文章,系鳌足以奠地维终古耳,初何尝计及于流布人间哉!迨夫胡运告终,中原有主,否泰剥复之机,行将周而置始,于是先生之书,终发露于眢井之中。呜呼!造物者之于忠孝文章,何若是其爱之笃而护之周也!吾邑潘节士力田,以班马之才,抱夷齐之节,自遭国变,杜门著书,思欲存一代之典章,留遗风于末世,上自国史,下至邑乘,莫不有所纂录。其所作之旨,类皆垂诸事实,以明大义,初不徒如郑氏之作,托篇什以写其黍离、麦秀之感而已也。浔溪难作,鸿文钜制,灰飞烟灭,《国史考异》、《松陵文集》诸书,一时抄掠无馀,所以摧折而锢禁之者,其力且十倍于铁函。迄今二百馀年,长离片羽,无有存者。盖至此而几疑造物者之于忠孝文章,爱之有不甚笃,护之有不甚周也。今岁夏,家兄仲雷,忽得此编于旧家。展览之馀,感慨系之矣。昔孔子有言:“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然则诗之盛也,其在于王迹将熄未熄之交乎?彼其时贤人君子,眷然于君父人伦之际,凄楚蕴结,不能自 已,而寄之于诗,此箕子之所以彷徨于朝歌,灵均之所以兴哀于郢都也。节士之史,《春秋》之旨也,顾已不可见矣。然其诗,类皆怆怀宗国,系心文献,则亦诗史之俦也。昔郑氏之书,其发露在三四百年之后,其时天地清朗,河山无恙,士大夫之读其诗者,不过发思古之深情,吊既往之陈迹而已。今则沧海横流,风雨如晦,读节士之诗,感慨畴昔,俯仰身世,有不悁然以痛,奋然以兴者乎!

古砚记

吾友心安自北方来,出古砚一方示余。质坚而色润,制作奇古,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心安云,游燕市得之。盖清季王公贵人之遗也。尝考珠申一代,贪黩之风,夐绝古今。数百年之后间,海内珠玉锦绣,南金大贝,奇花怪石,粉白黛绿之选,恒荟萃于京师。其尤黠者,则又附庸风雅,托翰墨以自标其清流,而书画金石珍玩之品, 媵之以折人于此者,何可胜数。若此砚者,不知其来自何方,纳于何门,耍之乃鬻爵卖官之资,而天下不祥之物也。然王公贵人虽有此砚,而其人大都皆不学无术,浮慕虚名,其视此枯淡寂寞之质,固不能与珠玉锦绣之属争衡。然则此砚之在王公贵人家,实无异处于泥涂溷圂之中而已。帝政崩颓,市朝变易,一时凭藉权势之徒,灰飞烟灭,至不能保其所有,辗转流传,而入于心安之手。吾知心安之所以处此砚者,虽无有玉椟金缄,以荣华其外,然而丹黄不辍,晨夕与共,犹且宠以风雅,寿以文章,遇合之际,可为奇矣。昔苏子瞻跋许敬宗砚,谓敬宗奸邪,砚乃不免为其所污。然以子瞻之文章气节,为此砚荡涤之有馀耳。心安之砚,其旧主人未知视敬宗何如,然以心安之勤于翰墨,日累月积,将骎骎乎升古人之堂,则砚之不祥于王公贵人之家者,得心安荡涤之有馀矣。

2010/10/01

小朋友

好亲婆生病了。

她继续表现得像个小朋友,说出很滑稽的话。喂她吃东西,拉她的手,看她做怪腔,跟她瞎七搭八,让我觉得甜蜜又神伤。

在未来的日子,她应该让我安心地甜蜜才对。

2010/08/30

偷偷问google的问题

今天下班时间到了,没有马上就离开,还在网上查一法律条文。

这时,耳边飘过隔壁部门同事的对话,具体说了什么,我现在已忘了,总之,传递了生活极度机械重复之感。我不知不觉在google search的box里开始了新的搜索:

will i die

随着我打字,google suggest 自动跳出来如下建议。我吓了一跳,停了下来。

will i die alone
will i die
will i die in 2012
will i die soon
will i die today
will i die if i eat poop
will i die from hpv
will i die young
will i die from breast cancer
will i die from hiv

很多问题没有答案,有些问题不敢问别人,却多么想知道。不相信上帝或其他神,不相信算命或其他迷信,没有可以谈话的人,结果就下意识地问了google。google没有好的答案,只是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按照搜索的频率排列,还有很多人有同样的、类似的或相关的问题。

显然,“是否会独自死去”比“会不会死”更令人担心,人类多么孤独。如今世界灾难越来越多,很多人越来越相信2012 就是世界末日。接下去两个差不多,“很快死”和“今天死”,是什么样状态的人有这样的问题,黑暗社会枪林弹雨中的屁民?

这个比较搞笑:“吃屎会死吗?”。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朋友吧。

最后四个里头,三个是病。HPV 是引起宫颈癌的病毒,之前美国要给小孩子打预防针,造成争议。另外两个是乳腺癌和HIV。可见问google问题的人里头,对此很困扰。怀疑自己是否会die young/早夭,倒是个蛮奇怪的想法,而且只可能是年轻人问出来的。

然后问自己,我干嘛问google “will i die”?

我话其实还没说完。听到同事说话的时候那一瞬间,“will i die like this”的念头在我脑海一闪而过。因为之前一直在google搜索,所以也自动自觉地将这个念头打进了搜索框。

可见对我来说,一眼能看到未来、日复一日的机械生活多么可怕啊。

而这个世界,大家脑子里都在偷偷想什么,都在暗暗恐惧什么?Google 也许最了解。

2010/08/23

没文化苦旅之余姚慈溪 (201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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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uploaded by Huan!
向来颇为向往余姚和慈溪。除了令人垂涎的杨梅外,也跟以前读到那里神奇的古迹有关。去年6月25日火车到了余姚,下午立即赶往河姆渡。

据说七八十年代河姆渡遗址刚被发现的时候,参观者人潮汹涌,如今却风光不再。汽车站一排破烂的承包小巴,乘务员们从小寐中纷纷醒来,用我听不太明白的余姚话告诉我他们不去河姆渡博物馆。最后好在有人给了我指了路。

小巴开出市区,郊外小河呈现一种浓稠的碧绿,泛着油漆般的光泽,是我浙江见到的污染最严重的水体。小巴在村镇间逡巡许久,将我丢在河姆渡村口。下车一看,果然路边有三轮车。讲了价,大叔让我坐在车后,他在前面突突突地开。马达震动得厉害,声音超响,我躲在破车篷里面,觉得滑稽又拉风。iPhone的快门速度很慢,在颠簸中拍出来的天空道路树木犹如哈哈镜般扭曲。

河姆渡博物馆那时刚刚重新开放,虽然不大,但还是挺有意思。站在此地,想像一下六七千年前的日常生活和情绪,再感叹一下现代的发展与人生之虚空。原始人的陶器古朴可爱,图腾抽象的图案(如小猪一个)很具卡通的装饰意味。那时候的人把自己切成一段段地放在瓦罐里,作为墓葬。馆外考古挖掘的遗址坑里有无数风化的木桩,是此地干栏式建筑的遗迹。

今年看完了人类学科普书《枪炮、病菌和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Guns, Germs and Steel – 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 Jared Diamond, 1998) , 受益匪浅。好像坐着热气球,跟着作者穿越了各大陆的人类历史,探讨了为什么人类社会发展不均衡,“为什么不是印第安人、非洲人和澳大利亚土著杀害、征服或消灭欧洲人和亚洲人呢?”。

作者认为,当人类驯化了植物和动物,开始粮食的集约化生产,得以定居,不再四处狩猎谋生,社会阶层才得以分化。有了多余的粮食,才能养活手工艺者和“公务员”。而造成各大洲发展差异的,主要是1)各大陆可供驯化的野生动植物品种不同, 2) 各大陆内部和大陆间影响传播和迁移速度的因素不同。欧亚大陆速度最快,因为它东西向生态和地势变化表平缓,适合作物、牲畜和技术发明的传播。而非洲、美洲大陆的南北方向比较崎岖。在大陆间,欧亚大陆到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传播最容易,其余的地方则很孤立。3)各大陆间面积和人口总数方面的差异。 面积大、人口多意味着更多潜在的发明者、更多竞争的社会。这可以算是地缘决定论:欧亚大陆主要是最初“碰巧”比较幸运而已。

作者最后也提到了为什么欧亚大陆的两河流域和中国把几千年的巨大领先优势让给了起步晚的欧洲。事实上,古代的两河流域植被肥沃,是世界领先的粮食生产地,但后来森林被大量砍伐、土地沙漠化,古巴比伦文化就此没落。如今这些沙漠富国的财富只是建立在石油基础上,资源不可再生。

至于中国,作者认为中国的没落是明代宦官当道开始的,禁止远航、扼杀机械发明。与此同时,探险船队从分裂的欧洲出发并殖民了美洲。他认为虽然面积大人口多令中国有了初始的有利条件,但由于其统一,专制的愚蠢决定能令偌大的一个国家停滞不前(包括后来的“文革”等)。

非常喜欢阿来的小说《尘埃落定》,他的三部曲《空山》也很棒。解放后,当国家突然成了藏民山林湖泊的主人,工人就来伐木,将木材运走,要为毛主席造万寿宫。再后来,老百姓一心致富,全民砍树。植被完全破坏了,泥石流在所难免,而领导却叫村民在山脚下修一堵墙来抵挡,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最近这样的灾难频发,专家却不说泥石流和大量砍树有关。连谎都说不周全,确实是一群智商低下的叫兽,配合着各级地方政府。那些用钱买来乌纱帽和靠拍马屁提升的官员,不仅腐败,而且愚蠢。而正是他们,将带领中国迈向美好的未来,力争所谓世界GDP第一。

参观古文化遗址、读这样的书很能让人从过去看到现在、想到未来。回余姚市内的路上,我坐在破小巴里,吹着热烘烘的风。路边长满绿藻的小河油光可鉴,小鸭子在浑黄的沟渠游弋,我心生绝望。地球历史上,因为气候环境的巨大变化,民族与文化毁灭都是有先例的。现在的人,还是这样目光短浅贪婪下贱不吸取教训。

余姚市中心有龙泉山一座,爬上小山,可以观市内全景。山下流过姚江,通济桥旁有舜江楼,周围貌似开辟了步行街。龙泉山还有四先贤故里碑,纪念严子陵、王阳明、朱舜水、黄梨洲。此地很安静,心情转好。

我对黄梨洲(名宗羲)比较有感情:当年在Yale 翻阅线装古书,分析《明夷待访录》,论述这位明末清初文人“遗民”身份和其接受新现实的微妙转变。同样的遗民朱舜水,则较之迂腐。据说曾四渡日本,欲借兵复明,最后死在日本。现在看来,找日本人来赶走满族人,也是很不靠谱的。严子陵则是东汉隐士,不能和小人同朝为官,还是回家钓鱼比较惬意。

第二日中午抽空去看王阳明故居,王阳明不仅是明代“心学”创始人,影响深远,原来也军功卓越,足迹南至江西贵州。故居规模颇大,修葺一新、很像横店古装戏拍摄基地。门票居然40块,怪不得我是唯一访客。后院一池怪异的荷花,花型不大,团如球,粒粒莲子爆出莲蓬,蜜蜂嗡嗡盘旋。我突然不寒而栗,恍惚如在怪梦。故居外,是老旧的民居,依然保留着乱七八糟的原貌。还有一对联,上联是“莫看屋破墙门旧”,下联具体忘了,是说此地是宋代礼部尚书倪文节的故居。显然,祖上的荣耀没给现世子孙的时运不济带来任何帮助。还不如当初碰巧住了王阳明的故居一角,等着国家开发旅游,动迁去郊区改善住房条件呢。中国的传统里,既然工商受鄙视,当官就是最好的选择,有钱又有地位。做官目的并非服务老百姓或君主,而是为了在体制里盘剥的阶梯上位置比别人高一些。但好歹那时候还能看见没有背景但读书好的,考取状元当上大官并娶了丞相女儿当老婆的。而现在貌似世袭制了。龙泉山上还有阳明先生讲学处古迹,但中午居然关门休息,叫人情何以堪。

至于慈溪,仅见市中心有小山包一座,山顶有文昌阁。6月27日周六与同事会合。当地客户非常好,本想邀请我们上山采杨梅。可是为了等上海小孩考试结束能参加,才定于今日。杨梅几已落市,于是改去农家乐集体接受烈日炙烤。营养不良的家畜半死不活,马戏和魔术表演傻乎乎,大家苦中作乐地玩勇敢者道路一样的玩意儿。风景美好一点的湖边,竖着一个个标语牌,宣传着国家农业政策的条文。傍晚以为终于可以回家了,结果小孩们还要钓鱼玩,我只能继续在湖边忍耐无聊。

慈溪的上林湖,据说是有很多古瓷片的。这么神奇的地方,最后终于也没有去成。总算回程上跨海大桥边某饭店的小海鲜非常好吃。我想,这样的口腹之娱,大概就是要以牺牲自由为代价的。我,是多么低俗啊。

2010/08/02

unsolicited self-review

I think I am falling apart with distractions of all kinds.   Need a self-review so as to refocus. 

  1. Job – i’m the kind of people who don’t know what they want and only know what they don’t want.  well at least I’m not doing the same job this time last year.  it is good then.  but I just can’t remember the latest numbers and don’t have a consistent and powerful view.   numbers keep changing all the time and I always hate following people/things that keep changing.  I’m too Buddhist to care about these insignificant changes – we are all gonna die anyway. However, in the spirit of professionalism, I need to try harder to remember all this stuff.  (or actually others don’t remember/know either?  they are just better at bluffing? – then i’m too nerdy or too honest to bullshit like them.)
  2. Writing – I despise myself for not writing real stuff (except for the short complaints/comments).  I enjoyed writing a book review or thoughts from my trips.  If this is the kind of work i like to do, why the heck haven’t i done it? 
  3. Hanging out –  Food is better in Shanghai than HK.  I don’t like Cantonese cuisine/dim-sum/bbq meats.  To be fair, I don’t like Shanghai cuisine, either.   i love the variety of food in shanghai.  of course the idea of gluttony makes me sick and  it certainly matters more who you eat with.   you know, after all, my favorite comfort food is the frozen dumplings with jiang wenli on the package as well as wufangzhai’s zongzi.   glad that we have been to many cool/cultural places and events – not just eating/drinking places.  the consequence is that i get more photos to take care of.
  4. Guitar – so now I have the guitar, the book and DVD.  Someone said he will teach me to get started.  He had better do so asap, and etc. etc…
  5. Photography-  I have so many pictures to review/delete, organize, photoshop, select and upload.  This weighs very heavily on me.  this is OCD.
  6. Reading – currently I have 11 books in the “reading” category per my douban profile.  I must not start a new book before the number goes back to 5.  I have yet to finish reading the photography book.
  7. Movies – I have finished seeing a lot and now there are more on my to-see-list.  Need the content provider.
  8. Workout – doing ok.  Swimming, Biking and jogging.  Plus walking home and walking around.  should resume badminton. 
  9. Family – I spend time with family.  Happy.  Grandma just had her 90th birthday.  she is like a child.
  10. China driver license – well I have done nothing yet.  And my US DR has expired.  Well after it gets renewed maybe I will give the China one some effort.   (voice-over -- Q: why do you need a DR?  Do you have access to a car?  A: I have a bike, haha).

This is related to http://myexistence.blogspot.com/2010/02/222010.html (回顾:全力发展第三产业)

last but not the least:  i realize that i have been the same person drawn to the same kind of stuff all the time.  it is good to know that i am at least somewhat consistent.  i almost believed the crap that sagittarius’ heart does not stay in one place for very long.  a trip to new orleans alone where i observe/interact with strangers allowed me to see more of the world and gave me space to reflect and know myself better.   of course the casual enlightenment on that evening in philly may have helped, too.  i came back a more peaceful person and i just need to have more cour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