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13

体制化 (2009.4.13)

3月6日,和JL一起去东方艺术中心看了一场多媒体京剧音乐剧《白娘子•爱情四季》,网上将它吹捧到天上,结果令人失望。

最大的感觉就是乱!交响乐团放在舞台上,中间留出1/3的地方,让京剧演员表演,再加上断桥之类的布景,满眼的杂乱无章。此大败笔触目惊心。而所谓多媒体高科技,就是升降一些屏幕,投影一些视频和图案。他们应该去迪斯尼乐园学习一下,并提高一下自己的审美水平。

我很喜欢越剧改编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这个具有京剧元素的交响乐事实上也还行。京胡有一种凄凉旷远的感觉,特别是第一段序曲很优美,听着想哭。但是合唱部分平庸,让我心烦,好歹他们也可以借鉴一下京剧唱腔和谐一下嘛。(看看人家陈升的One Night in Beijing!)。交响乐中,美丽的白娘子也出来唱了点京戏,后来又和法海打得不可开交,这些倒还好看。至于故事么,就很精简了:西湖下雨了,许仙垂涎于白娘子的美色,两人一见钟情,结婚了。法海和尚不满,来搅局……

看得出,这是音乐学院等创新的一个尝试。我假惺惺地啃齐如山的《京剧之变迁》啃了很久了---- 这人写书方式蛮怪的,一小段一小段罗列很多戏的唱法做法情节规矩的演变,好像没有排序的字典 ---- 京剧也是一种比较年轻的戏,所以应该鼓励创新。如今跨界很流行,混搭如果成功了,就是捷径。可是太雄心勃勃,样样都要放进来,就看不见主题了。

身为创作者,也许觉得什么都好,什么都舍不得放弃吧。某些很沉闷的电影,漫长呆滞的长镜头,导演摄影演员或许都对之倾注了无限的深意,但是功力又不够未能充分表现出,观众之理解力或许亦欠火候,那就不知所云很没劲了。

人人都爱锦上添花。虽然有时候也需要画龙点睛,但这个世道更迫切需要的往往是做减法,以突出中心,因为人的注意力是很有限的。如果作品之目的是给人欣赏而非自恋,那就应该“站在受众的鞋子里” ,从他们的角度出发。白居易念诗给老大娘听,就是一个好的先例。弄得太复杂,头就大了。简单才是美。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看正宗京剧好了,视觉听觉上都舒服得多。况且天蟾舞台又价廉物美。

可是,为什么牛年以来,我的失望这么多呢?

1987年的小说《穆斯林的葬礼》至今在销量榜上高居不下,好歹也是茅盾文学奖的得奖作品。可是我没见过写作手法这么老套、人物心理这么做作的,啰哩罗嗦,全无微妙之兴味。最让我崩溃的就是每隔几行就要用一次感叹号来加强抒情。鉴于我做事有始有终,还是花了三个中午把近600页看完了;水分太多,可以一目百行。故事情节么,基本都可以猜到。人必在只差一口气大功告成的时候死掉、本来可以成的婚事被一个小把戏搞黄而当事人居然想不到去当面对质,恋爱的一方必患绝症而且另一方偏偏没见到最后一面……我讨厌这样的故事,就像我讨厌封王宝钏和韩剧的故事。

LY回答我说,它就是一部老套的言情小说,但那个时代大概连这种书都很稀有吧。可是再一想,真正的好作品还是应该超越时代空间的。就算我增加了对玉和穆斯林宗教习俗的了解,但我可以Google啊。同是茅盾文学奖,我很喜欢《尘埃落定》,那个藏族土司,说是傻瓜,比谁都清楚,而第一人称的文字腔调好像我在做梦。虽然简单,却有深度。

写个blog哀悼一下那若干小时白费的青春,嘿嘿。还要告诉自己,吹得太牛的,不要太相信,得奖又怎么样。到最后,只好相信自己。

近来疯狂看书看电影看戏,以期将注意力转到与自身无关之处。确实有用。但是就像毒品一样,纯度是个问题,剂量也是个问题。看到不好看的,要发发小牢骚;看得多了又开始对自身状态有罪恶感。难道就如此被动地一直看下去谋杀时间么?

看了老电影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狱囚Morgan Freeman说的话让我触动:These walls are funny. First you hate 'em, then you get used to 'em. Enough time passes, you get so you depend on them. That's institutionalized.

真TM 一针见血。关住你的地方起初感觉很可恶,后来慢慢就习惯了,假使真的放你走,自由却显得吓人了。人确实很贱。好在电影里有个正面形象,以希望和坚持逃出了这个“体制”,好歹给人一点启发。

周围很多人显然已经“体制化”了,并奇怪为什么我和他们不一样,那......就让他们自个儿奇怪好了。我也得时时提醒自己要抵制体制的侵蚀,因为我发现自己懦弱、懒惰和骄傲,很阿Q地什么事也不做,只会拖延和逃避。而逃避,总不是长久之计,书和电影的效益是边际递减的。

不过呢,被书或电影中的灵光一现所打动,在那一瞬间准备端正自己的态度重新做人了,这种事件发生得其实也挺频繁。于是,自己常常又故态复萌。刺激重复,人渐渐钝化。有点哀伤地看到,体制化在当今的历史生物条件下,是在所难免的呀。

这真是一个悲剧!

这个blog真是没中心思想!

2009/04/11

Resilience (2009.4.11)

10年以后。

国立卢旺达大学。

对着满满一体育场的人,见证了1994年种族大屠杀的联合国维和部队司令Roméo Dallaire缓缓说道:

“ 统治这个世界的信仰是允许其它屠杀的。那些超级大国对你们没兴趣。他们只对南斯拉夫有兴趣。主导思想是,在卢旺达只是部落纷争,历史重复。而在南斯拉夫,就不一样了。那是400年来世界主要宗教的历史冲突、那是种族清洗、那是欧洲安全。都是白人。而在卢旺达,是黑人。卢旺达在非洲的中央,没有战略价值。他们对我说,卢旺达有的只是人而已。而人,本来就太多了。”

卢旺达人边听边微微颔首,但听到最后一句,还是发出了惊愕的声音。

其实也许早就隐约认识到这一点了,但是习惯了政客的官话和政治上正确的委婉语,听到这样直接的话说出来,还是一震,很难过。这是2004年纪录片《与魔鬼握手:Roméo Dallaire之旅》Shake Hands with the Devil: The Journey of Roméo Dallaire 中的一段。

大屠杀10周年之际,Dallaire鼓起勇气回到这个给他带来地狱回忆的地方:以前的司令部、维和部队丧生之处的纪念碑、头骨累累的教堂…… 回到加拿大以后,他总是自责,甚至试图自杀。后来他从绝望走了出来,写回忆录、演讲、在法庭上作证。

一战以后,卢旺达成为比利时的殖民地。人种学家将卢旺达人分成胡图族和图西族,比利时统治者让图西族享受各种特权。1962年独立后,占该国人口八成多的胡图族翻身成为统治阶级。 图西族和胡图族多次发生冲突,战事持续不断。据说在当时的政府内阁会议都有讨论灭绝图西族之议题。1994年4月6日,卢旺达总统(胡图族)专机被击落,机上人员全部身亡。这立即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对图西族人的血腥报复,图西族的女总理亦被杀,国家陷入混乱。广播电台不断煽动仇恨情绪,不但民兵,就连普通老百姓也被煽动或迫于压力,加入了残杀图西族人和一些同情图西族的胡图族人之行动,100天内,至少80多万平民被杀,全国八分之一的人口消失。

不晓得卢旺达的气候如何,4月是否也是这样的和煦温柔。如果是的话,对于那场屠杀的幸存者,每当美好的春风吹过,可怕的回忆是否就会涌上心头。动物出于生存竞争而血腥暴力,也不过如此。而人坏起来就没有底了,能这样系统性操纵和杀戮,人确实是造物者之智慧杰作……

1993年美国在索马里的维和行动损失惨重(被拍成电影《黑鹰坠落》Black Hawk Down -- 可惜当年看的时候不知历史背景因此看得很晕);出于政治考虑,美国不再派兵卢旺达。正如Odom教授以前所言,美军伤亡都是报上的新闻、选民的选票,左右着选举之结果和政府之决策。美国更愿意发挥其空中优势,威力大而兵力伤亡较小;一旦卷入地面巷战甚至丛林战,则如陷入失败泥沼。于是,联合国其他国家也同样不作为,只是纷纷撤出自己侨民。

今年早些时候看了电影《卢旺达饭店》Hotel Rwanda ,讲述了首都Kigali豪华酒店胡图族总经理营救了上千名图西族平民的故事,好像《辛德勒的名单》Schindler’s List或即将上映的《拉贝日记》(John Rabe)的翻版。在豆瓣网上翻来翻去又找到关于电影中另一人物联合国维和部队司令Dallaire的电影和纪录片各一部,都和他的回忆录同名:Shake Hands with the Devil,于是再找来看。

同名电影(2007)在所有事件实际发生地点拍摄,从另一个角度补全了Hotel Rwanda 的故事。Dallaire 眼睁睁看着屠杀发生,自己没有授权可以开枪。要求增援,却只等来联合国总部的指示让他完全撤离。理由是,你们是Peace Keeping, 不是Peace Making。既然这里没有和平了,那你们就没有任务了。可是从良心来说,怎能眼看着这么多人死掉而一走了之呢?作为军人,他第一次违背了命令,坚持留了下来。为了转移难民,他和内战双方联功派民兵Interahamwe(也是“与魔鬼握手”的由来)与卢旺达爱国阵线(RPF)谈判。3个月以后,RPF攻至首都,推翻了政府,也结束了屠杀。当时的RPF首领就是现在卢旺达的总统Kagame。

同名纪录片(2004)中,在大屠杀10周年纪念活动中,西方国家首领出席很少。卢旺达人再一次失望,但已经习惯了。而在比利时一个公开场合,一位议员说Dallaire未尽其职,导致10名比利时维和士兵遭袭殉职,并指责他逃避责任拒绝与士兵遗孀见面。Dallaire当即火冒三丈。看到这里,我觉得政客作秀真恶心。

卢旺达大屠杀主要还是来源于种族仇恨,与宗教关系不大(该国天主教比例很大,但教会关注的是信众人数,未出来谴责占人口大多数的胡图族之暴行)。尽管当初殖民主义留下了祸根,尽管西方国家不作为没有制止这场惨剧,凶手说到底还是卢旺达人本国人。而真正的和解应该来自内部,来自各种权利的平等取得。民族是什么?有个学者说它是Imagined Community (想象中的共同体?),虽然虚无到抹杀了物理特征,但我觉得很有道理。基于这个想象的标准而区分了不同的权利,那就是民族冲突的来源。

以前研究斯里兰卡冲突时,道理也差不多。占人口大多数信奉佛教的Sinhalese (僧伽罗人) 在政治经济上具有主导地位,而信奉印度教的Tamil (泰米尔人) 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几,政治社会地位较低。1948年斯里兰卡独立后,前者占主导地位的政府政策倾斜,令后者愈加不满,两者矛盾激化,泰米尔人寻求独立,猛虎组织寻求以暴力解决问题,这个国家就此连年内战,打个没完。

学习国际关系的时候学得至少九种理论,以解释世界政治之道。我看用现实主义原则解释还是最靠谱。这一点也不美好,但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Dallaire 一开头的那段话就足以击碎所有理想与公平的梦想。苏丹危机,照样还是死了很多人,国际上各国互相指手指。

不过,纪录片看到最后,心中还是有一丝暖意。Dallaire回到卢旺达,看见了人民在反思过去并向前看试图建设未来。当这个加拿大人初来卢旺达,他觉得这好像就是天堂:虽然很穷,但是生机勃勃。这个天堂后来变成了地狱。这次来,他看见人们的Resilience(译作“心理弹性”?),所以天堂还是没有毁掉。重回卢旺达有了点积极闪亮的颜色。

正巧现在是4月,卢旺达大屠杀15周年,看这些电影,写这个blog, 还有点意思。

另外,Resilience真是一个重要关键词。灾难痛苦过后,人就是应该坚强快速地恢复过来才好,这样才能move on。

2009/03/30

Serendipity (2009.3.30)

完全出于偶然,我在一两年前得到一本书《Cures & Curiosities – Inside the Wellcome Library》。近来忽然用功起来拼命看书的我,前一阵终于将魔爪伸向了它。

看完以后,觉得这就是所谓Serendipity (怎么翻?奇缘?),好像漫无目的全无预想地散步,随意顺着路边岔路,发现一个世外桃源。这本书有许多精美插图,好看又有点怪异,每晚睡前看一章也没做什么相关的梦,呵呵。

伦敦的Wellcome Library 是世界上最大的医学历史图书馆。创立者Henry Wellcome (1853-1936)出生于美国,首先是个实业家,合伙创立了药剂公司Burroughs Wellcome & Co.,是葛兰素史克之前身一部分。Wellcome生性内向孤僻,致力于工作、慈善和旅行。他的生活不幸福,比较八卦的是,小他一半多的老婆和写《月亮和六便士》的那个毛姆生了个女儿,于是他们离了婚。Wellcome自己的儿子又患有诵读困难症(Dyslexia),当时被认为是愚钝。

Wellcome有疯狂的收藏癖。20年代,他每年花在收藏上的费用超过大英博物馆,到了30年代,就藏品数量而言,是当时卢浮宫的5倍,尽管价值不可同日而语。他的收藏胃口如此之大,且不在乎藏品之美学价值,因而被称为Collect the Everyday,这倒更加像是走人类学路线了。后来他才把医学历史作为重点,但对此之解读依然非常广泛而宽容。他显然只是对收藏的过程本身异常着迷,而对于藏品的整理毫无兴趣。虽然有专员替他整理,到他死后,还有数以千计的箱子从未打开。后人把收藏中大量无关的物件儿捐/借给其他博物馆,比如无数古代盔甲,甚至有关的医学藏品也捐了,只留下书籍材料留在Wellcome Library, 纪念这个巨富的收藏家。

Wellcome喜欢“微服私访”,但还是容易被认出敲竹杠,他有不少手下代他出游收藏。其中一位Dr. Mall 在他手下做了16年,其中10年都在南亚游历,替Wellcome收集亚洲藏品。看到这里,我心中一动,这真是一个理想的工作!确实如某人所说,我更适合做一个hunter,而非一个farmer。人类生活的同质性已很让我在哲学层面上鄙视人生,而具体面对的生活则让这个射手座很容易在令人窒息的单调平庸中沉没,因此,我需要这些不着边际的书来获取新鲜空气。

但自由到底也只是相对的,上面这位Dr. Mall 每次收购价格超过3英镑的物品,就要拍电报征求批准。这个流程很麻烦,拍电报也很麻烦。(必须承认blackberry真万能方便!难怪Obama不肯放弃。)

此书旨在介绍Wellcome Library里有些什么宝物,题材五花八门,正符合我不求甚解浅尝辄止的期望:古代的药用食谱(并体现了社会对妇女行医的容忍度)、DNA双螺旋结构发现者的脾性和八卦、为埃及军队开设首个现代医院的法国人信件以及按照当地宗教信仰而修改的医学生誓言、19世纪三四十年代英国首次出现的公共卫生概念与有关记录和宣传画、城市暴死和死刑纪录、精神分析学家和“疯人院”的演变、旧时全球旅行者对医疗的有关记述(原来,在没有照相机的时代,人们还用素描记录所见--- 这个真有品!)、十六七世纪的炼金术、拿破仑时代军中医术、印第安人做江湖表演时出售的万灵药、Catalonia 的goig和西藏唐卡(皆有宗教治愈辟邪之用),英国生育控制之发展、家庭医生记录和家谱学、所谓热带疾病(如麻疯病)和传教。

由此我了解到许多有趣的知识以及相关的历史背景,并意识到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以加速度前行的,特别是在医学和公共卫生方面。我们生活的时代,是比较最近才变得这样子的。

正因为该图书馆里东西繁杂而广博,研究者和作者往往能在搜索中获得意外惊喜,破解了一些谜团,又找到了新的方向。我想到多年前在Yale图书馆里为了写关于黄宗羲的论文在中国书堆里翻来翻去,晚清古书散发着特有的旧味道,不敢相信手里的书居然有这么久岁月、而偏偏是在美国,时间空间一下子在安静中都虚化了。

以前在Financial Times上看到一篇文章Reclaimer of the Lost Art,说每年都有价值20亿英镑的艺术品被盗。为了寻回艺术品,保险公司有悬赏,于是总有中间人或告密者提供线索,某位专职寻回艺术品的Dalrymple先生就负责和这些人、甚至是罪犯本身谈判,最后把艺术品弄回来。表面上也许是FBI之类机构的功劳,洋洋洒洒写一报告,但大家都知道是他的功劳。

关于艺术藏品,他说到两点,很有道理:
1. They’re vulnerable because the point of beautiful things is to display them.
2. Don’t forget, you’re a custodian. The painting will last longer than you. If you care about it, you’ll protect it.

美丽的艺术品是用来展现的,有被盗的危险和保存的困难,因此艺术品是脆弱的。Wellcome 终生致力收藏(尽管不是艺术),却还没来得及全看一遍。他就是迷恋收藏的过程和拥有的感觉。可是,生命如此短暂,拥有有什么意义呢?又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永远是你的呢?名画没有生命,比收藏它的主人要存在得长久得多。世代变迁,谁知道有没有后代能够像先祖一样保护传家宝呢?

这真是讽刺,越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越是可以永恒,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脆弱。因此,我觉得很多追求本无意义,因为我们只是暂时活着而已。何必为了拥有而拥有那些东西呢? 那些东西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同时也可以是我懒惰懦弱不作为的借口。)

圆明园的十二铜兽头,看上去实在很平庸 (据说是当时外国工匠做的)。八国联军固然很恶劣,清廷也很可耻。现在别国自愿送还最好,花巨款把它买回来,已经不是很有意思了,弄个拍而不买的闹剧出来更丢人,还民族自豪感呢!文革时候,毁损的文物更多,这才令人心痛;被抢走的文物但被藏家或博物馆收着的,至少还存在。我不认为中国人毁灭自己历史艺术上的罪就比外国人之掠夺要有理一些。不过,更加冷酷彻底地想,只有这样,稀有的东西才更珍贵,不过到最后,其实也不是很有所谓。人类大概就是自然演变物种进化的一个环节而已,不必妄想永远,也不必自视过高了。(世界上全是我这样的人的话,一定很太平,但也没有进步了,呵呵。)

回到最先的主题,读到这本关于Wellcome Library的书真是个美好的惊喜。以后去伦敦玩,好歹要去拜访一下。

P.S. Serendipity也是曼哈顿60街上一著名甜品店,听说还有一同名无聊爱情电影在这里拍过。小店历史悠久,号称是Andy Warhol的最爱,人气太好要排队,服务生很拽,甜点巨大但也没觉得有多好吃。这大概是因为我们是特意去的,而非偶然。 说到底,Serendipity is “the art of finding the pleasantly unexpected by chance or sagacity”.

2009/03/28

爱就一个字: 贱(2009.3.26-2009.3.28)

前天半夜还发无名烧来着,今天又起早摸黑地当天来回,在客户那里充当复读机,有个小巴拉子还对我有点鄙夷地笑。她是鄙夷我们银行之前某一个过节,不是鄙夷我。- 我的偶像是John McCain, 所以没关系。

今天在不舒服的大巴上和候车室呆了六七个钟头。不想和客人吃中饭,中午又在KFC打发时间。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三次爱情》,还没看完,暂时结论是:

爱就一个字: 贱

不论是陀还是他的爱人:正正常常喜欢你的,你偏偏没感觉。你喜欢的人总是怪怪的,对你可不怎么好,甚至还吃不准自己喜欢谁,于是这样不断折磨你。你耐心痛苦等待争取了很久,突然到手了,忽然没有了激动。终于放弃了,才重获自由,但等着你的是下一次痛苦。

陀被认为具有双重人格,充满了内心矛盾。同时具有施虐和受虐的倾向。但其实内心矛盾人人都有的,以为痛苦才是深刻也是很多人自欺的想法。

在这油菜花盛开的春天,田里一农夫身影甚至让我想到凡高。这是个发疯的季节。我也许不该看这本书,因为它提醒我一些痛苦,那曾让我惊讶而害怕,在午夜的街头路灯下一切都显得很空洞。但也许我应该感谢这样的经历,因为这样才能对世界和对自己有更深刻的了解: 世界上是有坏人的,你也会无辜地遇到。或者你其实自己也不那么无辜?!

从小到大,我总是人家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然后被现实敲醒,在各个方面。这至今还是我一大weakness。但同时,我又超级悲观and cynical。只有活到80岁的一对老头老太对我说,我们这辈子在一起很幸福,我才相信。其余那些热恋中、刚结婚的人以自己当时感受的幸福为样板试图来教育我的,我出于礼貌都不说话,可是我心里想,你怎么知道以后会怎样呢?有些事情你都知道吗?

Like Bill Maher said, it is very fitting for human minds to doubt, to say "i don't know". On the other hand, only certainty, or the illusion of certainty, can put your mind to peace.

我在具体人/事上很轻信,对人类的未来充满了怀疑。这就是矛盾。我怀疑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AB型。

不过我没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么阴郁有才,所以我还是喜欢阳光简单的感情, 不玩游戏不玩手段。

2009/03/08

黑社会也是一样的!(2009.3.8)

据说,研究微观经济学的不如研究宏观经济学的有前途。但我挺烦后者的。各种学派理论试图解释社会经济之运作,并貌似圣明提出解决方针。有时似乎有理有用――直到下一个危机出现、下一个泡沫爆掉。宏观经济学很重要,但我觉得它不靠谱,不是我那杯茶。经济学被称为dismal science,大概就要怪它!


 


最近把FreakonomicsA Rogue Economist Explores the Hidden Side of Everything (《怪诞经济学:流氓经济学家探索万事隐藏一面》看完了,倒很是我那杯茶!以前在Podcast里听过作者芝加哥大学年轻教授Steven Levitt讲座,就觉得很有趣,这次证明书亦幽默流畅。此书并非完全经济学,而是跨界至其他学科了。作者坦言自己搞不明白宏观经济、股市、通胀等,只是充满好奇心地探索世界。我就喜欢这种crossover,这种好玩奇怪的流氓。


 


此书从incentive角度研究各种事情和社会现象,没什么禁忌或政治上正确的考虑,一切从事实和数据分析讨论,挑战了众多conventional wisdom(传统智慧/看法)。内容广泛,包括作弊的老师和相扑手、3K党和房地产经纪、父母教育对子女成长影响(答案是基本没有)、取名的意义等等。当然最会引起争议的就是堕胎合法化导致了美国犯罪率下降(那些长大最可能成为罪犯的小孩根本就没有生出来),而不是传统上认为的经济发展或更多警察。


 


所谓conventional wisdom:那些话,大家都这么说,听上去也挺有理,人们往往就舒舒服服地同意了。其实未必如此。此书的好处就在于引导人们开动脑筋,重新思考一下司空见惯的现象和约定俗成的看法。人类的懒惰基因总让人自觉或不自觉地想混过去,稀里糊涂地把相关当作了因果,片面当作了全面。而站在人家的立场,从其做事的动机考虑问题,是摆脱这一懒惰基因影响的好方法。


 


最有趣的是关于毒贩子的那一章,那个PhD学生和黑社会混熟了获得了资料,真好玩。我的最大收获在于得知,原来黑社会和现代公司之组织结构都是差不多的!这甚至让我有些失望。我经常发发牢骚,好像我是外星人不适合上这个班似的,我也一直自称老大(当然,小喽啰这样叫我也叫得不亦乐乎),潜意识大概觉得黑道比较好玩,嘿嘿。但这样看来,哪里都一样啊。唉,敢问路在何方?


 


站街卖毒品的小喽啰赚的钱很少,在领地之战中被枪打死的概率非常高。他们之所以愿意这样卖命,是为了想向组织之金字塔顶端爬升:当领导的不用干活,但是钱就很多了。可是有多少人能爬上去呢?所以,站街的那些总是很年轻的,因为年纪大些的,要么已被杀了、要么蹲了监狱,要么已领悟出来风险与收获的不成比例不干了。(很落伍地昨天才看了电影Pulp Fiction,很爽。不过在黑社会混也就是个工作嘛,死得也很琐碎,黑色幽默。)


 


书中很嘲的一句:At the same time that white suburbanites were studiously mimicking black rappers’ ghetto culture, black ghetto criminals were studiously mimicking the suburbanites’ dads’ corp-think.  人就是这样,篱笆那边的草比较绿一些。Rap/hiphop 的音乐好时髦,白人、亚洲人喜欢在自己音乐里弄点这种元素。可是看看老黑的Music Video内容,巨大的珠宝首饰、游艇跑车豪宅、高级餐厅、迷幻派对、性感美女黑体横陈。时髦的黑人音乐家毫不掩饰地拜金,而他们来自的阶层和主要受众则是比较穷的,所以奢侈对他们最有吸引力。而白人的MTV呢,现在就唱唱民谣、摇滚,T-Shirt牛仔裤吉他,朴素得很。在美国,历史政治文学艺术的本科往往被称为有钱人读的专业,因为没有太多生计压力,就可以追求一下兴趣。而中国人去美国读的几乎全都是经济,我想这也是因为中国富得还不够久。回国发现这里很多人对名牌好讲究,我想,除了对优质生活的追求外,有些人还有些不够自信吧,以至于要用名牌(包括假的)去给出这个信号。当年美国飓风Katrina,人们责怪政府营救不力,并认为是歧视黑人。MSNBC主持人评论说,Is it the color of black? Is it the color of white? No, it is the color of green!说到底,还是绿色钞票最根本。


 


我的同事曾在从Los Angeles飞回费城的路上与某成人片导演同座,而同一航班的那位金发美女事实上是位曾在成人片领域中获奖的影星,正前往费城某club去表演。作为MBA,同事问了那位导演各种商业运作问题。导演给她看了自己当年的预算。据说,成人片的预算不以电影本身统计,而是以镜头计算,因为其特殊性质,许多镜头可以在各部片子里反复使用――有道理。而今年,加州成人电影行业也向国会要求50亿的救助资金,以防破产(但被指认为炒作)。又一个证明,我们认为神秘的圈子其实也不神秘。都要赚钱、都是工作,经济学都适用嘛。航班到达,导演给了我同事一名片,哈哈。


 


Freakonomics 2005年出版,大卖特卖。时隔这么久,我才看它,确实落伍。但也有好处,我看的增订版有修正、并增加了专栏文章和blog内容。据说今年下一本SuperFreakonomics要出了,很期待很期待,不晓得还有啥火爆内容。

2009/03/04

屠宰情人节 (2009.3.4)


嗯,这个题目是故意弄得这样的,为的是提高收视率。


 


继续记录潮人之玩转上海 ---- 这是在上海乃一无趣无神之地的大前提下的,但是有趣味相近的朋友,我们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找到有意思的地方。


 


214日星期六下午,去了地处虹口区沙径路苏州河旁的屠宰场。虽然我的最爱是毛羊,并总被牛眼眸中无限的忠厚温柔所打动,我还是很向往这个杀猪杀牛杀羊的地方。那……这就叫虚伪啦!


 


近代上海,人们和现在一样喜欢吃吃喝喝,每天肉类需求很大。可是肉从各地运来或靠零星宰杀,检疫乏力。30年代初,上海市工部局决定造一个大型的正规宰牲场。这座英国人设计的工场先进庞大,被称为远东第一宰牲场。根据档案馆数据,宰牲场主体占地18亩,是一座钢筋混凝土建筑,圆柱形,有四层牲口栏,能容纳牛1000头,羊1500头,小牛300头,猪300只;存栏的所有牲口,在屠宰前都须进行检查,防止病畜流入市场;宰杀较小牲口时,已经使用现代化电击设备。据说早期因电力不够强劲,宰杀牛时,曾使用枪(22mm)。宰牲场有一条2.25英里长的悬挂式传送带,便于熏蒸、消毒、凝血、包装、储藏等各个环节的操作。宰牲场与旁边的四幢附楼通过廊道相连,围成一个四方形的建筑群。


 


多年以后,这个从前动物集体丧命的地方又重新获得了生命。现在它叫1933 老场坊,是个时髦的创意地带。尚未完全开张,游人不多,拿着单反进去,还要写保证书,摄影不作商业用途。


 


迷宫般的回廊结构、高挑的天花板、粗壮的立柱、繁复的窗纹、来自天窗的明亮和地下室的黑暗这真是个摄影佳处,我满心欢喜,乐不思蜀。过去的牲口通道叫Cattle Road, 关牛的禁闭室现在是Confinement, 提醒着我们这里工业化的血腥过去, 增添诡异气氛,很吸引人。


 


我们都是Young and Restless,在这个人烟稀少的怪地方,自说自话,如入无人之境。因为Men’s Room 门口画的小人蛮有趣,我们就在敲门得知里面没人的情况下,冲了进去。此处灯光昏黄、亦有特色道具。那就锁上门,艺术一下,拍照留念。后来听到门外远远似乎有响动,我们赶紧鱼贯而出。开了门,正想进来的男人一愣,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我们哈哈大笑。为这种行为贴个标签,这是最淳朴的女权主义表现:想干嘛就干嘛。但我必须承认,这给我带来的更多是读书时特有的恶作剧快感。好吧,就算是我带头的,但是Jing 同学也最配合。


 


既然Marcel Duchamp Fountain (1917) 也就是一个便池,并被选为20世纪最有影响的艺术作品,那么,我们的创作至少算是山寨艺术吧!在我看来,直白和冲击力是很多现代艺术的力量所在,突破了许多禁区,不让人客客气气浑浑噩噩的。所以虽然有时难以接受,但还是有意义的。何况含蓄婉约不见得都是美的:曾在绍兴沈园(就是陆游唐琬错错错莫莫莫的地方)看见男女洗手间门口各有横匾,曰观瀑听泉,我认为这个很恶心。就像小时候读唐人小说,看见七绝描写女人金莲,得知古人很闷骚。


 


屠宰场中间圆柱形,楼上大厅是玻璃玻璃地板,可以看见底楼。刚踩上去心里有点玄,但是很刺激。仅为了这点,屠宰场就值得一游。我们怀疑中间那个空柱子曾是焚化炉的通风口,但现在它显然是很好的背景,模特儿们在这里拍了许多照片。同去同去的这帮前外文系的姑娘们,非常配合摄影师的摆布,本身又具有很好的镜头感,摆起Pose 来又酷又灵。我想下次我们的意识可以再大胆一点,因为暧昧 is the new black!平时常看Channel V 的我,一阵冲动,觉得可以考虑改行,从拍另类硬照开始,投身独立电影。投资嘛,还是要的,来自两岸三地的都可以。或许《海角7号》(我还没看过)之票房神话可以再次重演……要来演的人可以先来备案报名,报得晚的如果又没什么特质的,恐怕最多当个群众演员,比如街角的灯柱或室内人形雕塑。


 


离开屠宰场,我们饥肠辘辘。本想去常熟路某Pasta和甜点都很出众的地方,但因为是情人节,早已定满,就听从Yan之教诲,穿过未改造的旧区,地铁去了奉贤路的秦记汤包。典型的小吃店,在情人节的夜里,顾客不多,因为这里环境不浪漫。


 


人少其实是浪漫的第一要素,没有铜臭是第二要素,另类是第三要素。想象一下,如果和人山人海挤一起过情人节,周围一眼望去都是同样作恩爱状的人口,并有俗不可耐的鲜花巧克力作伴,这幕景象直现人类命运重复同质之荒谬,让人很想撞墙。但凡被商家忽悠出来的东西,再浪漫也浪漫不到哪里去了。所以最牛的,是那些不论处于何种状态,都不去过这个节的。每日的平凡、温暖的阳光、简陋的小吃店,本身已经很美好。


 


汤包后去吃吴江路Beard Papa Cream Puff, 那个小伙计总是快活地喜欢搭话。而街对面Coffee Bean 里的聊天,完美地结束了这一天。


 


Jun曾不止一次地说,和我出去玩最省心,因为我会准备好地图,最后还有好看的照片。这样的表扬让我很得意很甜蜜。这样的世道,像我这样又有趣又给人安全感的()人已经很稀有啦!


 


P.S. 照片在这里: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12063332604/  (最下面那些)。


 


 

2009/02/27

Young and Restless in Shanghai (2009.2.26)

1月2日,当Jun和我从寒风萧瑟的莫干山路50号(M50)逛回来,Qin在必胜客问我们是否想看冰球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一粒冰做的球、冰雕艺术之类的。然后反应过来,原来是Ice Hockey,没想到能在上海看!

这一暴力运动,让我期待了整整两个礼拜。以前在New Haven鲸鱼般的冰球馆也看过,队员们高速撞墙的声响,惊天动地,让我这样嗜血的看客很过瘾。而在夜晚的校车,司机甚至不愿让扛着球杆的本科生上车,因为球杆可以是凶猛的武器。

终于等到1月17日星期六,这帮前外文系的人在徐家汇天主教堂前集合,就此冲向松江大学城。但是,怎么走?突然意识到,我们没有路线地图。Jing同学只管开车,不管带路。我本来每次出行都认真做好准备,但之前工作上一件墨菲定律般的事儿折磨了我好几天,周五下午得知的一个变故更让我神思恍惚,我居然将准备工作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我们只能按照丁丁地图发出的短信文字指示行路,看来挺靠谱 ---- 直到我们发现自己充满疑惑地偏离了大学城方向指示牌,开到松江古镇方塔下。

没办法,还得问人。好在后来邂逅一开车的小帅哥,很尖头鳗(Gentleman 哈哈)地主动在前引路,我们跟着开就好了。Oh Yeah! 一路上的搜索和推理终于可以告一段落,痴头怪脑的我们顺利到达上海大学生国际冰球馆。

我们还在馆前晃悠时,工作人员招手叫我们进去,说不要票啦。大概是因为观众太少,人气更重要。比赛正要开始,冰球队员并排着注视国旗冉冉升起,个个高大魁梧,比赛服和头盔使他们看上去像变形金刚,好帅。

这是亚洲冰球联赛。本次比赛双方是中国鲨鱼队(后来google得知与美国San Jose Sharks有关)和日本王子制纸队。年轻的中国队技不如人,最后0:3告负,但是冰上的速度和激烈还是让看台上寒冷的我们看得很带劲。如果我滑冰这么熟练就爽啦。坐在我们前面的老外一家,大概认识中国队的外援或教练,加油助威比场上任何中国人都起劲。全家看比赛,是美式生活的重要部分。他们为此做了充分准备,带来了很多很多食物,包括Pizza和整整一热水瓶的Hot Chocolate,它的香味让我心猿意马。幸好晚上我们的胃口在85 C咖啡馆和豆捞坊获得了满足。

你看,我写吃喝玩乐,总是花很多笔墨写前去的过程,或者胡乱联想评论一番,而活动本身,则没什么可写。生活就是这样,是从A到B的过程。

就像一开头提到的的M50 之行:Jun和我出了上海火车站地铁站,就没了方向。打出来的地图看不懂,指路的人互相矛盾。灵机一动,我们就屹立在马路上研究blackberry上的China Google Maps。它还是很神奇的,My Location功能让我们知道自己的大致位置,从而按图索骥地找到了苏州河旁旧厂房改成的艺术园区。这让我们很有快感,超过访问M50本身。现在上海有很多这种地方,第一次看见时觉得很有意思,多了就千篇一律,包括它们所展示的现代艺术,缺乏灵感和生气。那天,大概艺术家们回家过年了还没来上班,人气寥寥,更让这里有一种想要热闹却热闹不起来的尴尬荒凉。有些艺术还是很蛮灵的,但给我们留下更深印象的是园区门口那家Traveled Cafe,很温暖,加菲猫杯子装的热巧克力很香甜。必胜客之后,一伙人去了淮海路上的Windows Bar。身处经济危机中,就该去这种便宜简单的地方借酒浇愁。

其实我们多多少少还有点知识分子。去年11月29日星期六我们的主打活动是去一个奇怪的地方看一个记录片,但前后有更丰富的活动点缀。吴江路是永远错不了的集合地点,好吃而交通方便。Yiyi正好回国省亲,中午几个人就会聚在王家沙 。紧接着第二顿是西北郎烤串儿。Yiyi显然不懂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于此时抛弃了我们,怨声载道地去为美国没吃没喝的人采购南货了(她应该学会说不!)。Jun 和我在长长的队伍中继续等待火上炙烤的美味。早上起来脑子大概被门夹过了吧,两人居然没有量的概念,好在TYQ 和WYL及时赶到,帮忙一起解决掉了这五六十串东西。然后我也当一回女生,跟着姑娘们逛店。大家在我的强力推荐下喝了圣诞节版的咖啡后,再去威海路一小弄堂里的独立影院。

这个小弄堂真是妖,原来的住家和厂房混合,现在正处于变成art studio的过程中。天黑了,昏暗的灯光白森森,墙上的涂鸦很诡异。我们要找的门牌号突然又跳掉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放映室,却吓了一跳。里面人头济济,已经坐满了长凳和折叠椅,后来有些人还不得不坐在小时候体育课用的那种军绿色垫子上。我居然还看见了Helen Siu老师,以前上过她文化人类学的课。赶紧跟她打了招呼,她就是笑 ――我怀疑她已经忘了我的名字,嘿嘿。

这天放的纪录片是Sue Williams的Young and Restless in China,记录了9位年轻人四年来的生活道路,民工、海归、农民、律师、广告人士和北京一Hip-hop的小青年等 ,在社会快速发生变革的时候,如何认清并企图实现自我。我特讨厌看所谓海归的故事,他们总是一副牛哄哄的样子,回国一定是要创业,目标简单得毫无悬念,就是要成功嘛。民工和农民则淳朴而努力,而那些专业人士的无趣和不自知的伪装则让人厌倦,我还是最喜欢看Hiphop的小北京。放映结束后,导演回答观众问题,观众里有年轻人、四五十岁的女愤青、秃顶留一圈长发的男人、老外等等,反正看着挺奇怪。总之,我最烦那种提问的家伙,先是罗里罗嗦套话恭维,再是滔滔不绝发表自己的看法,根本就不是提问嘛!同志们,发言要简炼!以前也看过她的China in the Red和讨论会,她的视点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客观的。我至少喜欢这电影的名字。

巧遇以前Yale校友(其实就是他们通知我来的),电影后就一起去喝夜咖啡。同学和同学的同学,熟和不太熟的人,聊东聊西,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快就会谈起爱情这个话题,没有结论得有点cynical。费城候机厅有个印第安木头人,滑稽地手举一块木牌,“Waiting Is Part of It.” 在飞机总是晚点的机场,我猜这是请旅客息怒的有趣小手段。Waiting is part of it ---- 这句话饶有兴味,爱情折磨人,人还真有点贱。

吃喝玩乐流水帐先写到这里,未完待续。上几次的blog 比较严肃,自觉有点沉重,所以今天变一下。不论如何,老大还是厚颜地自觉Young and Restless。有个有文化的人告诉我,这叫赤子之心,嘻嘻。

2009/02/11

读《与耶稣猎鹿》(2009.2.11)

 


去年11月去废城的时候,与老板闲聊读书和美国大选的话题。他幽默而坦白,聪明而博学,借我一本书 Deer Hunting with Jesus,最近终于将它看完了。


 


与耶稣猎鹿 ---- 副标题是Dispatches from American Class War 美国的阶级战争快报。


 


阶级战争或阶级斗争,在曾经将它搞得如火如荼的中国,已经不太有人提起。中学大学的教科书令我们觉得阶级两字听上去带着剥削压迫与被剥削压迫的污迹。而剥削和压迫现在显然是不存在的,一切都只是人民内部矛盾……那么在美国呢?这本书揭示分析了当地的阶级战争,特别是美国穷困而愚昧的Working Class 的窘境。


 


这让我看到了美国生活的另一面。之前的生活只令我看到了一面,东岸和西岸的常青藤学校和银行 --- 与之相对的则是贫民区(大多为黑人)与无家可归者。后者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路边或地铁出风口;富有些清醒些的,推着一购物车的破烂,即全部家当。有时候,在Yale 人人可进的图书馆,你可以听见在此取暖的无家可归者的呼噜声。我们被告知,他们其实是可以去收容所住并获取食物的,但是他们过不惯那里的严格生活。如果给了他们钱,他们只会拿去酗酒和买毒品。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并不仅仅因为失业贫穷。


 


而此书讨论则是另一群人,所谓working class,特别是其中的乡下人(所谓 redneck红脖子),也就是社会和经济地位都很低的白人。2004年大选民主党失败,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working class的利益其实是与共和党所代表的利益相抵触,为什么他们还投布什的票,并且还偏偏是他的选举基础呢?自由主义者(民主党人)纷纷对之反思、辩论,但就是没有亲自去真正认识一下这样的working class:这群勤去教堂、打猎钓鱼、喝Bud-light 啤酒的乡下人,在地图找不到也懒得找伊拉克或法国,况且他们多半就没有地图册。他们要么喝着罐装啤酒看椭圆跑道上的赛车,要么听着牧师用圣经诠释一切,从生物学到棒球规则,因为圣经是放之四海而皆准、颠扑不破的真理。


 


弗吉尼亚Winchester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小城镇,作者Joe Bageant出身于此但选择了离开从事记者生涯。30 年后作者回乡观察到了自己家、邻居和社区是如何被那些左倾人士所疾呼反对的力量搞得每况愈下,而他们自己却依然坚决拥护着这些力量,在投票站投下了重要一票。此书语言犀利幽默,不敬而愤怒。想来可以是Bill Maher Real Time的座上客,尽管同样讨厌布什的后者一直缺乏同情心地嘲笑着选了布什上台的红脖子们。


 


Winchester 的主要雇主是灯泡厂、塑料制品厂、Walmart Home Depot。大家的工作多半是装配工、收银员--- 低工资的工作。而其北部,更是一个穷地方,2/5的人没有高中毕业,50岁以上的人大多有严重健康问题,信用记录很差。逃避这种生活的出路有三条:酒精、耶稣和暴食。这就是常被忽略的working class 中最穷的一层,思想保守、政治上被误导、对自己的苦难却还充满了爱国主义 ---- 他们以为自己就是中产阶级。


 


作者描写了与他们的闲聊和处境。他们的愚蠢让人吃惊,他们的老实困苦让人觉得可怜,他们的不自知最为可悲。就像一个恶性循环:对知识和智慧没有兴趣、对外面的世界却相当好战。他们明明身受华尔街和华盛顿的压迫,却觉得自己要为自己的苦难负责,不埋怨别人,因为这是负起个人责任的美德表现。一句话,他们天真地完全相信了所在制度的美好公平,这也是爱国的表现。这样的态度从小就灌输了进去,而烟雾般歪曲事实的保守派的谈话广播,是他们继续获取信息的唯一来源。对于不习惯思考的脑袋,这也就是他们的态度:民主党/自由主义者支持堕胎!支持堕胎的医生都吃小孩!


                                                 


这本书是20076月出版的,如今读到买房子的这一段 ----- 清楚地看到次贷危机的发生并不该是个Surprise,人家老早就看到了这个系统要爆掉。---- 我现在回想起来,老板把书给我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一点。穷人轻易地搞到了信用卡,用微薄的小时工资支持自己的消费,支付巨高的利息。布什在9-11后号召人民多多消费,作为爱国行为的表现。既然拥有自己的家是美国梦,穷人也按揭买自己买不起的房子。这一套要继续下去就是要不断扩张,但总有结束的时候。穷人买的预制板房子,几十年就坏。所以穷人一辈子辛苦付了高利买的房子最后可能一文不值,而且在死之前就坏了。至于房子所在的地皮,本来就是一块烂地方。


 


美国宗教最虔诚的人集中于低收入低教育程度的阶层。(当然,我国某些白领还觉得信基督教很小资从而就有了这个信仰,蠢。) Winchester, 教育程度很低。或者很多人读的也是圣经学校,严格按照圣经教义解释世界 ---- 这也是布什的教育经费的重要去向之一。一切都是上帝赐予,所以大家对死胡同工作、低廉的小时工资、可被任意解雇的生活还是很感激。狂热的福音派积极地发展信徒,大家相信着世界末日的到来,信徒将被拯救,非信徒将被永远折磨。在这里,对着被捆绑的不上进青年高声诵读圣经驱魔是一个有效的拯救办法。有些人最终的梦想就是建立基于圣经的法律。至于伊拉克战争,确实就被视为一场圣战。


 


习惯打猎的这个地方,拥有枪枝是传统的一部分。早在殖民地时代,来自欧洲的移民将打猎和基督教新教原教旨主义紧紧联系在一起。所以,旨在限制犯罪主张枪枝管理的自由主义者在这里没有市场。


 


2005年因美军在伊拉克虐囚丑闻照片流出而出名的女兵Lynddie England家乡不远,也是类似性质。她没读过什么书,想着参军以后就有钱可以读大学,就参了军。之后,听说女兵在军队里最好都有个靠山,她就搭上了一军官。这个老变态的家伙,喜欢叫她虐待囚犯,然后拍照留念。后来人家采访她,她说,她也觉得这个不对劲儿,但她只想讨好他。


 


而年纪大了的病人不得不进养老院,因为子女是没有精力和财力来负担的。某种情况下,在老人年龄未到的情况下,只能和医疗制度所支持的养老院谈好,以老年痴呆症收进去,这倒是可以的。最后,老人每次都哭着对来探望的子女说,带我回去,我不是老年痴呆症。于是,每次探望都是伤心而无可奈何的痛苦经历,于是探望的次数越来越少。


 


于此同时,作者也指出了,自由主义的精英,对这一阶层都没有看到,更不用说了解和动员了,所以在政治上无法获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


 


我以前经常对美国老百姓居然那么无知愚蠢难以理解。这本书看下来,对这一现象的原因有了理解。这不全是他们自己的错。他们的不幸与他们的愚蠢是因果循环,也是值得同情的。当然这也是相对的,别的许多国家的老百姓还要远远不幸得多…….


 


再一次觉得,洗脑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工具,而教育是解决人类困境的根本办法。不受教育,根本就无法脱离穷困受欺的环境。当上帝和剥削你的阶级不需要你有这个启示的话(否则谁来相信/谁来干粗活?),必须自己要有这个vision去做这个努力。这个,不论是在美国,还是中国,都是一样的。


 


所谓众生平等,只是理论而已。出身的不同,早已决定了很多事情。我们这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需要看到,如果认为自己是有那么点成功或幸福的,这显然不全是因为自己有才而已,首先是自己一开始就运气比较好而已。


 


鲁迅很多年前的领悟和铁屋子比喻都还是成立的。所以,在自度的同时,如果能帮别人脱离愚钝状态,是一件大好事。

2009/02/03

纪念牛人(2009.2.3)

去年的平安夜,有两个名人死掉了。


 


一个是Harold Pinter,另一个是Samuel Huntington


 


Harold Pinter (品特) 是英国的剧作家。2005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我也一阵高兴: 总算这个作家我是本来就知道并读过其作品的,呵呵。这种感觉就好象在Bill MaherReal Time里看到《第五屠宰场》的Kurt Vonnegut大骂布什一样 ---- 嘿嘿,这个人我认识!


 


Pinter的获奖原因:  "in his plays uncovers the precipice under everyday prattle and forces entry into oppression's closed rooms" 他的戏剧揭示了日常絮谈中的危机、强行打开了了压迫的封闭房间)。确实如此。在复旦的戏剧课或是现代主义文学课,我们读了PinterThe Birthday Party The Caretaker期末考试还演了一段。荒诞剧,语言给人一种压迫感。本来就不是要说清一个故事,而是揭示一种人类的处境。上次《看戏》已经说过了。


 


Samuel Huntington 是在国际关系理论课上读到的。这位出自YaleHarvard学者于1993年在Foreign Affairs发表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 《文明的冲突》。当时有人认为人权、自由民主和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经济将是后冷战时代意识形态之唯一选择,历史由此而终结( 福山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1992) Huntington则提出,后冷战的新世界中,冲突的根源将不再是意识形态或经济上的冲突,而是文明和宗教上的冲突。他甚至令人心悸地预言了西方世界与伊斯兰世界的冲突将是21世纪早期最血腥的。从2001年的9-11事件到2008年的孟买爆炸案以及没完没了的巴以冲突及背后的世界,无不说明了他的有理。Huntington还认为,那种认为西方价值和政治系统乃普世价值的看法是天真幼稚的,将之强加于别种文明只会愈加对立。美国打下伊拉克后,在伊拉克进行着的内战和以选举为标志的民主进程似乎就是一场巨大的实验,验证Huntington或福山理论的适用性。


 


不过,我个人觉得他对Sinic Civilization 中华文明(包括受其文明影响的周边国家)的解读还不够。他认为中华文明因其快速经济增长,必将寻求世界秩序中更加重要的地位,对西方文明造成威胁,并且是伊斯兰文明的潜在盟友。可是看看现在,因为全球化,2008年的经济危机让中国和西方世界不可分割,虽有互相指责,但是谁也不敢破罐破摔。(这让我想到,因为威慑作用,核武器的存在使世界反而更和平的说法)。从中国来讲,我觉得还是经济的因素 (which translates to 稳定和谐” ) 超过所谓中华文明的因素。等到这次的危机尘埃落定,或许可以事后诸葛亮的身份回顾一下。


 


想起我的老师William Odom。他在2008530日心脏病突发逝世了。他以前是里根时代美国国家安全局(National Security Agency) 的头儿,也为卡特总统服务过。此位苏联专家是个鹰派,为我们上美国国家安全政策这门课。这个老头儿,说话果断而直接,似乎他轻笑着说一声“cut”,眼光在圆镜片后狡黠一闪,并附带一个小动作,敌军就应声覆灭。他又是军中的学者,脑子清楚,看法客观。师道亦极佳,会在email里与我认真讨论Intellectual Doubt Pursuit。如果一定要列举对我影响最大的人的话,他就是其中一个。可是没想到,他突然走了……


 


看了朋友推荐的记录片《Encounters at the End of the World》,除了Pink Floyd音响一般的海豹声、离群乱走的企鹅、奇特美好的冰下景象外,它记录了一群驻扎在南极洲的怪人:长着奇怪双手有印第安皇室血统的管子工、旅行成瘾者和冒险狂、生物学家、物理学家,地质学家、还有研究消亡语言的语言学博士生。他们都是有梦的人,并追求着这些梦。


 


这让我在无梦可做的上海,怀念学校的日子。除了像Odom 这样不但传授学业还潜移默化教做人的老师外,在讲座还能见到各路人马,比如各国领导人、政治活动家、北朝鲜叛逃者、科学家与文人,变态的电影人;甚至同学中怪人也不少......


 


但为什么现在,四周充斥着说话笑声假得令人浑身起疙瘩、整日遵循算命先生指导或忙着装修房子、瘌痢头儿子自家香地把小孩照片发给全世界、满脑子想发财而口气比本事大十倍、对别人的奖金瞎起劲、自以为品味高尚其实很傻X的人呢?看那些人一眼,我就感到疲惫,我甚至想避免寒暄或同坐电梯。在他们聒噪时,我始终有冲动站起来请他们F  off。我是安静的圈外人,所以我沉默。


 


难道生活的趋势必然是江河日下、越来越恶俗吗?或者浮躁庸俗是一个急功近利的时代特征,我碰巧落在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上海,而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或者只是我最近埋在书堆里变得神经兮兮?


 


无论如何,我最后做一次努力,把偏离的主题拉回。我只是想纪念几个牛人而已。


 


 

2009/02/01

红鬃烈马和帝企鹅 (2009.2.1)

昨天下午又去天蟾舞台看了个京戏《红鬃烈马》,上海京剧院的。

这是一出传统剧,舞台陈设非常简单,几乎只有一桌二椅,也没有什么灯光变换机关布景的。有时候只有两个人在上面唱。幸好旦角的戏服还是很好看的!观众也很传统:“座儿”时不时叫好,就好像电影里旧时的戏园子,有意思。

而这个故事嘛,是非常非常封建的!

第一折《三击掌》:王允丞相女儿王宝钏抛绣球,投中叫花子薛平贵。王允嫌贫爱富,命女儿退婚,宝钏不从,父女反目,击掌起誓,永不相见,不然就把眼睛挖出来。宝钏离府进窑,与平贵成婚。

如果说包办婚姻还有那么点儿靠谱的话,投绣球定终生,就完全像《蝙蝠侠黑暗骑士》里的Joker 那样,Leave it to chance! 当然,这里除了偶然以外,靠的是小姐的臂力和准头。不过呢,王宝钏小姐还是绝对地诚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投到谁就是谁了,绝不食言,即使是和父亲决裂。

第二折《投军别窑》:薛平贵因降伏红鬃烈马,受封为后军都督。王允参奏,将平贵降为“先行”,迫其远征西凉。平贵只好与宝钏忍痛分别,宝钏留在寒窑度日。

薛平贵刚刚由叫花子变成官,立马儿被派往边疆打仗。出发之前,和王宝钏道别。王问他以后自己一个人怎么过,薛反反复复说留下干柴十担,老米八斗(听上去就很少)。王说,如果不够呢?薛说,那你就回丞相府吧!这真让人恼火,王宝钏都为你跟父亲决裂了,现在你又让人回去,多没尊严啊。---- 既然不肯回去,薛就让王替寒窑周围人家打打零工度日,等他回来。我妈不平地评论道,打仗不发工资的吗?而我觉得,虽是出于无奈,这个男人一没办法二没情谊,很不上路!尽管如此,这一折演唱做工还是挺激情的,不错。

在没有演出的几折里,故事其实还有发展。打了第一杖,薛平贵就被敌人西凉国抓了过去,并被招作代战公主的驸马了。

第三折《武家坡》:十八年后,平贵归国,与宝钏相逢于武家坡前而不敢冒认。平贵试探宝钏是否生变。宝钏疑其不怀好意,设计逃走。平贵知其贞节,赶至窑前讲明真相,夫妻相认。

这一折,令人好生恼火。平贵得知面前挖菜大嫂正是宝钏,还不马上认。“想我平贵离家一十八载,不知她节操如何,不免调戏她一番。她若贞节,与她相会,她若失节,将她一刀两断,回转西凉,也好见我那代战公主也。” 人家丞相女儿抛弃了荣华富贵,苦苦等你这么久,你自己娶了别人,居然还好意思考验她的贞洁。可恶的双重标准。显然,王宝钏通过了测试。不过雷人的是,当她得知他当了个外国国王,居然跪下来讨封号,并自愿当偏房。

第四折《大登殿》:长安攻破,平贵自立为帝。欲斩王允,宝钏求情,赦免。后分封宝钏、代战为东、西宫,再拜请宝钏之母共享安乐。

典型的大团圆结局。叫花子最后当了皇帝,贞节的妻子最后也做了皇后,与掌握兵权的代战公主如同姐妹,共侍一夫。讲起来,薛也算是带着番邦打回来的,在狭隘的意义上,也算是汉奸一个。当然,何谓中国,从元代开始,就不是个绝对的概念了。打来打去,就是改朝换代而已。

皆大欢喜的结局和丝毫不觉委屈的王宝钏,让薛平贵就这样混过去了。多么不真实的情节,多么呆板的人物啊。王宝钏为了爱情/诚信抛弃荣华富贵,结果也没有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只是傻等而已。最后总算团圆,重享富贵分享老公,折腾了这么久,最多只是回到了原点。这是一个很烂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居然还有原型,就在西安城外武家坡,还有个寒窑遗址呢。更糟的是,据说团圆后18天,她就死了,死因不明。

突然想起最近看的纪录片March of the Penguins (中文译作《帝企鹅日记》)。因为懒惰,我非常失策地在三更半夜电视上看了中文配音版。镜头拍得非常美丽,但中文配音是如此单调无趣又矫揉造作,我时不时有点恼火地堕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但是,我还是惊诧于这些企鹅艰苦漫长的远征。深秋,帝企鹅排着长长的队离开海边,走上20天,前往内陆荒芜的某处,那儿什么都没有,包括天敌。在那里它们一夫一妻式地交配。母企鹅生完蛋后,就原路返回到海边觅食。公企鹅就留在原地孵蛋,蛋放在两个脚上毛茸茸的肚子下面。这几个月里,公企鹅似乎就是在冰天雪地里呆立原处,没吃没喝。4个月过去了,母企鹅带着食物长途跋涉回来了。这时候小企鹅已经孵出来了。如果她们再晚点回来,闹饥荒的公企鹅与小企鹅就要撑不住了。接着,母企鹅留下,饿扁了的公企鹅再跋涉去海边觅食。这样反复若干次,直到小企鹅长大。整个过程中,掉队的、经受不了严寒饥饿的、动作迟缓被大鸟抓到的企鹅最后都会死掉。自然是残酷的,只有强壮的才能活下来,优胜劣汰就这样改善了物种了。

很难不想到智能设计(Intelligent Design)与达尔文主义的争吵。繁衍后代这么辛苦而低效,实在也不像什么高深智慧的设计杰作。但企鹅的脑子一定很小吧,他们又怎么能协调实施这样复杂而默契的集体行动?随便生生就是一窝的阿猫阿狗,比起企鹅来,真是轻松幸福。

努力与成果比例失调的案例,比比皆是。比如说,王宝钏和帝企鹅。但是王宝钏更加可怜,因为她具有高等的人类智慧,但是夫为妻纲的思想把她变成愚昧的悲剧;企鹅么,则是没办法,生就这样了。

黄山脚下的西递宏村樘越虽然景色优美,但总让我感觉异样。高墙是为了压抑,牌坊是为了洗脑。一切的生物里头,善良美好的极致固然是人,最可怕最恶劣的也是人。

2009/01/31

过年 (2009.1.30)

大年三十,回家过年。爸妈忙着做菜,好亲婆穿上了我给她的新羽绒服,她年纪大了,没有了短时的记性,老是重复地问我问题;如果没看见我在眼前,甚至忘记了我就在家。她很快又忘记了新衣服,但惦记着洗掉的旧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她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经常让我们发笑。



我越来越觉得人是活在自己所感知的世界里,而心情如何全由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左右,而非世界本身。很有个性的好亲婆现在记性这样的糟糕,令人慨叹。但既然每次她听到我的回答都像头一次听到,并且高兴地哈哈大笑,那就这样让她反复地高兴吧。



妈妈每年春节都要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捐点钱,好像成了惯例和仪式了。下午我就穿过家附近华东理工大学的校园去邮局帮她寄钱。校园里基本没有人,非常安静。路旁梧桐树排列整齐,树干下部刷成白色,显得很干净。夏日浓密的树荫没有了,阳光透过枝条斜射下来,明亮,一眼就可以看到路之尽头。天挺蓝,风挺温和。边走边听歌,庾澄庆唱着快乐就是这么容易的东西(他也缺乏远见地歌颂他们忠贞的爱情)。这样美好的冬日下午,去帮妈妈做好事,我觉得很开心。



年初三下午意外地在一家书店淘得冷僻书若干后,傍晚基本又算是突发奇想地和朋友去了城隍庙。城隍庙差不多就在浦东住处的河对面,所以决定轮渡过去。杨家渡渡口,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人在等。船来之前,只能站在铁门后“看野眼”。旁边泊着两条似乎是废弃的轮船,江水令人催眠地缓缓拍打着码头。船来了,这是一艘多么老的渡轮啊。半露天的老式船舱很空,几个人把助动车和自行车推上来停好,然后香烟的红亮点就在暮色中一明一暗。



就在等船的时候,太阳落下了。陈旧的渡轮上,只有一片缓慢的安静。船行的水波将江中倒影弄成一条条。从这里看浦江两岸灯光灿烂,好像在看另一个世界。不久就到了对岸,工作人员将粗绳套在码头柱子上,绑牢,开门,让我们下船。他每天重复这套动作。



我总是很享受散步,也喜欢乘不拥挤的公车和地铁。这是听音乐让思想天马行空的大好时光。我自说自话地以为上海已经将渡轮给忘记了,所以它才这么空。但其实这也许是因为今年没有雪灾,经济不好打工的人返乡也早。这个新年,上海变得空空荡荡。



但城隍庙从来不会空空荡荡。这儿挂起了更多的灯笼。九曲桥下的水里和附近空地房上也搭起了大型彩灯。小时候虹口公园开自贡灯会,爸妈带我去看,我每每以呕吐收场。回想一下,难道我有人群恐怖症?现在,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城隍庙的喜气感染了我,管它人生有没有意义、理想重不重要――没心没肺也许才是保证快乐的解决方案。



去年4月12日,和妈妈也一起来过城隍庙。松月楼沿街窗口现做的海棠饼唤起了她幼时的回忆。老师傅一批只能做几个,所以队伍排得老长,动得老慢。终于我们排到了第一个,我就拿着照相机横拍竖拍。海棠饼终于到手了,我再“鲜格格”地给老师傅看刚拍的照片。他看了很高兴,说,“小妹妹, 下次你来先说一声,我免费做给你吃!” It made my day。阿拉这个拍照狂显然给他的机械工作带来一点点快乐,我自己也感到小小温暖。



今天年初五,老天很识相地放晴了,中午和Yale的若干朋友一起吃了饭,再去九亭见识了他们的新家。又是一年了,去年我们是年初三(2/9)聚会的(最后沦落在酒吧――我有点优越地想,这帮拖家带口的人好像蛮久没出来混了嘛!)。



去年年初五也是小喽啰小Zhu喜酒的日子。庆贺之余,俺们这群前华虹的人等于是又聚了一次。不光是小喽啰,还见到了不少老领导和既非领导亦非喽啰的老同事。这让我高兴。2001离开上海,日子一晃而过,但宝莱娜的啤酒倒还是一样的,不论是在过去所熟悉的汾阳路,还是吃完喜酒后去的滨江这一家。除了啤酒以外,老大其实也还是一样的。必须承认,听见他们很随意很简单地称我为“羊”,我还是暖意上心头。



今天回家路上就意识到自己没带钥匙。爸妈不知去哪里Happy了,显然也没听见手机响。好在我英明地带着本书,就径直去小区之苏州园林一角八仙桌边看书。天暗了冷了,再去自家电梯间,坐在地上看书。等他们回来,我正好看完《审判王尔德实录》。Oscar Wilde真是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奇人,而我这文艺青年真是文艺得不能再文艺啦。



看了我blog很久的人们,你们一定觉得这样的流水帐体裁很亲切吧!嘿嘿,老大就是这样的laid-back、没有中心思想、混到哪里是哪里。希望你们新年过得很好。

2009/01/23

梨园春色(2009.1.22)

在过去一年里,我一共看了三个京戏,渐成粉丝。当然,其实最有戏剧性的,还是我们身处的现实。2008跌宕起伏地过去了,2009年开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唉!

08年1月20日,去看了著名新编历史剧《曹操与杨修》。像我这样的文人,这是第一次看京戏,确实有些惭愧。看完之后,就觉得该用“伟大”两字来形容它。

(Spoiler Alert! 本段略有剧透!)赤壁兵败,曹操招贤纳士。与杨修相见恨晚,邀之相助。杨担任仓曹主簿,令曹营军粮满仓,战马充厩。就像一切戏剧情节发展那样,小人毁谤,再加上天生猜忌,曹操错杀功臣,并找了个不令人信服的借口。说谎总是这样,说了一个,就要用更大的代价去遮掩,曹操不得不灭亲。杨修始终恃才无恐,虽为曹操多次立功,却从不给他留台阶下。最后以悲剧收场。

从一开始,我的心就被紧紧地抓住了。随着情节一步步推进,我也一步步被悲伤渗透,感觉自己落入黑暗的深渊。屏住呼吸,看事情还能有多糟。令人悲伤的不只是有人死了,而是人性的弱点如此致命,再伟大的人物也被打败,无法逾越自己的障碍而做出不明智的决定。我心有戚戚,颇为沮丧,但同时又领悟了一点做人的道理,虽然这个领悟很无奈。

《曹操与杨修》这一出87-88年开始排演的新编京剧,内容其实有些敏感的,因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知识分子的政治命运。知识分子很有本事很坦诚,主子这么知己,那就全心全意为之出谋出力。可知识分子究竟还是有点书呆子,平时理直气壮的腔调已使主子渐渐起了提防之心了。他用了你,你帮他忙,但是他还是害怕你超过他、取代他,即使你其实没有这个心。在政治权术的世界里,百花齐放只是让你放松警惕,最后是要收紧的。

但显然,此戏不只是让人联想到某个时代,而是展示了人性之弱点。总是说《Hamlet》之伟大在于其普遍性和多重性。人们可以在古代丹麦王子的复仇中,在复杂而针锋相对的矛盾冲突中,看到人性的表现。曹操确实是有雄心和谋略的英雄,招纳杨修也是真心真意。杨修也是看他像成大事的人才愿投奔的。我总是认为古代那种知己兄弟的感情是人类最伟大的情感之一,我也相信曹操与杨修当初也是肝胆相照的。可是,曹操天生多疑,小人造谣,他就动摇了。古代通讯和交通的落后,总让人尚未得知关键信息就不明真相地杀错人。曹操是老大,不能承认错误,只能乱编借口。杨修看破这一点,用很“杀根”的手段逼其承认。在这个十字路口,曹操做了困难而更荒谬的决定。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杨修越来越傲气,曹操没面子又没法说,终于决定该是结束的时候。

作为旁观者,我很清楚又很无助地看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热泪盈眶。曹操并非冷血。他做决定,都是矛盾的痛苦的。然而他始终无法直面自己,就此而言,英雄是胆小的。而杨修之得理不让人也让人遗憾。他是有点搞不清状况啊,在该低头的时候不低头,不能忍,也是弱点。人到后来才发现,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不是围绕着道理运转的,有时候某些事儿就应该保持灰色。

这个戏让人想好久。那时候我就想到了某些人,同时自说自话地想到自己,“既然有道理,为什么要妥协呢?” 我从小就是这个脾气,是不讲理的某个班主任的眼中钉。现在我显然比以前平和很多,很多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懒得理论。可我时不时也会闹出一点斗争事件或至少有此冲动,并以为人家跟我遵守的是同一套游戏规则,大家都可以做到实事求是、对事不对人,并会欢迎这样的讨论用于自省。可惜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泰戈尔说“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却说世界欺骗了我们”。我同学把它改成“世界欺骗了我们,却说我们看错了它。”两句话都很有道理。

京剧本身也很好看,根本不拖沓。虽然是外行,我觉得每一个动作、亮相、念白和唱腔都有丰富的表现意味,京胡和锣鼓的声音真爽真有韵味,害得想学电吉他的我有了改变路线的念头。在我眼里,京剧特有的脸谱、服装和道具(比如马鞭)不但传统,因其象征主义,更有国际艺术感。我也喜欢该剧的简洁而很有impact的灯光布景,比传统的一桌二椅好看得多,看上去超酷。这个戏略有一点现代元素,也有搞笑的几瞬间(比如苏州商人的典型腔调)。至于唱本身,虽然一窍不通,我就是觉得很好听。我猜我上辈子既然可能是个皇帝,现在可以具体加一个年代范围,那一定是徽班进京后的事。因为上辈子也是京剧戏迷,所以今生才会这样一见钟情。

作为新粉丝,我在上海京剧院的网站上,看了很多篇有关文章,了解了这出天才的京剧是如何诞生的。1987年,作家陈亚先发表了剧本。尚长荣那时候还在陕西京剧团,看到这个本子,很想演。苦于陕西没有演的环境,他就拿它到上海排,就此离开陕西,加入上海京剧院了。对出自梨园世家的他来说,这是个重要选择,因为陕西京剧团的前身就是尚小云剧团,他所告别的是他的尚家班子。同时,导演马科对这个好剧本的二度创造也是其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一出戏,有这么多的细节需要推敲:脸谱、服装、唱词唱腔和动作,真了不起。尚长荣演的曹操,确实如其所说是一个“为人性的卑微所深深束缚、缠绕着的历史伟人形象”。何澍演的杨修,也表现了知识分子严谨治学,非黑既白,没有办法站在曹操领导者不拘小节的角度来看问题,过于执着,不懂变通。

2008年10月15日,我又去看了上海京剧院的《成败萧何》。说的也是君主与将臣、忠诚与义气、社稷与个人种种考量,主题还是历史与命运的无奈和矛盾。这出戏也非常好看,而且有更多非常现代的舞美和灯光元素,有时候觉得好像Music Video,好酷啊。我向往那个讲究计谋充满气魄的大时代。

看了两个爷们儿的戏 ,都很喜欢,那就该看个女生的戏了。12月21日,去看了国家京剧院三团来沪演出的《杨门女将》,这是一出传统戏。在外征战的杨宗保五十寿辰,家里一派喜气。就在此时,有人回来报告,宗保身中暗箭,伤重而亡。妻子穆桂英和母亲柴郡主伤心欲绝,但是又不能在祖母佘太君面前表现出来。戏剧总是要这样的冲突,悲痛总像晴天霹雳,在喜气洋洋的时候袭来,让悲痛与快乐的反差更加强烈。穆桂英一句念白“肝肠寸断”悠长宛转,令我落下泪来,居然还哭了好一阵。最后自然是杨家的寡妇们出战报仇成功。这出戏有不少武打,很爽;女角们的衣服五光十色很好看,武旦真酷,我喜欢。这场演出也非常成功。谢幕的时候,看得出,张建国和演员们都很高兴。整个剧院里,演员和观众似乎都像一条船上的人,京剧之继续发扬还是很有希望的。

回来赶紧买了本《京剧知识ABC》学习。京剧的内涵太丰富,这个江湖太奥妙。各位京剧名角的生平与经历颇为曲折,以小见大体现了时代的变迁,令人感慨,拍成电影一定很好看。最近也去看了《梅兰芳》电影,也是觉得前面他和十三燕之“比赛”才是精彩的部分。

这里有点剧照:http://www.flickr.com/photos/gaohuan/sets/72157611407394529/

我这种作文写不好的人,写不出提纲挈领的结尾。那就祝大家春节快乐,牛年都好运气。有机会也可以看看京剧,享受一下梨园春色。